11、世外高人
一丝薄薄的雾霭笼罩着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九月,湛蓝的天空,浩渺而又高远。
这是一九九五年的秋天。白小凤背着重重的行李去R城上大学了。
白光宗站在自家屋后的大山顶上,望着远方连绵起伏的群山,若有所思。后来,他干脆躺在草地上,仰望着一碧如洗的蓝天,心中有一双翅膀扇动着开始飞翔。
村里的年轻人一批又一批的离开了村庄,南下打工的热潮一浪高过一浪,他的心也开始躁动不安。
“爸,我想辞职去外面打工。”他终于开了口。
“你这好歹是端的铁饭碗啊。你以为外面遍地是金子,就等着你去捡?”父亲坚决反对。
“妹妹上大学这不是要花钱吗?就我那两个工资,还不够坎上的王大毛塞牙齿缝。”
“你妹上学,有老子供着学费生活费。我看你又是眼红前面王大毛子了吧。他那是什么人,还老板?他的钱来的干净吗?嘴巴滑得很,坑蒙拐骗,不入正道。”
“就是啊,他家里原来穷得叮当响,几间老屋子破破烂烂的,媳妇都娶不到。他还去云南骗个女娃儿回来,三天两头那媳妇都要逃跑。”母亲也附和着。
“等李部长上升或者退下来了,你也可以提拔个武装部长当当。”
“我不是当官那块料。等晋升到武装部长,得等到猴年马月呀。”
“砂锅子炒胡豆,你急啥呀?那位置迟早是你的。”
其实白光宗不是对钱感不感兴趣的问题,而是对目前的工作不感兴趣,甚至有些厌倦。尤其是当他看到乐马乡的一些人向他投来一股怨恨甚至想灭了他的目光,他想辞职的念头更加强烈了。
两年前初入职场,白光宗颇有大干一场的雄心壮志。他不仅维护乐马乡的社会治安,处置突发事件以及各类应急抢险救灾任务,也下乡催交公粮交税,有时也协助计生办的工作人员走街串户宣传计生政策。
有一次,工作组遇到一个蛮不讲理的汉子拉扯推搡工作人员,高大魁梧的李部长上前像提小鸡似的,把那个汉子制服了。
“光宗,那是你李叔李大弦。”母亲说。
“妈,你怎么知道?”
“小时候和我们门对门的,我还不认识吗?他老汉李秃子是弹棉絮的。他经常帮我们家干活的。”
“哦,和你还是青梅竹马呀。”白光宗笑道。
“说话莫个正经。他去西藏当过兵的,转业回来安到公社了。”
“哦!都是四十几岁的人了,没有几个年轻人能扳过他,把扯蛋蛮人收拾得服服帖帖。”
父亲也出来帮腔了:“好好跟你李大叔学学,搞工作不要优柔寡断,不要伸头缩颈的。”
次日,白光宗主动向李大弦请教。
李大弦爽朗一笑:“我带你去认识一个真正的世外高人。”
“世外高人?”白光宗不知道李大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跟在他屁股后面走。
二人转悠到集市上。只见乐马乡街头人头攒动,来自四面八方的人,背夹背的,提篮子的,拖着架架车的,拿着蛇皮袋子的,走走停停,寻找他们要买的东西。这天正是乐马乡逢集的日子。
街道两边,一排排板门青瓦房错落有致地排列着,这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老小镇。卖凉粉的,打锅盔的,蒸包子的,忙得不可开交。又香又脆的麻花,热气腾腾的红糖馒头,吸引着小孩子的目光。
耍猴戏杂技的,卖衣服鞋帽的,看相算命的,卖狗皮膏用的,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走到一个拐角处,李大弦给他悄悄指了一下。白光宗顺着手指方向望去,只见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儿,身材瘦削,蓄着一撮短而硬的胡子,一双深褐色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露出凌厉的目光。他头上戴着一顶破草帽,露在帽沿外边的头发已经苍白了。这老头坐在街边,守着放在地摊上的一捆捆黄褐色的旱烟叶子。天太热了,他脱下青布褂子,搭在肩上,露出又黑又亮的肌肉,好像涂了一层桐子油。
“他是什么人?”白光宗纳闷。
“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人么?”李大弦目露钦佩之色,“深山藏虎豹,田也埋麒麟。他可不是一般人啰。”
李大弦一扯衣袖,带他坐进了附近一茶馆。“你想要学武,若能拜他为师,不说天下无敌,起码在乐马乡无敌了。”
“哦!他是什么来头?李大叔,你就别卖关子了。”
李大弦拿起茶杯像呷酒似的,饮了一小口,尔后娓娓道来。
据说那个卖旱烟叶子的老头,姓宋,是国民党军统特务教练,至于真名是什么,人们都不知道,也无从知晓。当年,在训练场上,宋教官那一身功夫折服了无数军统学员。他那一双老鹰般的爪子,可以抓荆棘,劈石板,只要掐住对方的脖子,就动弹不得一命呜呼了。他行走似风,疾如闪电,像一头豹子,飞檐走壁更不在话下。
后来蒋介石战败逃去了台湾。宋教官因为八十岁的老母行动不便,只好留在大陆,于是带着家人改名换姓到桥楼乡讨生活。解放初期,正是共产党清剿国民党潜伏在大陆的特务的关头。他的两个老婆争风吃醋,一个恃宠而骄,一个失宠而怒,失宠的那一个要去举报他。他怒火中烧,一失手一拳打死了愤怒的女人,被公安局抓去判了死刑。这宋教官神通广大,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勾通了看守长,又重上法庭给法官检举了党国什么机密,最后将功折罪被改判无期徒刑。因为在监狱表现出色又改为二十年有期徒刑,等刑满释放出来已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高堂早已过世,另一个老婆也已带上女儿改嫁了,宋教官心灰意冷来到乐马乡种旱烟叶子谋生。
“哦,人不可貌相啊。”白光宗默默点头,说。
李大弦点点头:“此乃真人不露相也。也许是怕招惹祸端吧。”
“唔?那我什么时候去找他?”白光宗迫不及待地问。
“现在还不到时机。你可千万要沉住气,等到合适的时间再去向他拜师学艺。”
当夕阳西下时,那老头收拾好行头把子回家。他走起路来脚下生风,腰上插着的旱烟袋像钟摆似的左右一摇一摆晃动着。
白光宗细细观察,每逢集市,那老头儿准时背着一捆旱烟叶子来卖。
有一次他终于鼓起勇气,给老头递上一杯水,老头犹豫了。
“我爷爷就爱卷这种旱烟叶子吃。”
“哦。”
“他的旱烟斗吸起烟来味儿重,口感烈。”
“哦。”
“我爷爷和你长得有点像。”
“哦,哪里像?”
老头惜字如金。
“我爷爷的手,像您这手结实,粗糙,长满了老茧。”
“哦。”
老头爱搭不理的,像一尊石雕像坐在那里。做生意也不热情点,真是个古怪老头!白光宗灰溜溜地走了。
“凡事不可操之过急,静候时机!”李大弦再三叮嘱道。
有一天,街头几个地痞流氓踢翻了那老头的旱烟摊子。老头忍住了,几个小混混却得寸进尺,摔坏了老头的马扎和旱烟锅子。老头儿伸手一掌一击之间,一个壮小伙倒地不起。另外几人群起而攻之,老头身子轻盈地绕过木棒,一串霹雳连环掌,转身反手一扣,一个漂亮的白鹤晾翅,双腿轻轻落地,几个壮小伙子疼得吱牙裂嘴,跪地求饶。
派出所巫所长都来了,李大弦也在场。白光宗闻讯而来,看到几个小混混此时如同丧家之犬,其中还有乐马乡书记那个游手好闲的儿子蒲二娃。
这个蒲二娃,乐马乡官场中的二世祖,仗着个书记老爹,在乐马乡呼风唤雨,玩得很开。身后跟了一群不务正业的跟屁虫,还配了一个为非作歹的狗头军师,当上了混世魔王,在乐马场上颇有威望。几年前某地川剧团戏班子来乐马乡电影院演出的时候,那蒲二娃看上了台上甩着长长水袖容颜靓丽的青衣花旦,就想着歪点子把唱戏女子哄出来,胁迫不成,就撕扯衣服咬掉了那女子一只乳头。那当书记的老子一手挡天,遮下了儿子的丑行。从此,蒲二娃的恶名却不胫而走,乐马场的年轻女子看见他就像看见瘟神一样,都要退避三舍绕道而行。
蒲二娃不知从哪里听说了那卖烟老头儿的绝世武功,就耀武扬威地带上一群虾兵蟹将,前来故意找茬挑衅老头。
白光宗暗自思忖:那老头年轻时一身盖世武功,身居要职,拥三妻四妾,此时沦落到被痞子欺负的地步,真是虎落平阳犬也欺啊。
白光宗暗暗替他们捏了一把汗。有眼不识泰山哪!还敢班门弄斧!只要那老头儿起了杀心,那几个滚刀皮不是粉身碎骨也会断手折腿。
一群人被带回了乐马乡派出所。
“简直无法无天,还敢在此地盘上撒野!”巫所长大发雷霆,杀气腾腾地一拍惊堂木。
“这是共产党的天下。怎么就成了你们的地盘?”老头面不改色,却语出惊人。
“是哪个给你的胆儿胡闹?人伤成这个样子,你卖十捆烟叶子,都赔不起医药费!”
“苍天在上!究竟是哪个在胡作非为?我做点小本生意,还要给你们交保护费不成?”
巫所长见那老头镇定自若,观之神态绝非等闲之辈,又想起刚才李部长在耳边所说之言,也许并非空穴来风。
一边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军统特务教官。一边是乡上一把手的公子。巫所长像逮住了一块烫手山芋,放也不是,搁在手里也不是,更不敢吃进嘴里。他在屋里走过来走过去,绕了七八个来回。
“巫所长,我一个人,住处宽敞,屋里还可以住得下人。那出手伤人的老头,我替你看着?”白光宗初生牛犊不怕虎,跑到派出所跟巫所长提出了意见。
这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是个愣头青。老头儿六七十岁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好交代;老头若是玩金蝉脱壳之计从他那里跑了,我也好推脱责任。巫所长一琢磨,满口应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