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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同学会
“光宗，今天女儿在学校挨打了。”文雅涵黑着一张脸。
“咋了？她一向那么乖巧啊。”白光宗很是心疼，“这啥子年代，老师不懂法吗？怎么还体罚学生呢？”
“没有写作文。那天语文老师就说了让她补做，她宁愿挨打还是不做。”
“哦，什么作文？”
“《我的爸爸》。”文雅涵甩过来一道兴师问罪的目光。
白光宗有自知之明，没有再说话。他走到卧室，摸着女儿的头。
“小朵，今日事今日毕哦。老师布置作文，你怎么不写呢？”
“我写不出来。我只会写我的妈妈。”白小朵眼里是委屈的泪水，“爸爸，老师让我写关于爸爸的事情，我没有写的内容啊！”
“怎么会没有写的呢？爸爸天天早出晚归，辛苦上班，累死累活的。”
“你天天多早就提着包包出门了，很晚很晚才回来，我都没看见你干了哪些事……”白小朵嘟囔着。
白光宗心里像是被狠狠扎了一针。是啊，自己在外上班，孩子又不成亲眼所见，而自己和孩子之间相处的时间实在少之又少，这无米之炊让孩子绞尽脑汁也做不出来呀！
“你陪女儿读会儿书。我看会儿教材，明天我上公开课。”文雅涵走进书房里。
白光宗开始在女儿身边坐下来，陪女儿看故事书。
“爸爸，我不想看了，你给我讲故事呗。”
“你自己好好读，爸爸累了。听话，后头我给你买四大名著。”他打了个哈欠。
“不嘛，我就要听故事。妈妈给我买了《西游记》，还有《三国演义》”白小朵眼巴巴地望着他。
“好。我给你讲个红楼梦的故事。”他抱着女儿，开始娓娓道来，“很久很久以前，在西方灵河岸上的三生石畔,有一株绛珠草草,快要枯死了。这个赤霞宫的神瑛侍者啊，天天用甘露灌溉它,这株绛珠草草就活下来了。绛珠草受天地日月之精华,脱去了草木之胎，变成了一个美丽无比的女子，她下凡投胎来报恩。这个恩人是谁呢？你知道吗？就是女娲补天炼的五彩石中，有一颗石头，有点儿瑕疵，女娲就随手一扔，扔在了青埂峰下，哇，变成了贾宝玉。”
“你又给女儿乱讲！”不知什么时候文雅涵从书房里出来了，“是神瑛侍者下凡历劫，投身在京城荣国府，降生为贾宝玉。他颈上的通灵宝玉才是青埂峰下那颗顽石呢。”
“对对对。那林黛玉呢，愿意以一生的眼泪来报答贾宝玉前世浇灌的甘露。她总是多愁善感，总是哭哭啼啼，就像你妈妈一样，三天两头总在我面前掉眼泪……”
“呵，那我妈是林黛玉吗？”白小朵眨巴着眼睛问。
“是。”
“我妈是林黛玉！”白小朵欢叫着。
文雅涵笑了：“一天张嘴就净开黄腔。为人之父，你尽到责任了吗？以后可要多陪陪女儿哈。”
白光宗被老婆问责后，忙里偷闲抽出时间来，陪女儿去广场上放风筝。
“朵儿，来看，就这个风筝吧。”白光宗在路边摊子上指着一只棕熊风筝。
“爸爸，我不喜欢这只棕熊，看起来又笨又丑，还很凶。”
小朵买了一只红褐色的大鸟风筝，高高地举在头顶。
“小朵，你知道这只风筝叫什么吗？”
“叫什么呀？是老鹰吧？”
“是鲲鹏。”
“什么是鲲鹏呀？”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白光宗念念有词，“就是一种鱼变成的大神鸟。”
“哦——”白小朵似懂非懂。
白光宗颇有感情地吟诵道:“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他把风筝举在头顶，“今天爸爸就看你大鹏展翅哦！”
白小朵像一只欢快的小鸟，牵着风筝线在广场上奔跑起来。风筝凌空而起，越飞越高。
白光宗来了兴致，情不自禁地吟哦着毛泽东的诗词:“鲲鹏展翅，九万里，翻动扶摇羊角。背负青天朝下看，都是人间城郭。”
“我是一只小小小鸟，想要飞呀飞呀飞不高。”小朵一边唱一边望着天空。
“小朵，我教你唱首歌。”白光宗笑意盈盈，望着一脸兴奋的女儿。
“我要飞得更高 ，
飞得更高，
狂风一样舞蹈 。
挣脱怀抱，
我要飞得更高 ，
飞得更高……”
白小朵扯着嗓子学唱起来。女儿的笑声歌声回荡在耳畔，白光宗想到自己小时候，和弟弟妹妹一起在院里踢毽子，去村里的大坝上放纸糊的风筝。
童年的快乐浮现眼前，三兄妹边玩边哼着歌谣。
他唱一句:杨柳儿活，抽陀螺。弟弟妹妹就接一句:杨柳儿青，放风筝；杨柳儿死，踢毽子……
唱得厌倦了，他又像个指挥官似的:“来，我教你们唱个新歌儿——
贾不假，
白玉为堂金作马,
阿房宫,三百里……”
三个人一唱一合，那时候是多么快乐，那时候快乐又是多么简单！而今，兄妹三人，匆匆行走在人世间，时光流逝，转眼已是中年。
白小凤白天在银行上班，晚上就沉浸在文字的世界中。几年下来，出了一本散文集，一本诗集，两部小说。
她兴奋地告诉白光宗:“大哥，我是省作协会员了。今年我加入省作协了！”
白光宗打趣道:“小凤，天天摸着点钞机，数钞票还不够瘾啊？回家还天天写这写那的。”
“我就是有写作的瘾哪，一天不写，我就手痒痒的。只要一动笔，我就沉浸在文字的世界中无法自拔，无比畅快。”
“你写的书卖了多少大洋？”
“不要问我挣了几块大洋，我留给人们的可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我懂，一笔精神财富！小凤，你不要光低头写，还要抬头看看生活。”其实他是希望妹妹能够觅得意中人。
“不是有位名人说过吗？我们身在沟渠也要仰望苍穹。”小凤说。
“哪个名人？”
“呵呵，我忘了！”小凤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大哥，我想为我们家族写一本书，写我们这个家族几代人的生活，写我们这个白家的变迁史。将来我老了还要写自传。人生总要留下一点什么东西。”
“人生留痕，这想法很好。不过自传，要传给自己的子孙后代来看，才是更有意思的事儿。”他又在那里委婉地劝说着妹妹。
“哥，我知道你啥意思。像我这样单身着，也挺好的，无牵无挂，无拘无束，快快乐乐的。”
白小凤想起上次参加大学同学聚会。同学们毕业一别十年未见，重逢格外亲切。推杯换盏，回忆青葱岁月。觥筹交错之间，那个让她曾经又爱又恨的人向她走来了。她想刻意躲避，也来不及，只见马锦程端着酒杯走过来了。
“你好！小凤。”他热情地招呼。
“好！”她淡然而应。
“好久不见！”
“嗯。”她想，同在一座六线小城，方圆不过十余平方公里，有什么好久不见的。
“我们应该有将近十年不见了吧？期待与你美丽的再遇。”
男人一旦矫情起来，那副嘴脸真叫人恶心。白小凤蓦然发觉自己现在站在昔日恋人面前，竟然心如止水，不泛一丝涟漪。她漫不经心的看着眼前的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男人，像看冷幽默似的报之淡然一笑。
“你还好吗？”那男人又来了恶心的一句。
“挺好！”她敷衍道，不想多着一词。
曾经以为会牵挂一生一世的生命之恋，现在看来不过旧梦一场，那份曾痛彻心扉的执念早已沉眠在光阴的深处，曾经的沧海水如今竟似死水一般波澜不惊，曾经的巫山云早已云开雾散，世间哪有那么深的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情缘。原以为他是她终生不愈之顽疾，未曾想时间真的是治愈伤痛的良药，自己已经把那块变质的腐肉从心底干干净净地剔除了。
两人碰杯，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再见了，我的青春。
而他，嘴角露出一丝暧昧的笑，迷离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
曲终人散，他已微醉。夜色未央，华灯未灭，霓虹闪着朦胧的光。
“小凤，等我。”她正在街边等车，一只大手扶上了她的腰。
“醉了吧，我给你喊车。”白小凤推开他的手。
“小凤，我没醉。陪我说说话。好久不见了。”
“一座小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话可说吗？”
“小凤，我……我从未放下过你。”他喃喃低语，似梦呓，又似酒后之言。
“啥话都可以说！你别跟我说酒话。”
“小凤，我说真的。我对天发誓，我从未忘记过你。”还是那副死皮赖脸的样子。
“你给我放清醒点。你现在是有妇之夫。”白小凤冷冷地盯着他。
“我和她没有感情。我不爱那个母夜叉。天天只晓得打牌、逛夜店，又懒又凶。”
“哼！”白小凤冷笑一声，“什么母老虎，母夜叉，不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吗？人生都得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小凤，这么多年你还未结婚，你是不是心里还有我？”
“给你上几粒花生米，你还真把自己当碟菜了？”
白小凤恼怒了，这个不要脸的男人，这个曾经绝情寡义的男人，还以为她对他余情未了。她坐上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泪水却不争气地从眼眶里溢了出来，流到脸颊上。月光穿过霓虹的中央，天边的星辰依然在闪烁。青春已经远逝，时光啊，带走了青春那缕干净清澈的目光；人间尘埃，覆盖了多少纯粹澄净的心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