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面子是女人给的。男人走向“喜好”的时候,往往都是女人牵线搭桥,一但搭起桥,往来的自由便由男人支配了。
现在沈掌柜的“府上”一片安谧,宅子显得静悄悄的。一棵不知何年残留下来的古槐孤伶伶地立在院落的中央,遮盖了庭院的大半部。树的上方杈像是被天火劈过了似的,一半儿烧焦,一半儿扭曲斜伸;枝不全,叶不茂,朽而残生。五月间绽开的槐花香早已落入泥土,就像一棵未修剪的盆景,和这宅院显得极不协调。
在西屋的厢房间,刚刚用过膳的沈掌柜半靠半倚在雕花太师椅上,一边品着茶,一边和干女儿史小姐说着话。今晚,沈掌柜的兴致极好。
“干爸,您啥时候带我去城里看房子?”史小姐手里玩着丝帕,轻声细语,矜持的似有一无一。
“等忙过这段时间。”沈掌柜呷了一口茶,显得慢条斯礼。他放下青瓷茶碗,看了一眼干女儿,“咋的,不高兴了?”转而笑笑,“过了这阵儿我和你干妈说说,一块儿带你去。”
史小姐一笑,脸上现出两个迷人的酒窝,很是醉人。她起身给干爸续了茶。稍顿,忽然想起,晚饭时干爸说要送她一样东西,就半撒娇地试探,“干爸,您不是说有一样东西要送我吗?”
“是啊,今早金亚斋王掌柜送来的一件玉坠,说是慈禧老佛爷送给王府一个公主的生日礼物。后来,不知咋的就流落到民间。”沈掌柜微笑着,很慈祥,“不过这就看你对干爸的意思了。”沈掌柜说的很含蓄,也很得体,丝毫看不出有半点儿邪念的意思。
史小姐嗔怪道:“瞧干爸说的,要是让干妈撞见,那我的脸可往那搁,再说……”
“不要紧,今晚你干妈是不会回来的。她进城去找她的姐妹们打牌去了。”沈掌柜满脸挂笑,一脸的坏意。之后,起身走到史小姐跟前,变戏法似的亮出一枚朱红色锦缎盒。
史小姐打开一看,是一挂件。沈掌柜说,这是一枚用上好的和田玉雕工细润的玉观音,品相极好。史小姐端详着,慢慢地细品。沈掌柜抚着史小姐的秀发,问:“喜欢吗?”史小姐点点头。
民间有男戴观音女戴弥勒玉佛一说。当然,男人是不戴玉的。戴了,就觉得有点浮;玉是为女人准备的,因为玉属阴,也柔,只有女人戴了,才显通灵,才赋予了生命。显然,沈掌柜记错了谱儿。好在史小姐并不在意,送什么无关紧要,只要送,这线就不会断,自己就有了依靠。顺势,歪在了沈掌柜的身上。
沈掌柜一喜,心开始张狂起来。
史小姐很矜持,心开始突跳。她一边玩味着玉坠,心想,这哪里是慈禧老佛爷送给公主的东西,送也是弥勒佛,而不是观音;一边半躲半就倚在沈掌柜的怀里,显出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
沈掌柜轻轻地抚着,一副怜香惜玉的感觉。就在沈掌柜衔泥筑巢好事成真的时候,“野合”只差云雨之事。突然,从天井传来吱吱呀呀作响的高跟硬底皮鞋声,惊扰了沈掌柜的雅兴。告诉他,出去一下午的太太从城里提前回来了。
沈掌柜有些慌乱,感到还未出手就乱了方寸。“回来了,”沈掌柜满脸堆笑。“不是说明天……”见太太脸色不对,极小心的问候、陪笑,生怕太太不给面子,让自已难堪。
今晚沈掌柜虽然没有得手,但这样的偷腥已不是第一次,只是心境有些失落。男人有时也是挺贱的,见了尤物似的女人,就守不住自己那点儿根的德行。
沈太太定下心来,看见史小姐在,也就明白了许多。不过沈太太对此事并不介意,先生和干女儿那些个事儿她是知道一些的。虽然看见史小姐和先生在一起,心里难免有些不愉快,可是,自已酿成的苦酒自已喝吧。当初,还不是自已把史小姐领进家门认下这个干女儿。再说,先生对自已也是蛮亲热的。并非朝三暮四,嘴里吃着,心里惦着。何况,世上的男人有几个不花心的。先生还算得上是一个规矩人。如今,有一个干女儿陪陪他也好,省得把心思都花在那些不干净的女人身上,落得一个不好听的名声,也有损沈家的门风。
“心绪不好,玩了一会儿,就赶回来了。”沈太太随口应酬着。看得出满身的疲劳和不安让沈太太觉得多说一个字都显的费力,再看看史小姐正襟危坐就更不想多说了。
史小姐接过干妈手里的棕色皮包,顺手把它挂在门角的衣架上,并吩咐佣人吴婕给太太准备洗脸水和毛巾。待沈太太擦洗完毕坐下来,史小姐倒觉得自已在此有些多余了。为避开尴尬的场面,起身告辞,向干妈干爸很有礼节性地道了晚安,起身离开沈宅。
沈掌柜吩咐吴婕,让得祥送史小姐回家,免得路上生些意外。
沈太太给先生带来的坏消息,让自己的男人掠过一丝震惊和惶恐,片刻的心绪不宁之后,男人的镇定和果断就凸显出来。
史小姐走后,沈太太重又落座在雕花的楠木太师椅上。掏出手帕又擦了擦额头渗出的细汗,那颗悬着的心还未放下来。对先生说:“日本人已经过了下花园,听说张家口那边到处都是日本人,不知是真是假。你看咱们是不是收拾一下东西到城里躲一躲,或是到乡下避一避,等过了这阵子我们再回来……”
沈太太带回的消息似乎有些放大,说风就是雨。这让沈掌柜难免有点震惊,形势变化的太快了。他怎么也料想不到政府的军队这么不堪一击,让日本人如入无人之境。他有些疑惑,问太太又像是问自已,“不会来的这么快吧?”
“这很难说,”沈太太附合着。“不过还是及早准备的好。”
说实话,有关日本人的消息早有耳闻,原本就不是什么新鲜事。更多的耳闻是国统区的人携家带口一路南逃,城的沦陷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虽然政府也曾辟过谣,还抓了那么几个散布谣言的所谓汉奸,但市井的传言有增无减。
吴婕进来,给太太端上一小盘自制的点心和一杯油茶就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沈掌柜在屋中慢慢地踱着步子。望着墙壁上挂着的一幅已经发黄的宋人绢本“山水图”,心境异常沉闷。
张家口距边城及白水镇只有几百里之遥。自一九零九年秋,京张铁路开通以来,直至归绥,城的距离愈来愈近。和平的时候,今早还在北平的街头闲散,第二天夜半就到了边城。用不了数日,日本人就会兵临城下。那时,小镇又将如何呢?他似乎预感到一种不祥之兆隐隐袭来。
沈掌柜原本打算在县城开一家分号,把生意做的再大些。以后有可能的话还可在张家口、包头等地设点,边城的商家有不少在这些地方设有分号。可现在的一切都无从谈起。他紧锁双眉,脸色变的愈来愈沉。
沈太太望着先生的样子,不知如何是好,低声提醒道:“你看还是赶快想一想办法,咋办?”
虽然传言像瘟疫一样搅得沈掌柜的心乱,但他还是慢慢冷静下来回到现实,细细思量着如何办的事情。
白水镇自古以来就是一处宜人居住的地方,古朴的农耕游牧遗风依然尚存镇间山野。民风纯朴憨厚,与世无争的世俗滋养着一方人。虽说早年坊间也曾传言过官民风起于青蘋之末纷争之事的轶闻,但那毕竟是过眼烟云,连县志都没有留下一笔文献的记载。可现在,连个准备也没有,日本人的野心,怎么会像放了老肥的面,一夜间就发了起来。想想应对的办法,一是静观其变,二是出去暂躲一躲,但有一点,无论如何,粮食是不能留给日本人的。留下粮食,汉奸的罪名便笃定了。
天下吃紧,一是粮食,二是资源;日本人一来,这粮食的生意还能做吗?民间有一语:朋友进门,不是谋钱,就是谋人。难道日本人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正人君子,目不窥园之士?古人有许多智慧之说,有时学一学古人的大度,学会放弃,也不是什么坏事。
许久,沈掌柜对太太说:“小隐于野,大隐于市。我看还是古人说的对,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咱们既不进城,也不回乡下去,不如进山暂到我结拜兄弟那走走,看看时局再说……”
沈太太舒了一口气,勉强露出笑意,点头称道:“看来只有这么办了。”这时,她才感觉到胃口确实有些饥饿,吃了两块点心,将油茶一饮而尽。
沈掌柜叫太太早早回屋歇息,自已起身离开书房到粮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