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本是社会对人的控制的一种说词。只要与物质结合起来,宗教这东西就像人对烟土的依赖,就像男欢女爱的初尝,一旦介入,那是很难割舍的。有时,人会有意或无意,自觉与不自觉地走进去。
“每天两炷香,早晚各一炷。”这是沈掌柜走时特意把陆得祥叫到堂屋安顿好的。“敬香前手要净,心要诚,语要慢,敬神来不得半点虚意应付。晚上别忘了把帷帐放下。诸神也是要安静的。”沈掌柜说。
在沈家,沈掌柜和沈太太一个信佛,一个信基督,虽说都是信徒,却殊途同归,上帝与佛祖同在。
早晨起来,仅事各一天,陆得祥就忘却了把明黄色的帷帘拉开,香自然没有敬上。直到日升三竿,他从街上慢悠悠地转回来,在吴婕的提醒下,才想起了这档事。平时,陆得祥是没有丢三落四的习惯,做事一向沉稳。今天,脑子不知想什么,竟然忘的一干二净。于是,匆匆净过手,直奔堂屋,定了定神,抻抻衣角,就像演员进入角色;然后,点燃了香,拜了诸神,煞有介事地把沈掌柜交代的事做完。
出来,自语:“罪过,罪过。”
吃罢午饭,看着吴婕收拾停当,得祥又陪吴婕坐下说了会儿话,无非是些豆腐一碗,一碗豆腐的类似陈年老酒的品咂。还有的就是些缺盐少油的市井之事。以前难得有这样的清闲,他知道清闲背后的沉重。
朱先生在柜上的时候,每天总是忙忙碌碌着,陆得祥也跟着很用心的去做,从日出到日落。在柜上比不上在家的自在,少些约束。可先生从不把他当外人,有时虽感到很累,但心里踏实。佛语说,象由心生,象随心灭。那时的得祥做事的心态尤如风来疏竹,雁度寒潭,随去而安。可现在,这清闲自在的空间由自己随意支配却不那么自信和心安,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不免有些“尽人事以听天命”之叹了。
听着吴婕的说话,得祥竟慢慢生出些无端的空落,也许是战事的迫近,还夹杂着一点说不上的心忧。坐着无事。吴婕拿出纸牌自己给自己卜卦,这种用纸牌占卜的游戏在镇间还是很流行的。测一测时运或财气诸事,不过这种占卜的结果往往会给人心境留下一丝愁怅。
看着吴婕玩纸牌已有了一些时辰,得祥感到眼睛有些困色,便起身回房间睡觉去了。
睡间,起风了。天下起了雨。醒来走出屋门,雨已经停了。庭院里的积水随风吹漾,映出天际云间的别样变化。麻雀喜落树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空寂的庭院似乎是鸟的天地了。
雨是天的眼泪,是上苍对人间的恩慈。雨停了,可陆得祥的心情却有些落寞,不知所事。回屋转了一圈儿出来,准备进书房想看看书又怕静不下心来,和吴婕打了个招呼便走出街门。
镇的街面被雨水洗刷的清清爽爽。空气透着湿气,吸一口沁肺入木,有些凉丝丝的。顺着斜街穿过两条小巷便听到白水河的涛声了。
一场雨下来,河水比往日湍急了许多。上游山涧的溪水汇集而下,到了镇边,河床变得窄些,翻着细浪,打着漩涡,有些泛黄,搅乱了昔日的清澈。水流撞击的响声扑打着堤岸,激起的浪花,风一吹,水雾就飘洒在身上。
陆得祥站在堤边,呼吸着雨后的新鲜空气,心境慢慢地好起来。展眼河岸,欣赏着眼前的景物,它多么像一幅画家笔下的水墨画。河流、农舍、围墙、树木和远山间流动的白云,一条之字形的山间小路构成了画面的主线,好美呀,得祥赞叹。一种从心底流露出的满足,以前他也曾经不止一次到这里散步,却从来没有留意到这样的景致。
雨过天晴,山野如洗。太阳从云中破层而出,天地间倏地耀眼起来。站在堤上的陆得祥被突然出现的阳光和河水反光的折射刺的眼睛有点儿睁不开,似觉感到浑身一热。他揉了揉眼睛,懒散似地离开堤岸,顺着河边的小路向上游漫无目的地走去。
河的上游,是一些间隔不一建在河畔边上的巨大的木制水车。如今,这些水车少了往日转动喧闹的色彩,有的已经偃旗息鼓,静静的候在岸边。这样的水车顺着河流依次排列到两山涧的沟里,显得很古朴,很原始。
在水车的旁边,沿河搭建的简易磨房,显得陈旧沧桑。据说,这些磨房从明初就承载着它的功能了。平时,磨面的时候,伙计们打开围堰的渠闸,河水冲击着水车。水车慢慢地转动起来,通过轴与伞齿的连接带动石磨转动起来——小镇人们的主要食粮——莜面和面粉就是这样加工而成的。这些水车都是镇上和沟里面铺掌柜们的。
远远望去,水车的自然设置,让人想起江南水乡古镇绵延质朴的韵味。
镇上的人们又开始走出家门忙碌起来。
战争的阴影好像丝毫也没有影响到他们对生活的劳作,如往日一般继续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