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岔路口的山坡上,立有两座寺庙,与县城遥相峙望。一座为真武庙,据庙内残留的碑文记载,可上溯推至北魏。如今的真武庙,虽几经战乱,几经重建,但当年古刹的恢宏和香盛早已走进历史的尘埃。残存下的小庙仅仅是香客们对信念和归宿的精神延续。据传,真武庙原为玄都观,始建于北魏初年,是当时最大、最具恢宏的皇家庙宇,仅出家人就达千余之众。
另一座为曹夫庙,建于明朝。背景的故事记载了一段小姐与仆人的动人传说。
曹夫庙的由来也是出自一出戏《走雪山》。《走雪山》是从《南天门》这出戏剥离出来的一折,是生旦戏。
戏的题材取自于明朝天启年间,宦官魏忠贤把持朝纲,专权弄事;天官曹大人对此不敬,不料全家反遭羁难。仆人曹夫受曹大人之托,带着小姐星夜出城,投奔时任府城总兵的夫婿家避难。
当时,正值隆冬,冰天雪地,大雪封山。京城距府城八百里之遥。曹夫背着小姐出京城,过雪山,千辛万苦一路走来,最后累死在边城城东的冰河上。为报答义仆曹夫的救命恩德,小姐为曹夫建起了这座小庙。
曹小姐的立庙,为活着的人塑起了一座感恩的丰碑。感恩的放大,折射出官与民,主人与仆人的价值取向和尊重。
在历史上,任何一个社会都会发生株连九族的现象,且这种现象在人类生命的时间节点上更会时时变异。当灾难来临时,曹大人选择了让他值得信赖的曹夫,曹夫选择了视觉上正义的好人曹大人,正是这种视觉感上的正义才延续了中国道统的不灭。
有一种声音,前人叩问后人,你会这样做吗?答案是否定的。不出卖你就已经是万幸的,还会为了一个官府要讨你生命自由的“罪人”而义无反顾。遗憾的是,现实的律法制定往往又将这一出卖进行到底。
孔子曰:“父为子隐,子为父隐。”传统社会的最大悲哀就在于让人生活的没有尊严,毁亲灭情,被奴役一样的苟活。
陈家仪让赶车的表弟把车停在寺庙山门前的坡下,对表弟说:“我想到庙上走走。”
表弟仰头朝坡上望了望,山门前空无一人,寂静。问:“要不要我陪你去?”
陈家仪说:“不用了,我一会儿就出来。”
陈家仪把上庙称为走庙。她很喜欢到庙上走走。不管是寺院,还是道观,她说,一走,让人心静。心无杂念,“空”的悟性就落在了心底。
观之如今的寺庙大多沉寂,香火的清幽不那么绵达,除了佛事的吉日和庙会,寺庙的冷清日见底色。
天下人常说,佛道一家。其实,自古以来,出家人认为,佛与道还是泾渭分明的;只是在俗人的眼里,求神拜佛,以平常人的心态并没有多少区别,都是菩萨和诸神。只不过寺院的佛像塑的高大些,道观的神像塑的小些罢了。不管道人说道,还是僧人讲禅,都是一个主题,不凡异曲同工之妙。
陈家仪把佛与道的深奥归纳为三个字,一个悟字,一个觉字和一个空字;能把这三个字走好的人,一生修行,那就是功德圆满的了。陈家仪对这三个字仅仅是上心。
陈家仪的走庙缘于几年前陪同父亲的一次出诊。
那一年,临街的小孩儿到寺庙里玩耍儿,调皮的小手在众多小孩儿的怂恿下将手伸进菩萨的嘴里淫威,后果的严重是可想而知的。早上出去玩耍儿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回到家里便病倒了。等到陈安甫赶到,孩子的病势已很危笃,命归黄泉只是时间的等待。面对此病,陈安甫无能为力,连药方都不用开了。
苍生落地,浮世草草。吃五谷杂粮,或粗或细,都免不了偶得苦涩的日子。不管你是以精米精面为食的富户人家,还是身穿土布为衣的一介草民,身染病殃,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就像天有阴晴,月有圆缺;一生的精神,无病无殃,除了神仙,俗人是没有这样好运的。而小孩儿的病却与自然有悖。
稍许,陈安甫建议孩子的家长不妨到庙上请出家人看看,十道九医,还有自然界解读不了的方法,兴许还有救活的可能。第二天,孩子的家人告知,小孩儿已转危为安。出家人开出的药方只有两个字—布施。家人还说,那一晚寺庙的香火燃的比往日要旺了许多。
走庙,让陈家仪的心境如常。因此感悟:一个人的施德,也是一种布施。
后来,陈安甫言传女儿,做一好郎中不易。中医看病讲究辨证,望闻问切,重在望,根在切;望,说的是气场,中医有“望而知之谓之神,闻而知之谓之圣”一说。观而不语方知坐诊可否;再一切脉,杏林几株,已然。如相悖,则甚远,潜罪。
在小庙立于的半山坡,陈家仪一个人顺着山门前的石板坡路缓缓而上。仰首凝望,几年过去,庙院又多了几分苍桑和残破。
进入山门,缓步殿堂,香客无几。驻足而观,还是当年那些透着生命语言的金身彩塑神像和壁画。在馨香的抚理下,又添了些厚重。凝神、静思、在功德箱前洒入几枚铜板;上香,燃起一炷,再拜上几拜,随着磬的悠扬回响,心的荒芜,又一次完成了与神的对话和沟通。于是,祈福平安的简单仪式就此结束。那一刻,每一位香客很空灵,很神圣,很充盈,真实的满足挂在脸上。就像一幅退色的老照片的还原,对生命的报应和轮回的鲜活再现。
陈家仪如此,香客们亦如此。
出的山门,一阵清风徐徐吹来。舒心放眼,天边飘过洒脱自由的淡淡彩云,把边城的城门楼织染的通透;玉的河面上洒满金色的点点涟漪。眼前,那条通往城里回家的路,就像是一条金色的彩带铺就,炫人眼目。
陈家仪重又启程赶于回家的路。家,就在眼前。
当落日如同画面般迷人的时候,那一刻,马车已融入了暮色的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