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戏娘,镇上的人们很少没有不知道的。几年前曾是镇上李家草台班的台柱子,算得上小地方的名伶。一到逢年过节或有红白喜事约请,就组班唱上几日。有时一高兴,也到外乡搭台唱戏。
那一年,走的比较远,过了省界,是一个生意人的邀约,在他的家乡唱三天堂会。主人钱赚的多,显摆显摆,这一显摆,事来了。
俗话说,入乡随俗。这是明理,也有潜规。摆不上台面,但行其道。出门落脚,到哪搭台唱戏,得投石问路,得烧香敬佛拜菩萨,有时,一炷香没有烧到,麻烦就大了。
这麻烦出自堂会上。少请了一个人,这事与戏班无关。
当地有一不成文的规矩,不管你是婚丧嫁娶,还是满月祝寿,都得请魏老太爷。何许人也?警察局长大人的岳丈。
结果,三天堂会没唱完,戏班子就给砸了。抓的原因很简单,扰乱社会治安。祸从天降,班主被抓。没了主事的,急的大伙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为了救班主,得病乱求医。后来还是托人打点了些银钱,又到魏家的府上唱了三天戏,才把班主救出来。从那以后,戏班散伙,大家各谋生计。戏娘为生活所迫到镇南开了一家小酒馆,做起生意来。
虽然戏班不在搭台唱戏,可镇上的那些老戏迷总免不了怀旧,时常相约着到镇南的小酒馆坐坐,请戏娘赏一段清唱。听的久了,会那么几段戏文,自赏一下,也是很风雅的趣事。朱子韬就是从那时起和戏娘有了情意的。
茶喝好了,这天儿又好的出奇,微风徐徐,秋风醉人。朱子韬裹着满身的茶香离开茶庄,拐向小镇西口的刘麻子铁匠铺。他已经想好,要帐就从这里讨个吉利吧。
一走近刘麻子的铁匠铺,隔着老远就知道这里的生意敲打的有多红火。
据传,现在的铁匠铺,有的是旧时王朝冶铁作坊的后代,由专事国家利器的打刀弄戟,渐转演变成今天以敲打民用工具的匠人了。
刘麻子是镇上最大的一家铁匠铺。一共有三盘炉,每天只开两盘,由大徒弟和二徒弟各掌一盘,剩下的一盘由刘麻子自己执掌。这一盘平时不开炉,开炉只做一些精细活。
刘麻子的手艺好,远近闻名。手艺是从祖上传下来的,到他这儿已经是第三代了。主顾大多来自沟里煤窑和四乡村镇的,生意好做,熟人熟脸儿的。
铁匠铺有两样活儿很少做,一是菜刀,二是剪,做了,拙的一面就显露出来。刘麻子说,不与名人争天下。天下是啥?旧金山走过一趟的人,而且还拿回一个啥子国际金奖,听起来怪吓人的。
其实,这样的奖,非此一家。一说都明白。大老远的拿来,沉腾腾的。进了展会,全是好东西,说什么也得有点意思。不然,回去不好向国人交代,毕竟有代表国家的意思。拿着东西去,空手一人回,多丢面子。丢什么不能丢面子。面子是什么,就是一块儿遮羞布。西方人看的明明白白。当然,你这个东西好,举办者也给。没有激励,下一次谁来。不就一张纸吗?哪能当真。没准想,有一天,开诺奖的人也会改变自己的想法,一妥协,给个什么奖,哄的你高兴几天,自己也捞实惠。好在国人对此并不在意,在意的是有没有实惠。
除了菜刀和剪,只要有定单,刘麻子一锤打尽。煤窑用的钯钉、镐、锹,农人用的犁铧、耙、锄,民居用的勺子、铲,甚至连泥瓦匠用的瓦刀、大铲等等。
俗话说,铁匠翻翻手,养活七八口,这是指一盘。如今的刘麻子活的很滋润,已经有了三盘炉,家底愈来愈厚实,这光景过的如同生意一样顺达。
朱子韬和陆得祥进了铁匠铺,一阵寒暄之后,刘麻子就猜出来意,忙让进里院的上房间,仅一壶茶的工夫,银货两讫了。
一上午,陆得祥随先生跑了七八家,除了“广和”答应明早一定将款送到粮栈,其余几家还是很给朱子韬面子的,另了还顺便做了一笔不小的生意。如此顺当,这是陆得祥所没有想到的。也难怪先生对沈掌柜的忠心,讨帐就像演戏似的,事情办的极利落。
出了齐家大院,看看天色已近正午,太阳当顶直泻,烤的山野连一丝风也没有;跑了一上午已觉饥肠辘辘,陆得祥觉得该是回去吃午饭的时候了。
“先生,我们回去吧。”得祥说。手搭凉棚又望了望头顶的太阳,示意先生时间不早了。
朱子韬从衣襟里掏出怀表瞅了一眼,思忖着,这儿离镇南戏娘的小酒馆不远了。他原打算出来收帐时,顺便去那儿一趟,有几日没有听到她的戏文了。说实在的,也着实有些想念。
抬头朝镇南煤窑的方向望了望,什么也看不清,眼前只有这零散的房屋和远处淡淡的绿色——这绿真像戏娘胸前戴的那颗坠子。
回头看看陆得祥正瞅着自己,再想想收了这么多的钱,还是不去的好。虽然人生就像舞台,戏不可唱白了,要留有余地。他扶了扶金丝眼镜,平静地说:“好吧。”就和陆得祥顶着秋日的太阳回粮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