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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耀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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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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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漳河记忆》连载

第四章 守护漳河,培根护祖

1

漳河从我们村子中间呈弧形穿过,像给村子系了一条银色丝巾。河面上有木桥,两岸的埫田,是村子的当家田。岸边山脚、山腰住着人家。山、田、流水、小桥、人家,组成一幅美丽的山水田园画。

临河而居,河边陈列着一块块捣衣石,形态各异,各户有之。捣衣石像“通灵宝玉”,与人心相通。各家的捣衣石从没用错过,为别的曾争吵过,却从没因捣衣石而吵嘴的。女人们天天提着装满衣物的竹篓,拿着洗衣杵,在石上揉搓、槌打。每每都是三五成群,一边捣衣,一边拉家话。高兴了,还会亮开嗓子唱几句。跑调儿,记错词儿,也不怕被人笑话。一年四季,河里都飘荡着女人们银铃般的笑声歌声。

也许是河水的滋养,村子里有许多古老的柳树,不知是何时由谁人栽下。在别处,我从没见过这么粗壮的柳树。天气晴好的夏夜,古柳下总是聚焦着老人和孩子。月亮在柳条顶上,人在柳条间。老柳树在炎夏里为村人撑起清凉的世界。

村人在漳河岸种小麦、种玉米、种瓜果蔬菜。每年冬季,掏河床,梳河道,砌被冲坏的河墙,挖岸边排洪的沟渠,修大堰堤坝,是村人头等大事。

漳河源外面的三景大堰,像一块巨大的翡翠镶嵌在两座大山之间。又像晶亮的眼睛,在漳河最高点,注视着荆山儿女。它是解放后,政府为了治理漳河水患,让漳河更好地造福百姓,领导群众修建的。一九五五年腊月动工,远近九个村参加。“下雪当炒面,夜晚当白天。”村里八十三岁的张大爷说这是口号。说每天开工领导讲话,开口就说今天来个“麻子打呵欠——全体动员”。那个年代,物资匮乏,条件艰苦,没有机械。铁锤、钢钎也极少。连板车都没有。只能靠锄头挖,土筐抬,背篓背。修大堰,要砌拦水坝,要排水,用水桶排出,排不尽,人还是站在水里。寒风凛冽,腿上结冰,身上冒汗。筑堰坝最难。男人们从山上抬来大石头,合力喊着号子,深深扎进堰坝底部的淤泥里。女人们四个一组,用绳子拉着一块四个角凿有四个孔的四方大石板,齐声喊着:“加油干啰,哟嗬——嗨!”把厚重的石板甩人把高,重重地落下,夯实坝堤。大堰在村子上头半里路的高坡上,下面全是埫田。一旦溃堤,下游必是房倒屋塌,庄稼尽毁。任务艰巨,丝毫不容马虎。

村人汗流尽,还是保不准涨水会出问题。有一年夏天,老天像捅了窑隆,暴雨下了几天几夜,大堰的水直往上蹿。各家各户搜出蛇皮袋、麻袋,装上土码堰坝,白天黑夜派人巡逻。那天早上,强子看到堰坝中间有一个翻水眼,雨还在下,强子用装有土的麻袋堵,可周围还是直冒水,溃洞迅速扩大。他急吼吼跑回家,抱了两床被套,把被套披在背上堵住洞眼。但是,当村民都赶来时,强子已被滔天的洪水吞噬。那一年,强子21岁,兄妹6个,他是老大。

2

村人爱漳河,用生命来护着漳河。但是,漳河也受到过很深的伤害。

那年冬天修理漳河,那是个特殊年代,上级要求把漳河占用的空间改造成农田,扩大耕地面积。具体任务,就是在漳河上面用木头、石头砌成石拱,再在上面垫上土,填平岸边的防洪沟渠,把两岸连成一片,旱田改成水田,利用漳河的水资源,来年在上面种水稻,让山里人像山外面人一样,吃上大米。村干部描绘的大平原景象,是那年修理漳河的目标。

开了半夜的会。虽然村里年长的一再说,这河流不能这样修,这样会遭殃的。可是从割麦子就说起,现在冬天了,已是板上钉子——无法更改,命令来了,今晚开会了,明天就动工。

母亲连夜做干粮。出义务工,是划任务的,一天的活不做完不得回。父亲在外地工作,我家只有母亲一个劳动力。

母亲一早就带上挖锄、粪筐、背篓和干粮上工地了,还带着我三岁多的哥哥。冬季的河风刀子一样割人皮,剜人骨。哥哥感冒了,高烧不退,而工地任务重、时间紧,每组都是一个人顶几人,母亲不敢请假照护哥哥。眼看大雪要来临,村民们战天斗地的喊工号子震天响。黄昏十分,母亲从山上背回一背篓土,倒在石拱上后,抽空去看用毯子围坐在摇篮里的哥哥,哥哥却口吐白沫,已经无法抢救了。在那个凄冷的黄昏,我的哥哥夭折了。母亲的泪水永远在顺着漳河流淌。

第二年开春,村庄的陆地上已没有了漳河,漳河匍匐在农田下面。哥哥走了快一百天了,母亲站在田头,瞅瞅周围没人,对着高山嚎啕大哭。

在新修的大田里,村民们虔诚地种上水稻,盼望着奇迹出现。可大山里气温低,稻子长得像狗尾巴草。秋下收回来,一多半是秕谷。种了一年,只好放弃。最要命的是,一到夏天,河水像一头困兽,不停地拍打着压制它的石拱,不断地把上面的土吞噬。

又涨水了,漳河愤怒地咆哮着,呐喊着。垫在上面的土,一次一次被冲走。没有泄洪道,以前的农田也被冲毁了。好多年,村民把精力几乎全用在修补这片田地上。挖土、背土,山上的土都刨光了,灌木丛没有了,稍微像样点的树,根部都裸露着。四围的青山,都像患了“鬼剃头”的人,痛苦、尴尬,又无话可说。

母亲歪在土坡上,背上压着一背篓土,脸涨得紫红,汗珠子直往地上掉,挣扎了几次都站不起来。我拉着她的手,憋住气拉她,想给她点儿力量,让她站起来。母亲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了,又踉踉跄跄地朝工地上走去。喘过一口气,母亲对我说:“民啊,真是累断脊梁骨啊,你要好好读书,走出去!”如今,一想起这句话,心里就跟针扎了似的。

可就是这样,地里土层薄,保不住肥料,年年干旱。原有的农田又遭冲毁,村里闹饥荒了。

3

漳河的痛,撞击着村人的心。

分田到户后,村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漳河上面的石拱扒开、拆除,让漳河重新自由流淌,还在河滩种上了防护林。没几年,防护林长大了。四围的山,也跟着变绿了。漳河两岸,山是山,田是田,村庄随着季节,赤橙黄绿,不断变幻着。老远看去,就像一幅油画。

只是被洪水冲起的乱石,山边田头裸露的还有,似乎一直在提醒着人们:世间任何人、事、物,都是相互敬重的统一体。唯有此,我们的家园才会美丽有佳,我们的文明才会走得远去。

漳河牵着人的心。漳河安宁,人们才幸福美好。

改革开放后,家乡人大力治理漳河,改修河道,扩宽河床,重修溢洪道,让漳河沿着更加舒畅的河道行走,从从容容,顺顺当当地流淌,更好地造福于民。

2018年又一次全面整修。加固河墙,容易冲毁之地,修成水泥墙;水流湍急之处,扩宽加高。加强治污,沿街道的河段,砌两尺高的红砖水泥挡墙,以免下雨把街道上的赃物冲到河里。统一居民生活污水排出管道,统一污水处理。各户置放绿色垃圾桶。垃圾压缩站、转运站建到离河流远的山坡上。河岸不准堆放任何垃圾,有居民违反,给与惩罚。村里拒绝一切有污染的产业,离漳河源两里远的两个小型养猪场,都果断关闭。实行河库长制,设置公益岗位,日常护河,不懈怠。监督落实,不留情面。“我们处在漳河源头,我们要让漳河从我们这儿就清清亮亮地流走。”护河员张大伯说起怎样保护漳河源,动情地说。

为保证绿色环保,沿河的农田,统一流转为种植核桃树、板栗树等经济树,减少农药用量,以致不用农药,保证水土优质。液化气、太阳能、风能等新型能源进了村,村人不再以木柴为主要燃料。保护山林,限量砍伐,让植被更加丰茂。从根本上,保护自然生态环境,保证漳河源头的优良水质不受污染,碧水长流。

2020年秋天实行禁捕。“不食野生鱼,环境更净美。”“今天不禁捕,明天自掘墓。”红色油皮纸写的宣传语,醒目,警醒。人与自然浑然和谐,意味着人的文明。

2023年,政府又一次大力治理漳河,疏通河道,加固、加高河墙,容易冲毁的地方道成水泥墙面。

不仅我们村子从点点滴滴保护着漳河,整个漳河源区都得到保护。

2013年,成立“漳河源自然保护区”,设立“南漳县河湖长制办公室”。自然保护区总面积达10265.6平方公里,核心区面积2606平方公里。自然保护区内,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51种,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有云豹、豹、林麝、东方白鹤、金雕。保护区,保护着国家珍稀保护植物36种,国家重点保护野生植物21种,银杏、红豆杉、南方红豆沙为一级国家保护植物。被保护的国家珍贵树种15种,一级保护树种有银杏、南方红豆杉、香果树。

如今,走进漳河源自然保护区,随时可见各种动物、植物保护标志牌及各种保护条例、制度和管理人员的名字、电话号的牌子,严格保护,丝毫不马虎。在自然保护区,建立生态定位监测站、水文观测站、气象观测站;设立保护管理站、宣教中心、科普教育实习基地,从各个方面给与充分的保障。保护着野生动物,保护着野生植物;保护着森林植被,就是保护着漳河的水源充沛,水质优良。

什么事情变成了自主,就会与脉搏一起跳动。漳河人与漳河休戚与共,护河已经成为自主。漳河人正以实际行动保护着这片古老的绿色家园。

如今,我回到村庄,漫步河岸,上面是白云飘飘、纤尘不染的天空,下面是澄明透澈、波光粼粼的清流。家乡人从点点滴滴保护着漳河源头活水。“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守望源头,就是培根护祖,就是让古楚文明发扬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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