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埔军校由国共两党合作创建,不仅为国民党,同时也为共产党培养了大量的军事、政治人材,在中国革命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武汉分校规模不亚于黄埔主校,邓演达为武汉分校校长,顾孟余为党代表,张治中为教育长兼训练部部长,恽代英任政治总教官,并举行了开学大典,宋庆龄、孙科、吴玉章、董必武等出席开学典礼。
俞希和乔勇被录取到黄埔军校武汉分校步兵科,住4人间宿舍。学校坐北朝南,崇圣殿、大成殿、御书楼、前讲堂等主楼均在中轴线上,主轴线前延至大门,后延至文昌阁,学校左右是都司湖和菱湖。整个校区为几进几出的大四合院建筑,建筑多为石木或砖木结构,屋顶人字形硬山顶。每院南北各有数十间房舍,用回廊相连。那天,俞希和乔勇领了军服,从曲曲折折很宽很昏暗的回廊穿过,左右观望,靠回廊里侧一字排开的宿舍,统一更换了新门,门上镶有沉重粗大的铜扶手。回到宿舍门口,门开着。俞希说,我走的时候锁门了。乔勇说,那就是新分来的人,走,去认识一下。俞希走前,屋门里挂着大半截不落地的白粗布门帘,俞希掀起门帘,恰好一阵风刮起,风从门对面窗户吹进屋,门帘呼地兜头包住他的脸,他一把扯开贴在脸上的门帘,看到屋里坐着两个人,都着一身崭新的黄军服,领章上嵌着亮闪闪的学生符号,即威武又优雅,即使坐着那挺直如椽的腰杆儿都不曾靠过椅子背。
屋里俩人站起来,其中一人高个,腰杆笔直,伸出手,自我介绍说,认识一下,我叫姜醒吾,正取生,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法律系毕业。另一个微胖,圆脸,接着说,我叫曹严华,正取生,湖北省立中学毕业。四人相识后,俞希和乔勇穿上军服,军帽带帽舌,帽子周围有一层护布,平时折叠起来,用两颗钮扣固定在正面,天冷时可以放下,以保护脸部及后颈部。军服是黄色的,配宽面双孔式皮带,并搭配斜背武装带,用来佩挂军官的佩刀和手枪。学员发有礼仪皮鞋,平时穿布鞋。军服都有的胸章,钉缝于胸前左上口袋盖上。人是衣服马是鞍,立马精神抖擞起来。俞希走到窗户前,对着玻璃看,模模糊糊能看到一些自己的样子,俞希对乔勇说,咱俩要这样回到豁达村的话,族人估计都认不出来了。
四人正聊着,校园里吹响集合号,四人急匆匆跑步到前院广场集合。军校训练部部长、学生总队长等已到广场前,他们都是身着黄呢军服的将官,佩戴斜背式武装带和宽面双孔皮带,皮带上挂着佩剑和手枪套,穿锃亮马靴,站在学生队列前训话。俞希和乔勇是新学员,在队列最右侧,队列一旁是老学员队列,大红校旗在五色彩旗的簇拥下迎风飘扬,学员唱着雄壮的歌声。学员步伐和队列如快刀切出的豆腐一般整齐,脚步踏出的声音,响彻校园上空。俞希站在队列里,看将官们一个个精神抖擞很羡慕,自己要能晋升到他们行列得要多少年啊。军校对新入伍生进行严格规范,提出近乎苛刻的要求,学生总队长伸出四个手指说,新入伍生进门四件事:第一是剃头,剃成统一的寸头发型。第二是学习整理内务,被子必须整理得像豆腐块一样,四四方方,有棱有角。第三是体能训练,每天跑步、做操。第四是按照步兵操典,训练队形和军人礼仪。
回到宿舍,第一件事就是按照要求练习叠被子,俞希把被子展开,被子很薄,就如同毛毯一样厚,俞希担心地说,这要是冬天,这被子可够呛。乔勇说,咱现在是军人了,不能和过去一样,过去家里总怕咱冻着,带到学校的被子又厚又大。这时,姜醒吾正在叠被子,他叠被子很熟练,边叠边说,我在西南联大练习过叠被子。说着,他三下两下,还用胳臂肘把被子四角捣出棱来,被子果然方方正正。四人刚把被子叠好,军校王大队长手里掂根木棍进屋,王大队长高个,瘦得皮包骨头却精力充沛,他进屋第一个检查的就是门边姜醒吾的床铺。王大队长用木棍敲着床上被子说,谁的?姜醒吾立正说,报告,学生姜醒吾的。王大队长愣了一下,看看姜醒吾说,你就是那个西南联大的毕业生?姜醒吾胸一挺说,正是,请大队长训示!王大队长笑笑说,你是不是在效仿东汉的班超投笔从戎啊。姜醒吾不知道王大队长说这话是何用意,保持立正姿势等待训示。王大队长在屋里看了一圈说,你们这屋里都是高材生,我考考你们,班超投笔从戎的典故谁知道?乔勇立正说,报告,我知道。王大队长把眼光投向乔勇说,讲!乔勇说,东汉班超家境穷困,在官府做抄写工作,曾经掷笔长叹说,“大丈夫应该像傅介子、张骞那样,在战场上立下功劳,怎么可以在这种抄抄写写的小事中浪费生命呢!”班超从军后,在对匈奴的战争中,屡立战功,后来把文人从军叫做“投笔从戎”。姜醒吾立刻回答道,报告大队长,我读军校的想法就出自班超典故。王大队长举起棍子,猛敲一下姜醒吾的被子说,不合格,重叠三十遍。然后指着俞希、乔勇和曹严华三人说,你们重叠五十遍,被子都叠不规范,怎么带兵打仗。王大队长说完,一个转身迈着标准的军人步伐走了。俞希吐吐舌头说,好凶哦,五十遍叠到啥时候哇?
从这后,每次回到房间不是晚上睡觉的时间,谁都轻易不敢躺在床上。姜醒吾年龄最大,识力过人、才大心细,每次回屋他就带头坐在地板上休息,怕把床铺坐乱了。当时,军校里最严格的是入伍生每天都要在操场上训练,风雨无阻。军姿训练,眼睛都要一眨不眨地练习立正、稍息、正步走。那时军校的所有训练科目都以德国陆军为模范,军校的顾问都是德国人。出操时,德国顾问会到操场上检查。俞希印象深刻,德式正步走很难掌握,它要求行进时上臂不许摆动,非常不舒服,掌握不好,节奏很难一致。
入伍生还要根据学员手册,严格要求自己,服从命令,听指挥,遵守军校的一切规章制度,包括内务制度、卫生制度和军容军纪。比如,打背包、穿衣,吃饭都要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床上被单、毛毯,书桌上的墨水瓶、米尺、小刀等学习用具,都要用尺子量距离,放在固定位置不得变动,每周检查,稍有变化就要挨训。当时,学校步兵科人数最多,下设大队,大队之下设中队,中队之下设区队,区队就是一个班级。俞希、乔勇、曹严华和姜醒吾均为步科一大队二中队四区队学员,姜醒吾是四区队队长,乔勇和俞希分别为四区队一班和二班的班长,每班十人。每天三操二讲(早、中、午三操,中间各有一小时讲解),早晨六点钟起床,洗漱、整理内务二十分钟,六点二十分跑早操,早操后吃早饭,稍微休息一会儿,上课,上课分室内课和室外课。步科开设的主要课程是作战指挥(掌握对班、排、连分队战斗攻防的指挥)、地形(绘图)、工程作业(要求学员掌握筑城、挖战壕、散兵坑、交通壕、城墙爆破等技术)、交通(要求学员掌握如何组织运输。一辆车坐多少人?每车之间的间隔应该是多少?不同的天气、地形条件下,一天的运输距离多长最为合适,对交通工具的性能也要求有一定的了解)、辎重、武器原理等。日常科目训练是军姿、多种武器射击(包括步枪、轻、重机枪、迫击炮、步兵炮的机械性能和射击操作技术要领都要求掌握)、劈刺、投手榴弹、器械体操、马术劈刀、夜战、汽车驾驶等十八般武艺,样样都得学,样样还都得学好,不达标就要被淘汰。
初入军校时,俞希可是吃了不少苦头,他是个羞怯的人,在区队里上台发言,眼神和声音都放得很低,整个人缩着,佝着背,甚至有些哆嗦。有次训练跳木马,他从没见过这东西,叉开腿跳的姿势老跳不过去。教员恼了,掏出手枪拍在木马上喝道,大胆跳!再临跳畏惧,我枪毙你!俞希一听,又羞又愤,心一横,眼一闭,就飞过去了,一头扎在地上,半天才喘上气来。
那时,俞希最麻头的是夜间紧急集合,夜里熄灯号吹响必须睡觉。俞希长期学习养成熬夜的习惯,早早熄灯睡不着,在床上辗转反侧想心事。有天晚上,下起大雨,雨水稀里哗啦砸落在地上的响声,就像是一首乐曲,而且旋律更像是读私塾时听到的歌谣《四季颂淮北》。随着雨越下越大,雨声也越来越响,就如同催眠曲,很快进入了梦乡。不知不觉中,一阵尖利的哨声“嘟嘟”地急促响起,王大队长吹响了紧急集合哨,俞希一时搞不清楚是在梦里还是在什么地方,他被乔勇拽起来,快,紧急集合!
俞希脑子还在梦里,手忙脚乱穿衣服,打好背包跑出屋,一阵狂风裹挟着雨打在俞希脸上像刀割一样疼,他勾头跑进队列。王大队长穿着雨衣依然站得像个笔直的电杆,他大声喊道,喊声谁也没听到,因为正好响起一个炸雷。王大队长一个急转身,两拳提到腰部,跑到俞希跟前,大声训斥道,雨衣呢?!俞希张了张嘴,没敢说话。
随着,王大队长一声令下,姜醒吾高举着四区队的队旗举行一次全副武装,负重50斤左右的夜间急行军。雨太大,跟决口的洪水一样倾泻而下,四周一片汪洋,只听到呱呱叽叽脚踏雨水的声音。俞希好像还没有从睡梦里醒来,他跑得跌跌撞撞,一头扎到地上,雨水瞬间就淹没了他的头,他被呛得连连咳嗽,30里急行军摔倒多次,王大队长连拉带踢,硬是逼他赶上队伍。俞希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大……大队长,我……我不行,想……退学。王大队长一脚踢在他屁股上,就在他要向前扑倒的瞬间,王大队长身手敏捷地把他拽着,把俞希的背包取下来,自己背上。王大队长拍着俞希的肩膀说,咬牙跟上!
夜间急行军回来,俞希浑身湿透,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他靠床卷缩在宿舍地上,浑身扭蜷成一只虾,他把头埋在裤裆里喘息,擤把鼻涕,还没休息过来,跑早操时间到了,又出去跑一圈回来,坐在地上只是喘息,湿衣服还没来得及换,一阵哨子响开饭了。
大家按区队排队进饭堂,桌上饭菜比省立九中伙食好多了,每餐四菜一汤。值日官第一声哨响预备吃饭,饭堂里“哗”一声全体坐下。第二声哨响开始吃饭,俞希埋头狼吞虎咽吃起来,他现在吃饭不能像过去读小学堂和九中时那样慢腾腾地吃,速度要快,否则就吃不饱。俞希刚来时,不懂规矩,早上吃饭,值日官还没吹吃饭哨,他看碗里稀饭太满,先喝了一口,结果罚他两腿分开蹲马步,饭也没吃成。十分钟后第三声哨响,吃饭结束,不论是否吃完必须离席,吃不饱自认倒霉,一日三餐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