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周末吃晚饭的时候,万霏儿便得离开房间出去吃晚饭。准确的说这不是她的房间,室友是她的房东,一个六十八岁的老太太。当初中介说老太太的合租理由是因为老伴去世后,一个人太孤单寂寞。但自从万霏儿搬进去之后,她才发现,老太太的生活比她还要热闹。每天去做临时工,每月两次烧香拜佛,每周末等孩子们来她家聚餐。而每次他们家庭聚餐的时候,万霏儿都会自觉主动地离开。
她在“全家超市”里买了一杯酸奶,一份三明治,然后一个人坐在玻璃窗前的桌子上一边吃着她的晚饭,一边看着窗外碎片式地想着一些事情。 从来到苏州到现在已经第十二个年头了,生肖都过了一转,她也兜兜转转地又回到了开头。自从辞职以后,她给了自己一个间隔年,除了偶尔接一两场演出外,其余时间要么泡在图书馆里要么或去健身房里拍个证明照片。这样的时间久了,她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还能坚持多久,但唯一知道的是,上一份工作她永远不会再去做了,上一段感情也该让它结束了。想到这里,情绪惆怅又坚决。她知道理想是需要现实的支撑的,就像文艺的复兴需要荷包的重生。然,如果没有过去的那些经历,她是不会走上这条路的。她也并非要选择这条路,仿佛是这条路选择了她。
窗外渐渐入夜,公交车站的广告牌亮起了白炽的光。超市的门感应地忽开忽关,万霏儿看着一对年轻的小夫妻穿着厚实的睡衣带着孩子下来买零食,这普通不过的画面在如今的她的眼中,突然成了心中的一种愿景。只是在这个温柔的水乡城市中,哪里能盛下她那愿景里的温柔呢?蓦地,微信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听着语音里的冯师傅的声音——“不好意思啊,我的车子坏了,后天不能来带你了,要么你推迟两天回去行吗?”
万霏儿有些无奈说:“那算了,我坐大巴车回去吧。”自从母亲有了新家庭,外婆又逝世后,她这两年都没有回去过年,这次突然回去,一是出于自己没法在房东家过年,二是母亲说回来陪陪外公。
五分钟后,冯师傅突然又发了一条信息给她:“我给你安排了另一个师傅来接你,这是他的微信,你加他。”冯师傅推荐了微信名片给她,万霏儿犹豫了一下,但想到这会儿去打车票可能来不及了,最后还是点了进去。
离开超市前,万霏儿在微信朋友圈发了一条状态——:“无论今生是否会遇见,那份真挚的美好永远尘封于心底。”世间多少事,不及与你相逢。没想到两天后,她就遇见了那份美好,一份带着危险的美好。
“你大概什么时候到?”万霏儿等的有些着急了。
“今天有点堵,你先打车到养育巷这里集合。”电话那头一个男人对她说。
万霏儿在超市买些吃食和水,一边勉强答应了:“哦,好吧。”她的情绪从着急转为气恼,心里却想着:“不是说好上门接送的吗,居然要我自己打车去别的地方等。”
电话里头的男人却淡定地跟万霏儿聊了起来,说:“听你的口音不像我们宝应的人嘛?”
万霏儿把东西放在结账台上,一边简单地回答了他,说:“嗯,我没在那里长大。”
男人说:“哦,你就到那里等吧,我大概半个小时到。”然后利落地挂掉电话。
万霏儿还是比他提前赶到,穿着蓝色的羽绒服,拖着笨重的行李箱,手里还挎着包,拎了两瓶白酒,站在路口一边等,脑海里一边回顾一些往事。
他叫陆成竟,身材健壮,戴着一副墨镜,穿着黑色的皮夹克,宽松的牛仔裤。左手小臂处隐现着一只“没了毒性”的蝎子纹身,走起路来的样子有点痞气。加上第一次坐长途拼车,万霏儿在心中忐忑这次拼车会不会有危险,于是偷偷地拍下了他的车牌号。陆成竟看到大家大包小包的带回家过年,感到很无语地说:“个个带这些礼品回去干嘛,家里没的买了吗?”说完又对万霏儿说:“你坐前面吧,这些小包放在脚底下。”
车子里塞得满满当当,万霏儿坐在副驾驶,脚下还塞着别人的包裹。她上了车,一边抱怨了句:“我的脚不好放了。”
后座的女人听见后把包裹要了回去,说:“来来来,给我吧。”女人把包裹放在她自己的身上,而陆成竟则瞟了万霏儿一眼,心里在想:“她怎么这么娇气。”
越往江北去,车子越多,陆竟成却开得见缝插针,不时嘲笑开得慢的人:“高速公路上开拖拉机呢!”陆成竟的车技让副驾驶的万霏儿感到既刺激又害怕,并不时地抓紧安全带。
路面开始堵了起来,陆成竟一手抓着方向盘,一手拿起对讲机呼叫其他的车友们:“小冯小冯,到哪了?”
对讲机那边的小冯说:“已经快到江阴大桥了。”
陆成竟笑骂道:“你这个小狗日的,让我到苏州带人,差点把我转没的了。”他本是跑上海的路线的,结果被苏州线路的拉来加班。
车友小王从对讲机里呼问:“S2现在怎么样?”
陆成竟回答说:“目前还可以,你在服务区等我。”
小王调皮道:“谁等你啊,大家都要赶着回家呢。”陆成竟幽默地骂着他们:“你们这帮禽兽,出来飘都不带我了。”
小冯又打头为他们实况路报:“汇报汇报,江阴大桥现在堵了。”
陆成竟调侃道:“用皮老虎通一下。”
小王故意一本正经的说他:“胡死了你。”
陆成竟笑了一下,那笑容有点像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又有些玩世不恭的样子,他对车友们说:“前面到服务区了,我要去加油了。”
陆成竟脱去一边脱去外套,一边看着显示器上的价格跳动,然后摸着自己的胸口,说:“别跳了,我的心在滴血。”万霏儿觉得好笑,嘴角不住地牵动一下,被他瞥在眼里。但她又注意到他右手手腕上的伤疤,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便立马收住了笑容。
收营员对他说:“您好,一共二百五十元。”收营员说完,万霏儿实在忍不住地笑出了声。陆成竟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对收营员说:“两百四十九也好啊。”
黄昏四合,倦鸟归巢。窗外的风景渐渐落进夜幕,车上的客人有的接着家人打来的电话,有的仍在睡梦中,副驾驶的万霏儿则打起了呼噜,陆成竟笑了笑。这时,他又拿起手机喂了一声,电话那头的胖李问:“过年有时间来玩啊?”
陆成竟回他说:“哪有时间啊,要么年后吧。”说完,陆成竟问他:“你们放假了?”
胖李回答说:“超市哪有假?你要是来,我就陪你去玩。”
陆成竟笑了笑,说:“我现在开车呢,等年后有时间了就跟你联系。”
胖李说:“好的。”挂掉电话后,陆成竟露出了一个深思的表情,他突然发现,这么多年过去了,身边的朋友来了走,走了来,可曾经一起患难与共的朋友就剩下胖李一个。
他把大家一个一个送回家里,万霏儿是最后一个才送,因为她家的路程最远。
车里先是一阵沉默,当车载音乐响起《今夜夜深》时,怀旧的旋律为这沉默增添了一种情氛。陆成竟主动开口问:“你在上海多少年了?”
万霏儿回答道:“十几年了吧。”连她自己都讶异,怎么一晃十几年了,可是,虽然待了这么久,她的心里还是没有归属感,尤其这几年,这种感觉越发强烈,总是觉得自己过得很空洞,好像该去寻找些什么?
陆成竟挂档加速,然后说:“难怪听你口音不像我们这儿的人,我也一直在外面,这几年才回来的。”
万霏儿问:“你以前在什么地方?”
陆成竟打了个哈欠,然后回答说:“我也在上海待了不少年,我对上海比对家里还熟悉。”
万霏儿打量他的样子三十六七岁左右,应该成家了,便问:“你孩子在老家?”
陆成竟回答道:“嗯,小孩在老家上学”说完,又叹了一口气,说:“唉,我都恨死了。”陆成竟想说什么又没说的清,但她似乎听得出来,他一定有什么故事,只是不好一直八卦地问下去。
万霏儿转移话题地问:“你一直都开车的吗?”
陆成竟回答说:“不是,原先我做的多了,做过木匠,跑过海,然后跟朋友办过厂子,生意失败后回到了家里。”因为开着车,他没法注意力集中地详细说明,又转问她:“你呢?应该结婚了吧?”
万霏儿回答说:“没呢,我父母离婚的,所以我更加不想为了结婚而结婚。”
陆成竟问:“那你这次是到你妈家过年还是你爸家?”
万霏儿回答说:“来陪我外公过年的。”
陆成竟听出她的境遇,有意地转移话题说:“我其实很不喜欢老家,这里的风气其实很不好,学校里面孩子的攀比心特别重。”
万霏儿淡淡了应了一声,这简短的交谈令他们都对彼此产生了一种好感和好奇。
车子途经到乡村的道路时,窗外已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怀旧的音乐在开着空调暖气的空间里流动着,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的氛围让万霏儿有一种感觉,她和他会有什么故事发生,也莫名地希望这条路可以再长一点。因为没有路灯,陆成竟开得很专注,但此时的专注也是硬撑住的,眼睑已经泛红。车灯照到两边的坟茔堆时,陆成竟微微地打开一点窗户,然后拿出一只香烟,他将香烟在方向盘上敲实了几下,万霏儿看着他点烟的姿态有点着迷,她喜欢抽烟好看的男人,烟火在黑夜里明明灭灭,余光中瞥见他的侧脸,沧桑、诙谐、又有点不羁。陆成竟这会儿抽烟的目的有两个,一是提神,二是开夜路看到了坟茔堆,香烟那微渺的火光似乎可以把他们带出那个所谓闭合幽微的世界里。
万霏儿看到窗外的坟茔堆后,说:“要是你一个人敢开吗?”
陆成竟笑着说:“有什么不敢的,有的是路正人不正,有的是人正路不正。”万霏儿淡笑了一下,他的这句话令她更加对他产生了好奇与好感。
只是来不及继续了解下去,万霏儿就要准备下车了,她说:“就在桥头停吧,多少钱啊?微信转你。”
陆成竟有意客气道:“不用了,算了吧,跟你蛮聊得来的。”
万霏儿说:“说啊,多少钱?”
陆成竟拒绝说:“不用了不用了,下次吧。”
万霏儿便也毫不客气地说:“那谢谢你了”
她心里已经感觉到了什么,直到陆成竟帮我拿下行李,和我道别说:“那就这样了,过年有时间出来玩。”
万霏儿微笑道:“好的。”她厚着脸皮地坐了一次霸王车,又在心里想:“他是不是想泡我,所以才不要车费的,那我就对他不客气了!”
晚上八点多到家,外公已经睡觉了,万霏儿拖着笨重的行李箱拎上了楼。母亲已经为她铺好了床铺,看着装修老旧的房间,她依然没有这是自己房间的感觉,也没有节日的团聚意思,反而觉得也是一个暂时的落脚点。但现在不是思考未来的时候,而是躺着好好睡上一觉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