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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热的下午，万霏儿推着轮椅陪外公去了趟大队办公室，一开始她还不想去，闷的人难受想睡觉，而且今天肚子又有些不舒服了，腰酸的狠。但看外公一直坐在门口心事难安的样子，“都要下雨了，还要去！”万霏儿下了楼，嘴边还抱怨了几句。
“请你了！”外公客气道，又说“这雨还下不下来。”
万霏儿知道自己不该那样，可自己的身体也非常难受，她一路推着外公，两人一路聊着小镇的事情，到了大队后外公拿出一张纸，盖了个章两秒钟搞定。在大厅看见体重秤，外公一称，一米七二的个子才88斤，万霏儿也上去一站，显示86斤，外公竟然笑着地说：“你还没有我重呢。”好吧，就让他高兴吧，要不是生病，他也不想自己瘦成这样，想想又很心酸。
沿途回去，还是只飘了几点雨，小卖部门口坐着三个老太太聊着天，面店的中年妇女在案板上切着挂面，一个骑电动车的男人上前买了一袋。
“你要不要买一点啊？”外公看到后问。
“家里还有呢，下次买吧。”万霏儿看了一眼。
转弯进去巷子里超捷径走，一出来便看见泛着浮萍的水塘，水塘边种了些玉米、茄子、青椒，还有刚刚点下的毛豆。外公指着左边的菜地说：“原本这里盖房子的，地基都打好了，后来大队不给盖，人家损失了好多钱呢。”
万霏儿漫应了声“哦”，心里不由的难过并幸福着。难过的是外公怎么老成这样，活动范围不能超过五百米，走得远了就喘息不够。幸福的是，她第一次感受到陪伴的温情，这样的温情里又含着些许哀伤。他咳嗽了两声，笑着自嘲道：“快了，快进球门了。”
万霏儿轻微一笑，没有了之前说得那样平淡，想什么生死常态，人人都要走上的路。这一刻她突然希望上天能够多延长他的时间，他的一生吃了不少苦，也拥有过盛况之年，本应享受天伦之乐的晚景生活里倒有几分凄凉的基调。他依然会懊悔，依然会自负，依然还是笑着面对他人，想到这里，万霏儿的眼眶泛了红。
从前，她特别担心自己将老之年会得到“凄凉”二字，但现在，突然感到什么样的结局对自己来说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身边是否有过真心相待的亲人，友人，爱人。（三者不分排名，或有一二也可。）“真心”二字听的多了，好像很简单也很容易，可知“真心”凋谢，谁又能巧夺天工呢？若一生不曾有，那就冷眼旁观，热心以对，对自己的孤独世界。
推到家门口的时候，外公又笑着对她说：“这两只小鸟考察了三四天了，最后在我们这里筑巢了。”
“原来是来筑巢的。”万霏儿抬头看了一眼。
“考察的时候叽叽喳喳的，不容易啊，小鸟可是工程师呢。”外公坐在门口的长条板凳上，点了了支香烟。
“它们一定在说，快来看快来看，这家的屋檐怎么样，就在这里安家吧？”万霏儿一边将轮椅推进屋子里，一边笑着为它俩配音，外公听后笑出了声，露出他那稀疏熏黄的牙齿。
上了楼的她立马萎靡不振地躺在床上休息，因为肚子实在难受，那种隐隐的痛真是折磨人。她拿出手机给陆成竟打了电话，询问他表妹的状况。表妹的父亲因抽血抽得少了精神，陆成竟的血型又不相配，他现在负责跑跑腿给大家买买东西，然后轮流陪护着。表妹正被输着她父亲的血液维持生命，人还在昏迷当中。陆成竟和她的这个表妹平时甚少联系，但只要他一回乡下，二爹爹便喊他一起吃饭，他记得二爹爹的情，这会儿他能帮一点是一点，哪怕微不足道。一开始，万霏儿很着急这样的状态，他自己的事情没一样处理完的，现在还得操心人家的事。可二爹爹二奶奶对他有关心啊，做人不能太薄情寡义，至于其他的东西，还是先放到一边去吧。否则，一味地干着急，只能徒增焦虑不安，倒不如也“坐看云起时”，也当体味当下的阶段——无悲无喜。多么平淡地如同喝白开水似的。她也知道，自己不想所有的棱角都被磨平，做不到尖锐，好歹要保留些自己的反叛，就像白开水喝多了偶尔来杯奶茶或果汁也很好。
今天没有写作品相关的东西，她只看了会儿书，不想为了写作而写作。反而每次看书的时候，倒觉得在充电，亦或只是享受其中的一句话，一个词。有时候一个词，就让她觉得跟捡到了宝似的。就像老夏每次抓到长鱼后的那种开心，他还要拍个视频发到朋友圈。
傍晚时分，雨终于豪迈地落来，空气中从弥漫着灰尘的压抑气味到清新的水汽扑面而来，烦襟顿释！老夏更是乐坏了，一到下雨，便为捉长鱼助添了好气候，若不是兴趣的力量，谁高兴穿着湿答答的雨衣黏在身上，又套着胶鞋，头戴电灯，一手拿着桶，一手拿着夹子地夜行在黑魆魆地田沟小渠边。
万霏儿对看书的兴趣大概是从上班时才有的，那会儿的领导会鼓励大家平时多看看书，提升提升内涵。于是，便附庸似的看了起来。谁知，从走马观花，囫囵吞枣式的阅读到津津有味，细细咂摸，不知不觉中还爱上了。说来也搞笑，上学的时候倒不爱看书，这会还“有书饮水饱”了。她是什么类型的书都爱看，不偏于一种类型或体裁。看得越杂，越觉得现在的生活都变得五彩纷呈的了。打开淘宝aqq，购物车车里的衣服裤子还舍不得买，已经放置好几个礼拜了。倒是书，毫不犹豫地买了四五本。之前心情低落的时候，宁愿玩手机里的游戏也不愿意看书，压根看不进去，慢慢振作起来后，又开始与书为伴。
自从失业以来，便不知今天是星期几，只有看了手机才知道。又是一个周末，可对于一个不上班的她来说，每天都是周末。
往年会制定什么存钱目标，减肥目标。结果是越减越肥，钱也散得差不多了，索性在发生变故之前，和母亲合资买了小镇上的这个房子，以至于自己现在能有个睡觉的窝。目前的生活开支尽量缩减，穿着二三十块钱的衣服，一周买两次水果，不去咖啡店，也不去商场，当然，小镇也没有咖啡店和商场。所以，除了去医院和陆成竟见面以外，基本上也不会开车去县城。这点，万霏儿没有感到不悦，她对物质的欲望越来越低。还是那话，有钱有有钱的过法，没钱有没钱的过法。最主要的是，自己的内心是否感到充盈和幸福？每个人都在追求自己的幸福，如果她的生命中注定不会有美满的婚姻和可爱的宝宝，那也要找到心灵上的支柱，陪自己度过漫漫寂静的长夜。所以，她得继续等继续寻找继续创造。
母亲虽然不知道她遭遇的事，当然万霏儿更加不会告诉她，但母亲隐约感觉到她的不顺，偶尔还会发个红包给她。从前，除了上学，万霏儿从不开口问她要一分钱，现在却心安理得地收着母亲的红包，心里自然愧疚的狠。她告诉自己，要赶快好起来，为了一口粮食继续奋斗，钱没了还能再挣！因为要活下去，就这样，每天给自己打打气。
晚上八点多，陆成竟的出现打破了她今晚的寂静。他一上楼，就累躺在床上。然后告诉她说：“这次是送我二爹爹回来的，明早天一亮，还要送他去南京。”
“你陪他回来拿什么东西吗？”万霏儿坐在床上，询问他近日来的情况。
“他跟人家借钱，回来拿的。”陆成竟回答道。
“她这病要不少钱呢吧？”
“你猜？”陆成竟不改玩笑本性，先逗笑着说。
“一百毫升三千八，她每天输两次，加上其他的费用，反正一天要花掉一万多。这次我二爹爹跟人家借了三十万，又问我借的。”万霏儿拍打了他胳膊一下，他才转而认真地说，然后又递了一个眼神给她。
“你自己还欠一屁股债呢。”万霏儿笑道，接着又问：“他没问你爸妈借啊？”
“我给他们打电话的，他们说肯定借，这是救人命的事。”
“但你爸妈就不肯帮助下你。”万霏儿叹了一口气。
“你老想着叫他们帮助，我压根就不想跟他们多罗嗦。”陆成竟有些生气了，他立马闭上眼睛说道。
“你妈的心也真够狠的，你自己的钱被他们拿去，她也不给你。”万霏儿知道他妈妈这样做，也是害怕他再次拿钱创业再栽跟头。可站在另外一个角度，如果他的父母能再给他一次信任该多好，然而他们母子俩对失败的定义一直是导致他们之间的隔阂之一。
每次提到陆成竟的父母，尤其他妈，他就不想多说什么，转而倒笑着和万霏儿调起情来，一脸猥琐地看着她问：“这几天想我啊？”
“你说呢？”她立马趴在他的胸膛上反问道。
“又开始装逼了。”陆成竟连调情都那么地没耐心，又瞬间拆她的台并补刀子问：“你趴我胸上想干嘛？”
俩人也早熟悉彼此间的套路，万霏儿便直接地笑着问：“直奔主题啊？”快有一个月没见面，虽然没有热恋时期的那种激情和火热了，渐渐像是平淡的老夫老妻似的。但还是会彼此想念，十指相扣，然后他的吻轻轻地送上来。这一刻，所有的情绪都不见了。当身体的愉悦和快感消失后，对未来的担忧又将他们拉回到现实。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她不再担忧未来，也不管船到桥头直不直？
“这些书你都看啦？”陆成竟瞥见桌上的一摞书，惊讶地问。
“嗯，全看完了，每天没事干，就看看写写呗。”万霏儿笑道。
“把你写的给我看看。”陆成竟戏谑道。
“我才不给你看呢。”万霏儿不好意思地一口回绝道。
“我知道你写的什么，早上我站在楼上等他，哎呦，怎么还不来。中午我又看了看，哎呦，还是没来，到了晚上再看看，他还没来，我就这样等啊等……”陆成竟摊开手掌，调侃起来。
“滚！”万霏儿笑着嗔骂道。
“好滴，那我现在走了。”陆成竟配合起来说。
“我等你等你望眼欲穿。”万霏儿笑睨着他，然后演戏似的囧着张脸说。
“家里有什么吃的吗？肚子有点饿了。”陆成竟笑了起来。
“有粥有咸鸭蛋。”
“有没有什么水果？”
“哎呦，水果这两天我都没买。”说完，万霏儿又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说“都九点了，水果店要关门了。要么给你盛点粥或者下碗面？”
“就粥吧，直接把锅端上来，哦，再带一瓶水。”
万霏儿正穿着拖鞋准备下楼，陆成竟又问：“冰箱里有没有冰棒啊？赤豆的，我要吃赤豆的。”
“好家伙，我跟服侍姑奶奶似的，冰箱里还有牛奶，要喝吗？你一次性说完，我还不知道有没有手拿呢。”万霏儿笑着翻他个白眼。
“要的！”陆成竟还真不嫌多的说。
要不说恋爱时的女人连给男人洗内裤都乐意，万霏儿抱着锅，手上拿着碗筷，冷饮。口袋里放着咸鸭蛋，嘴里刁着袋牛奶，跟只训练有素的狗一样上楼了。陆成竟看到她的样子时，高兴死了，放下东西后，万霏儿从衬衫胸口处的口袋里拿出咸鸭蛋时，他更是笑得不行，然后恃宠而骄地命令，说“帮我剥！”
“这个咸鸭蛋是我在菜场买的，还不错都冒油了。”万霏儿给了他一个不情愿地眼神，但手还是老老实实地拿起了咸鸭蛋，然后一边剥着一边说。
“以后这种咸鸭蛋不要买，要么买生的回来自己腌。”陆成竟自己盛着粥，看了一眼蛋黄，不认同地提醒道。
“哦，偶尔吃吃吧。”万霏儿明白他的意思。
说是老夫老妻并不准确，她对他现在的感觉多了朋友和亲人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彼此既靠得很近，又离得很远。不像刚在一起那会儿，想着天天见面才好，或是刻意地去保持距离制造些神秘感，然，每次一吵架后就患得患失了。现在不怕失去了，因为失去的多了也看淡了，也因为良心发现，不再将爱情看得特别重要，它只是人生路上的一朵花，有也可，没有也可。这一点，早就明白，只是总做不到。于是，在经历多少次的痛彻心扉后，才渐渐从明白到做到。所以，有时候她真羡慕那些不用经历伤痛就能做到的女孩，之前还说过她们是运气好，其实并非只是运气好而已，理性、修养、经历、性格……让她们即使结束一段感情也始终保持着体面。而那会儿的她宁愿丢下体面，宁愿让对方嘲笑自己，也要唇枪舌剑或服软哀求，反正用上所有的方法后才肯罢休。现在回想，那一刻的自己又累又狼狈，幼稚又可笑。万霏儿到现在才学会了对待感情的体面，尽管没了曾经那个疯狂的自己，但起码不会那般心累了。毕竟，岁数渐长，身体要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