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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冯建设想到今天要正式到校给学生上课了，从木箱子里找了一件补丁少的深蓝色中山装穿上。他这件中山装还是刚高中毕业时买的，已两年多没穿过了。
在桃花村，村民虽绝大多数都穿补丁摞补丁的衣服，但对补丁也极其讲究，追求补丁的颜色和衣服的颜色一致；补丁要尽量小；补补丁的针脚要小，要大小匀称；补丁要尽量有规则，像几何图形。
冯建设吃了一张赵翠花烙的葱花饼，对着洗脸架上的镜子照照，感到头发有点乱，又在头发上抹点头油，然后才去桃花小学。
走在山路上，冯建设感到太阳公公在向他微笑，花草和树木在向他祝福，燕子和蝴蝶在为他翩翩起舞，黄鹂和百灵在为他歌唱。
桃花小学距离冯庄有六里多路，冯建设不知不觉到了学校，看校园里已有一百多名学生，学生有的在推木桶铁箍，有的在踢毽子，有的在跳绳，有的在摔“面包”，有的在拍火柴盒皮，有的在抓石子，有的在跳山羊……
冯建设走进办公室，见赵少言已在批改作业。
赵少言说校长赵尚德到艳阳乡教育辅导站开会去了，赵尚德让冯建设代一年级的语文课。然后，他给冯建设找了办公桌、凳子、墨水、钢笔、教材等。
冯建设想到他从没教过书，向赵少言请教怎么教。
赵少言让他先将准备讲的课文看一看，再模仿着教学参考书进行教学设计，将教学设计记录在教案本上。备好课后，上课时按照教学设计讲给学生听。
冯建设表达了谢意，接过赵少言的老教案，坐下打开语文书看课文。
这时，马文学来了。
赵少言起身对着冯建设耳边，低声劝他主动和马文学说话。
冯建设是不爱记仇的人，听罢站起来笑着说：“马主任好！”
马文学犹豫了一下，也笑着说：“你好，坐下！我们以后就是同事了，不要客套。”
冯建设又坐下，开始写教案。
赵少言看墙上的挂钟已八点二十分，领着冯建设到校园老椿树下，教冯建设打铃。他拉住挂在老椿树上的铃铛下面的绳索，比划着说：“打预备铃，不紧不慢，像这样：当——当——当——，当——当——当——……打上课铃，要稍快，像这样：当当当，当当当…………打放学铃要更快，还要先重后轻，像这样：当当当当当当当……”
冯建设想到以前他上小学时总偷着打铃，以为打铃是随便打的，现在才知道打铃也有讲究，说：“好，我试试！”
试了几次，冯建设才找到感觉，打了预备铃。
学生们听到铃声，开始陆陆续续地走进教室。
赵少言又领着冯建设进了办公室，向马文学说了赵尚德对冯建设的安排，让马文学领着冯建设前往一年级教室上课。
马文学领着冯建设到了一年级教室，冯建设看西墙上挂的黑板，是一块漆了黑漆的木板。黑板上方正中间贴有两张彩色伟人像，伟人像两边各有四个正楷字：“书山有路”、“学海无涯”。课桌都是两个土坯墩子捧着长木板的。板凳都是学生自带的，好多都是树桩。窗户都是木的，新刷了红漆。学生年龄比他上学时要小些，衣服的花形和颜色要比他上学时多。
现在还未到上课时间，不少外班的学生看学校又来了新老师，纷纷趴到一年级教室窗户上往里看。
“各位同学们，”马文学说，“这位老师就是我们班的新语文老师，他姓冯，你们以后叫他冯老师。大家鼓掌欢迎冯老师的到来！”
“哗——”学生们热烈鼓掌。
“谢谢各位老师！”冯建设激动起来，一激动说错了话。
“冯老师，”有个胖乎乎的男生站起来说，“我们同学鼓掌，你怎么感谢老师？”
“赵致富，就你调皮捣蛋！”马文学沉下脸说。
赵致富吓得一吐舌头，不敢再说话。
冯建设不想在学生面前露出窘态，忙笑着说：“我逗你们玩。”
“冯老师，”马文学对冯建设耳边低声说，“注意，刚接一个班要和学生说说笑笑，打成一片，学生才会听你的课。”
“多谢马主任教导。”冯建设说。
“别客气！”马文学咳嗽一声，对学生高声说:“坐正！”
同学们不约而同地双脚踏地，昂首挺胸，右手压左手。
“冯老师是新老师，对我们班的情况不太了解，请同学们都多多支持他的工作，好好听课！”
“是！”学生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冯建设看马文学走了，笑着对学生说:“以后，你们不要叫我老师。我感觉你们叫我老师，一下就把我叫老了。我们就以朋友相称吧，你们叫我冯大哥。下面，我们正式上课。同学们，你们知道是什么把风筝送上天空的吗？带着这个问题，我们来读一读第六课《风筝》，画出不认识的生字词。”
学生们开始读课文，赵致富听冯建设说话客客气气，指着他的脸说:“冯大哥，你脸上有个东西。”
冯建设用手去擦脸却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东西？”
“像个蚂蚁。”赵致富说。
这时，有同学憋不住笑出声来。
冯建设恍然大悟，生气地说:“你耍我，太调皮了！我站着讲课，你坐着听课，你觉得你影响我上课合适吗？”
“合适。”赵致富笑着说。
“你不担心将来考不上二年级？”
“考不上二年级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我才上第一个一年级，有的学生已上了六个一年级。”
“我们班同学都是这样认为的吗？”冯建设问。
“是。”大多数学生回答道。
“各位同学，”冯建设说，“谁家有收音机？”
学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摇摇头。
冯建设正要说话，赵致富挠挠头皮说:“我家有一个。不过，不用手捏着天线就听不清。我妈嫌收音机太耗电，一个月得两节电池，有半年没让我爸用了。不知那收音机还响不响。”
“有收音机就好。”冯建设说，“现在让你们制造收音机，你们会制造吗？”
同学们都摇头。
“那制造不好，你们应该怎么办？”冯建设说。
“买呗。”赵致富说。
“如果全国的人都像你们一样，不会制造呢？”冯建设追问道。
“那怎么办？”赵致富迷茫了。
“你们学习呀，”冯建设说，“你们好好学习，等将来考上了中专或大学，学会了制造收音机的方法，不就会制造了吗？”
“冯老师，”赵致富说，“你会制造收音机吗？”
“我……我不会，”冯建设说，“我上的不是那样的学校。”
“你上的什么学校？”赵致富说。
“高中。”冯建设说。
“哈哈哈，”赵致富大笑道，“你不也没上什么中专或大学吗？”
“笑什么笑，不是我学习不努力，而是考中专或大学太难，我们桃花村三千多人，直到现在还没出过一个中专生或大学生……我给你们说这些你们也不懂。总之，如果全国的学生都像你们这样，我们国家的拖拉机、收音机、火车、轮船、卫星等等，就没人来制造……”
“老师，”有个叫鲁槐花的女生站起来，撅着小嘴说，“赵致富拿我的铅笔。”
“我们班的班长是谁？”冯建设说，“请班长将赵致富记过一次。”
“我们班没有班长。” 鲁槐花说。
“啊……那我记。”冯建设拿过第一排学生的铅笔，在教案本背面上记下，然后让赵致富将铅笔还给鲁槐花。
“我没有拿。”赵致富说，“鲁槐花有铅笔，我也有。”
冯建设看得出鲁槐花没撒谎，而赵致富在撒谎，感到一时半会儿处理不了这件事。他为了不耽误上课，安慰鲁槐花说:“等会儿，我赔你一支。下面，同学们先把课文读一遍。”
赵致富读道：“aoe，鸡叼馍，老师叫我考大学，一考考个大零蛋，老师气得三天不吃饭。”
“哈哈哈！”同学们哄堂大笑。
冯建设感到这些学生太调皮了，说：“大家跟着我读，我读一句，你们读一句。蝴蝶蜻蜓蜈蚣……金鱼燕子老鹰……竹做的骨头纸做的背……春风送它们往天上飞……”
一节课上完，冯建设从办公室里找了支铅笔给鲁槐花。鲁槐花却不要，非要赵致富的那支。
冯建设找到赵致富，说:“你说那支铅笔是你的是吧？”
“对呀，”赵致富说，“怎么了？”
“我现在就去找你家长，问你家长是不是给你买了那支铅笔。” 冯建设严肃地说罢，就假装去找赵致富的家长。
赵致富想到他父亲赵栋梁最讨厌他偷别人的东西，害怕了，拉住冯建设说:“别别别，冯大哥，我错了，鲁槐花的铅笔是我拿的。”
冯建设感到赵致富虽聪明，但毕竟是孩子，心中暗笑，可表面上还严肃地说：“你不是不承认吗？这下怕了吧。赶快将铅笔还给鲁槐花！”
赵致富答应一声，跑回教室将那支铅笔还给了鲁槐花。
放学铃响了，冯建设离开教室回到办公室，他感到口干舌燥，身心疲惫。看办公室只剩下他自己了，正要回家，见赵尚德从教育辅导站开会步行回来了，给赵尚德倒了一瓷缸白开水。
赵尚德喝口水润润嗓子，说：“你感觉一年级的学生学习基础怎么样？”
“学习基础特别差，连什么是整体认读音节都不知道。”
“学生不会读整体认读音节，不能怪学生。前任一年级语文老师是小学毕业，老师的业务能力差。”
“刚才上课，班里的学生遵守纪律吗？”
“不遵守，班里乱哄哄的，根本没学生听课。”
“你说说你是怎么管理班级的。”
“马主任对我说刚接一个班要和学生说说笑笑，打成一片，学生才会听我的课。我是按照他的指点管理班级的。”
赵尚德一拍大腿，说:“他误导了你。老师教学，在学生面前的第一印象最重要。我们桃花村的学生上学年龄大，又都是在家长的棍棒下长大的，非常顽皮。你刚接班就和学生嘻嘻哈哈，学生就更不怕你了。学生不怕你，你就没威严，你再管理学生就变得很被动。记住，管理我们桃花小学的学生，要宽严相济，首先要严，正如乱世用重典。”
“噢，原来这样。谢谢赵校长的教诲！”
“别客气！”赵尚德看墙上的钟十二点半了，出了办公室回家。
冯建设看赵尚德走了，锁了办公室的门和校园的大门，也向冯庄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