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连绵,桃花小学教室的泥土地面特别潮湿,仿佛洒了一层水,有学生课桌的土坯墩子由于受潮倒塌了,还有学生课桌的桌面由于受潮发霉了。
冯建设想翻盖教室不容易,但更换桌椅板凳还是比较容易的。于是,向赵尚德提议。
赵尚德说这事不好解决,现在学校里的钱紧张,除非找村里,可村里的钱也紧张。另外,上学期,他才找村支书赵卫国给学校的屋顶、黑板等维修了一下,若现在再去给赵卫国添麻烦,他感到张不开嘴。
冯建设问他是否可以去找赵卫国。
赵尚德想到冯建设能制服赵栋梁,感到他不但能打能拼,而且敢闯敢干,说可以。
村支部在桃花小学西边,和桃花小学相距三百多米,村支部的房屋都是水泥瓦、红砖根脚的土坯房,八间办公室,一间厨房,一个大院。村部里住着一个五保吴氏,四十多岁。据说,吴氏二十多岁时,她的丈夫和五个孩子都死了。于是,她改了嫁,可不到一年,她一向身健如牛的第二任丈夫也病死了。从此,人们都认为她克夫,是灾星,没人再敢娶她。支书赵卫国同情她可怜,就让她看村部,每月给她五块钱,或者六十斤粮食。
冯建设推开村部大门进去,见赵卫国正趴在像桃花小学办公桌一样的办公桌上填表,他穿着蓝工装,白色无袖背心。
赵卫国看有个穿着深蓝色中山装的年轻人走来,放下笔说:“你是……”
“我是桃花小学的老师冯建设。”冯建设笑着说。
“噢,请坐!”赵卫国递给冯建设一把椅子。
“谢谢赵书记!”冯建设坐在那办公桌前。
“我听赵校长提过你,有你这样的高中生加入我们桃花小学的教师队伍之中,我们桃花小学的教育肯定会越来越好啊。对了,我准备过几天和赵校长一起请乡教育辅导站的站长董建国向县教育局争取一个民办教师名额给你。”
“谢谢书记!书记,桃花小学有不少课桌不能用了,你看村里能不能帮我们桃花小学的桌凳都换成木质的。”
“这个嘛……”赵卫国挠挠头皮,想了想说,“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我作为桃花村的村支书,应该大力支持桃花村的教育发展。可如今我们这里年景不好,不是涝就是旱,村里的钱十分紧张……”
冯建设看赵卫国的茶缸是空的,起身给他倒了杯热水,笑着说,“我的好书记,你不要着急,慢慢想,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我上次答应用一部分村里的钱给桃花小学维修屋顶、黑板等,几位村委都意见很大。这次,我不能再动用村里的钱了……这样吧,我家准备翻盖厨房的杨树檩条都泡过水了,可以用作做桌凳的木料,可这也不够啊……”
树木泡水,在桃花村是指将新砍伐的树木沉入沟塘等的水底泡上一年左右,然后从水底捞出晾晒干。据老农说,这样做不但能防止树木生虫,而且还能使树木变得结实耐腐。
“对了,”冯建设说,“我家有准备做架子车的大槐树一棵,还有准备做大门的大杨树一棵,也都泡过水,可以给学校坐桌凳。等会儿,我到学校办公室再问问各位老师家有没有木料。”
“好主意。等会儿,我也去找各位村干部问问他们家有没有木料。”
“我们桃花村五千多亩土地,你一个个地找各位村干部多累啊,你怎么不用村部的大喇叭喊啊?”
“大喇叭的电池没电了。说干就干,我现在就去找村干部。”赵卫国脱掉胶鞋,挽起裤腿,披上蓑衣,戴上斗笠就要往外走。
“书记,你怎么不穿胶鞋?”
“我那胶鞋又烂了漏水,穿胶鞋和不穿没什么区别。”
“我的胶鞋给你穿,我在校园不怎么走路。”
“那怎么能行呢?你是老师,给学生们上课要注意形象,怎么能打赤脚呢?”
“不如这样,你写《通知》通知各位村干部下午到村部来。写好后,交给各位村干部所在庄的学生,让学生通知他们。”
“好主意。”赵卫国又回到屋内,找本稿纸撕掉几张,一张裁成三条,拿起办公桌上的钢笔就写。
“快放学了,时间紧,我也帮你写。”冯建设从胸前口袋里抽出钢笔,也写了起来。
赵卫国看冯建设的钢笔字龙飞凤舞,潇洒飘逸,说:“我的字和你的比,简直拿不出手啊。你专门学过书法吗?”
“没有,我高中语文老师的字写得好,我跟他学的。”
“真是名师出高徒。”
冯建设看赵卫国写的字都是正楷字,中规中矩,不比他写的差多少,想到赵卫国只有初中文化,说:“书记过谦了,你的字写得也挺好啊。”
“马马虎虎吧。”
二人写好通知后,冯建设拿着《通知》到桃花小学交给了学生。
下午,各位村干部都到了村部。赵卫国领着他们到桃花小学的办公室,看各位老师到齐了,说:“我们桃花村的村干部和老师,都是我们桃花村的先进分子,都有很高的思想觉悟,都有责任给我们村的孩子创造一个好的学习环境。听冯建设老师说桃花小学需要更换桌凳,我希望我们每人出一份力,捐献一些木料。我作为村支书,我带头,我将我准备翻盖厨房用的六根檩条捐出。”
“我捐!”校长赵尚德说,“我将我母亲做棺材的红松木料也捐出。
“我插几句话啊,”冯建设说,“赵书记……”
“冯建设,”马文学咬牙切齿地说,“别以为你制服了赵栋梁就人五人六的。各位民办教师都还没发言,哪轮到你这个代课教师发言了……”
“马主任,”赵卫国说,“这不是什么正式会议,只是商量问题。你就让冯老师先说几句嘛。”
“这……”马文学不再说话。
“谢谢各位领导给我说话的机会。”冯建设笑着说,“我想说的是,书记、校长都带头捐献了,我们做下属的还有什么理由不捐呢?我将我家做门和架子车的木料也捐出。”
众人感到冯建设说的有道理,都纷纷表示愿意捐。
赵尚德想到有了木料,还需要木匠,说:“这些桌凳找谁做呢?”
赵卫国说:“找鲁刨子爷俩吧,免去他们上河工的义务。”
夜晚,冯建设回到家,见他父亲正给屋里的牛槽上稻草,笑着说:“爸,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商量。”
“呵呵呵,什么事,尽管说。你爹什么时候不支持你?”
“真的?可不要反悔。”
“你爹是吐吐沫是个钉之人,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啦?”
“那行,我说了。”冯建设说了捐木料的事。
“这……”
冯解放听罢,呆住了。他拿出旱烟袋抽了几口烟说:“你当民办教师还没挣到钱,先将咱家的木料捐出,说真的,我真有点儿思想转不过弯儿。”
“爸,我现在还不是民办教师,只是代课教师。民办教师比代课教师的牌高。”
“那我更想不通了。”
“我知道,所以才和你商量。”
“你说你这样做图什么?”
“我上高中时就有一个信念:长大后尽力为社会做贡献。爸,现在我们桃花小学的设备和我上学时没区别,太落后了。我们如今经济条件好了,作为老师和家长怎么能忍心让学生还用那样的设备学习呢?”
“好,有觉悟!你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我支持你。”
“嘿嘿嘿,这都是受爸你熏陶的结果。你虽文化不高,但一直认为人要志存高远,特别是年轻人。”
“你又给你爹戴高帽。”赵翠花说,“我不同意,咱家又没孩子上学,帮助别人家的孩子,别人家孩子的家长也不会领情。”
冯建设看他母亲在屋角蹲着,身旁放个两尺多高的陶罐,正用稻草灰和豆粒大小的食盐腌制鸡蛋,说:“我们不求别人领情,只求问心无愧。”
“建设,”冯解放说,“别和你妈辩了,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我支持你就行了!”
“嗬,”赵翠花说,“你头发短见识长了,你还不是和我一样也种地?”
“可我去过县城,”冯解放说,“你去过吗?”
“我……”赵翠花生气地说,“我明天就坐车去县城。”
“呵呵呵,你舍得钱吗?再说,你去县城知道东西南北吗?你能找到厕所吗?”
冯解放说罢,和冯建设抬着木料前往鲁庄鲁刨子家。
赵翠花虽然心疼得眼中含泪,但也不敢阻拦,只是暗气暗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