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爷爷,您知道吗?”一天,郑源给爷爷说,“东垣老人还给大文人元好问治过病,而且他们还是好朋友呢!”
“元好问?嗯,这个故事我略知一二。”爷爷淡定地说。
“爷爷,您知道这个故事?!”郑源惊讶地问,“那您一定也知道元好问的诗词了,特别是那首有名的《摸鱼儿.雁丘词》,‘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说着,他就随口朗诵了几句。
“元好问是金元时期的一代文宗,他和东垣老人是同时代的人,只是比东垣老人小10岁。他的成就不仅仅是几首诗词,他的诗词理论文章、写史文章等都值得一读,我在年轻的时候读过他的《遗山先生文集》,他在文章中记述过自己和东垣老人交往的故事。”
“我看到的故事是元好问晚年曾经生过一场大病,就是脖子后面生了一个恶疮,很厉害,多方求医问药,几经周折,仍然迁延不愈,后来还是东垣老人给他治好了。”
“源儿,你看到的只是一个表面现象,其实故事背后的深层次病机和医理问题远比这个复杂得多。而东垣老人面对元好问当时内心的惊恐、疑虑和忧惧,先是举重若轻般的谈笑自若,以解除其精神压力,然后精准施治,药到病除,妙手回春,这些,才是神医东垣老人高明的地方啊!”
“哦,您是说世人只知道从故事中看热闹,其实这个医案故事深层次的治病医理很复杂,一般医生很难驾驭,对吗?”
“是啊,源儿,我们中医师读医案故事,要以医生的眼光来看,不能只看热闹!”
“对呀,爷爷,我记得故事说,当元好问的疮口快要愈合的时候,东垣老人最后一次给元好问开了药方,笑着说你服完此药后,必有三个应验,一是胃口好,能吃饭;二是膝盖不再酸软,腿脚有劲;三是精力旺盛。最后果然是全都实现了,而且元好问的病也痊愈了。看来东垣老人真是神医啊!”
“那你知道他给元好问开的药方吗?”
“这个,我还不知道……”
……
73、
这天是周末,郑磊又回到了城里。他约了几个朋友去看画展。这座文化底蕴厚重的城市正在举办书画艺术周。
一走进展室,就看到琳琅满目的书画作品,艺术的翰墨气息扑面而来。整个书画展是按照几个单元展出的,书画展被布置成一个曲径通幽的书画游廊,顺着书画游廊依次前行,可以参观完整个书画展。一个单元与另一个单元之间是以大型绿植盆景作为隔断的。比如说这个单元是花鸟画作品,走过几个绿意盎然的大树盆景,就会看到下一个单元是人物画作品;这一个单元是中国的山水画作品,再走过几盆正在盛开的荷花,就能看到另一个单元是西洋的油画作品。当然,书画展除了形式多样的绘画作品外,也有许多风格多样的书法作品。
正在展室中漫游之际,忽然郑磊看到了一幅画,画面上是古色古香的一角飞檐斗拱,古柏掩映处可见这是一个书院,书院大门上书“横渠书院”四个大字。一位老先生手持书卷,面带微笑,行走在书院之中。书院中但见古柏参天、花木扶疏,学子们或诵读、或书写、或吟诗作赋,最醒目的是书院门口有一块大石碑上书:“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一看画下面的落款,才知道这幅画是取材于长篇历史小说《大儒张载》。郑磊心想,怪不得这么熟悉呢,原来是根据《大儒张载》画成的,看来艺术门类是相通的,文学也能给书画提供很不错的素材啊!
移步走过色彩斑斓的油画单元,就来到了典雅的国画花鸟单元。忽然,郑磊被一幅国画吸引住了,这幅国画画面是桐花与游鱼,这两个素材是朴素的,也是老百姓喜闻乐见的。这种桐花是北方最常见的泡桐树的花,泡桐树花开繁茂泼辣,香气浓郁,而且花期特别长,一开就是一个春天。泡桐花的颜色是淡紫色的,花开了就像一个个倒悬的小铃铛。而这幅国画取名《紫气东来》。紫气东来,是一个很吉祥的名字,当年圣哲老子骑青牛过函谷关向西而来,周朝的气象官尹喜就看到“紫气东来”的天象。
郑磊仔细欣赏这幅国画,感觉构图别具匠心,画面聚焦和定格了一个美的瞬间。河岸上泡桐花正在盛开,一簇簇淡紫色的桐花密密地挤在一起,盛开着、嬉笑着,是那样的快乐而活泼,是那样的美丽而泼辣,缀满泡桐花的几根枝条斜斜地伸向了河面,鲤鱼在清清的河水中游来游去,戏水觅食。那时的情景大约就是:疏影横斜,河水清清,花香浮动,游鱼撒欢。一阵风吹过,泡桐树枝开始摇曳,忽然几朵花飘零到水面,于是,引得一群鲤鱼倏忽游了过来,围着淡紫色的泡桐花嬉戏。
这样一幅画,线条柔美,气韵生动,动中有静,静中有动。能看到的是桐花、游鱼、河水、落花,看不到的是画中的诗意和画家想要表达的对生活的热爱和讴歌。整幅画面传递出浓浓的自然与生活气息,这是一种来自于自然的蓬蓬勃勃的诗意美,也是来自于画家对日常生活美的感悟、抒写与讴歌。
对了,“发现生活美,创造艺术美”,这一定是长安画派的作品!
于是郑磊仔细看了一下画的落款和介绍,果然不出所料,这幅画的作者就是杨真吾先生,而杨真吾先生正是长安画派大师康师尧先生的传人。忽然他想起了前不久去参观了杨先生的画室,对长安画派有了一个深入地了解,没想到杨真吾先生的画作也在这里参展。
于是,他便给身边的朋友们谈起了杨先生和他的长安画派的艺术风格……
74、
这天,郑源忽然收到云飞发来的微信,云飞在微信上说:“我有一个故事想告诉你,我想你一定很喜欢听。”
“什么故事?”郑源回复了一句。
“这是关于东垣老人的故事,今天我在一本书中看到,这个故事我看完也很感动,唏嘘不已呢!”
“噢,东垣老人的故事?你看完竟然也很感动?我这边有好茶,请你过来品茶,当然,不妨也把这个故事讲给我听吧,哈哈!”
于是云飞就来到了郑源家的茶室。一边品茶,一边就给郑源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公元1233年4月,金国灭亡后,大神医李东垣遇到了大文豪元好问。但他们的相遇却是因为共同的悲惨命运,那就是都被流放了,他们是在被流放的队伍里相识的。
蒙古军攻陷金国的首都南京(今开封)后不久,金国灭亡了。蒙古统治者就将一些原来的金国官员流放到山东聊城,也算是对金朝官员的一种劳役惩罚吧,这支被流放的队伍里就有李东垣和元好问。
从现在来看,他们的相识相遇和成为朋友,真的应该算是中医和文学的幸运,因为在被流放的六年艰苦岁月里,他们互相帮助、互相鼓励,惺惺相惜,成就了大师间的一段佳话。
元好问遇到神医李东垣,可以有效地保证其在艰难条件下的身体健康,因为大神医会给他一些医疗和健康方面的帮助;李东垣遇到元好问,可以感受一代文宗的眼光胸怀、诗意人生和人格魅力,给他精神方面的指引和滋养。于是身处艰难环境中的两位大师便开始相濡以沫,患难与共,他们互相激励,共克时艰。
那时候,元好问44岁,温文尔雅而气度不凡。本来气宇轩昂的他因命运的巨大转变而变得有点精神颓废而萎靡不振。
元好问在金国曾任尚书省左司员外郎,左司员外郎属于正六品官,负责监管吏、户、礼部诸司政务,也算一个重要人物。金国灭亡了,一下子他就变成了囚徒,落了个被流放的命运,地位和待遇的巨大落差,让他一时难以适从,整日郁郁寡欢而看不到前途和希望。
东垣老人已经54岁了,两鬓已经斑白,额头上已经有了很深的皱纹,只是双目仍然明亮淡定而深邃。这些年经历了连年的战乱和颠沛流离的生活,他已经看惯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生死苦难和世事浮沉,于是他反倒比元好问要沉稳和淡定许多。
在流放的生涯中,他们其实过的是囚徒的生活。每日的饭菜只要能果腹就算不错了,还有繁重的劳役等着他们。由于繁重的体力活儿,加上严重的营养不良,使得他们面色萎黄暗淡,有气无力,在生存线上挣扎。
后来由于东垣老人是名医和神医,他的名声早就传遍了天下。当然蒙古军队的统帅也颇有耳闻。于是有一天,一位凶悍的蒙古军的头目就找到李东垣,对他说,希望他能去为一位卧病在床的蒙古将军治病。东垣老人只好去了,通过望闻问切四诊法给那位满脸络腮胡须的将军看完病,东垣老人认为这是内伤脾胃、外感风寒而引起的腹泻,于是,很快就开出了药方,一副药下去,那位蒙古将军就痊愈了。过了几天,他特地来感谢李东垣,并带来了许多礼品和好吃的食物,虽然他们语言不通,交流很困难,但从那位剽悍的蒙古将军的眼神中,东垣老人分明看到了深深的感激和敬意。
再后来,东垣老人就不用再去服劳役了,成了蒙古军的随军医生。他的生活条件有所好转,他就把自己的许多食物拿来分给元好问,使困境中的元好问深受感动。
国破家亡,被流放异乡,遭遇人生重重艰难困苦的元好问于悲愤和伤感中,写下了一些流传后世的具有史诗意义的诗歌:
如这首:“百二关河草不横,十年戎马暗秦京。歧阳西望无来信,陇水东流闻哭声。野蔓有情萦战骨,残阳何意照空城……”
再比如:“道傍僵卧满累囚,过去旃车似水流。红粉哭随回鹘马,为谁一步一回头……”
还有这首:“白骨纵横似乱麻,几年桑梓变龙沙。只知河朔生灵尽,破屋疏烟却数家……”
一年后,他们都交到了一位道家的高人朋友,这位得道高人就是范尊师。据说范尊师是大宋名臣范仲淹的后裔,于是,他们三人经常畅谈,谈人生、谈世道、谈战乱、谈生灵涂炭、谈看不到希望的未来。
有一天,李东垣又见到了范尊师,心情忧郁而沉重地对他说:“尊师啊,我总觉得自己个人的力量太弱小了!这边,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救下一个人,但是你看那边,又因战乱死了好几百人,你说我还要不要继续努力救死扶伤,我的希望在哪里?”
这位范尊师给了在人生低谷中的李东垣许多人生指引和启迪,他说世间的治乱兴衰是循环的,世道乱久了就要变成治世了,等到天下太平了,大家最需要的就是身体健康,所以你不能在暂时的困境中丧失信心,一定要继续精研补土派医学理论,将这一济世救民的学说流传后世,这就是你来到这个世间走一遭的意义之所在啊!接着,范尊师说:“你知道北宋大儒张载的‘横渠四句’吗?”
李东垣说:“我知道,这个‘横渠四句’一直就是我的人生信条啊!只是,只是我总觉得自己的力量太薄弱了,在这样的乱世,我可能终其一生,也不能达到‘横渠四句’的百分之一啊!”
范尊师说:“一个人活在世间,要为天下万民着想,要为社稷和太平基业着想,这样你就不会感到孤独和痛苦了。一个人的力量无论大小,只要你朝着这个目标努力,你就没有白活,你的人生也才是有意义的。”
李东垣听后非常感动,他看到了一束光,一束人生的希望之光,于是,似乎眼前明亮了许多。从此,他重新振作起来,他让元好问为自己书写了一幅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他重新把这幅书法作品挂在自己简陋的诊室里,他每天都要默念这四句话,为自己鼓劲加油,他知道这四句话指明了医者的责任担当和使命,也可以说是一个读书人一个医者终极的人生意义之所在。
于是接下来的每一天,他都废寝忘食地精研医道医理,治病救人,全然忘记了小我的困顿和忧伤,以拯救众生为己任,终于成了一代中医宗师。后来李东垣的医学著作《脾胃论》和《伤寒会要》的序言也由元好问欣然命笔完成,有一代文宗为东垣老人的著作作序推荐,也更好地促进了这些中医巨著在后世的弘扬和传承。
过了几年,身长八尺、美髯宏声的蒙古中书令(宰相)、一代贤相耶律楚材积极恢复文治,逐步实施“以儒治国”的方案,他出于选贤举能,爱惜人才的良好愿望,主动出面保护大文豪元好问,元好问的人生境遇得到了很大的改善,后来很快就恢复了自由。
当然,“国家不幸诗家幸”,元好问经历了这场人生的艰难困苦后,深深感受到最底层老百姓的生活疾苦,于是,他的诗文风格也祛除了浮华,逐渐走向真淳和质朴,直面现实人生,许多忧国忧民极具现实主义风格的作品相继问世。
这也真是应了大儒张载的一句名言,那就是——“贫贱忧戚,庸玉汝于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