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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这个周末，还是岐黄堂里面的故事。
在这流感季，一般每年的这个时候，郑源的爷爷就会熬制一些预防流感的中药汤剂，装入大保温桶里面，放在岐黄堂门口那个实木长条桌上，给大家免费饮用。有些环卫工人、上班族慕名也会来到这里，用门口桌子上预备的一次性纸杯接来喝上一杯。这些汤剂一般是由金银花、菊花、黄芪、藿香、陈皮、防风、甘草、大枣等中草药熬制而成的，再加一些冰糖，以改善口感，所以喝起来也不苦，闻起来，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呢。医者仁心嘛，但愿世间人无病，何妨架上药生尘。这就是岐黄堂的行医理念。
郑源知道他爷爷经常会说这样一句话，那就是“不治已病治未病”。这是《黄帝内经》中的一句话，也体现了中医未病先防，预防为主的思想。他记得《黄帝内经》中那几句话的原文大致是：“是故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夫病已成而后药之，譬犹渴而穿井，斗而铸锥，不亦晚乎？”就是说未病先防是很重要的，那如果没有做好预防，已经生病了再去治疗，那就像渴了才去挖井，临近打仗了，才去铸造兵器，就晚了，就是不得已的下策了。
在这个飘散着淡淡药香的岐黄堂里，郑源一上午接诊的大多是外感病患者，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飘起了雪花，从窗口望出去，对面的屋顶上已经变白了，这正是天寒地冻的流感季啊。
“妈妈，你看，我能认出这上面的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一个小姑娘指着岐黄堂诊室墙上面挂的牌匾，对她的妈妈说。
“孩子真棒！能认得这么多字了！”旁边的一位候诊的阿姨赞许地说。
“谢谢您鼓励她，这是大儒张载的‘横渠四句吧？’”
“这个我可不懂，孩子能念出这么多字已经很不容易了！多大了，读几年级？”
“八岁了，已经上二年级了！”
“这就是‘横渠四句’，是北宋大儒张载的名言，它指出了我们每一个读书人对这个社会的道义担当和终极的人生意义。”旁边一位教师摸样的中年人笑着说了一句。
这时候，郑源听到他们的对话，就向他们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郑源戴着口罩，一上午忙得不可开交，连一口茶水也顾不上喝。他的案头有一盆水仙花，碧绿的叶片在盆中生机勃勃地向上生长着，已经有几朵白花开放了，洁白的六个花瓣舒展着，可以看见中间有黄色的娇嫩的花蕊。室内还是比较暖和的，在这暖融融的环境中，水仙花才开得这么惬意这么快乐。
这时候轮到一位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坐在他的对面求诊，他咳嗽了几声，就伸出胳膊让郑源诊脉。这位患者的手胖乎乎的，像一个面包似的，他的头上已经有些谢顶了，发际线向后退去了许多，一张胖胖的白净圆脸上有一副近视眼镜。他的脉象浮而数，他说他头疼、怕冷、有点咳嗽、咽喉疼，刚才量了体温是38.6度，说明也在发烧，这不正是外感风寒的症候吗？但当郑源又问起他的二便时，他说尿黄、大便秘结。这又是火的症候啊！再看他的舌苔，舌质红，舌苔薄黄。这又是热的症候。难道这就是爷爷曾经说过的“寒包火”吗？爷爷曾经说过，当人的肺有郁热，而机体受到寒邪侵袭，导致的外寒内热症状，这就是“寒包火”，这不能简单地清热解毒和辛温解表。
于是他又想起了确诊“寒包火”的经验判断，就说，您现在比较怕冷，那如果您面前有两杯水，一杯是热水，一杯是凉水，您更想喝哪杯水呢？这位患者不假思索地说我想喝凉水。郑源心想，你看他外面比较怕冷，但还是想喝凉水，这就说明他是有内热的，这一定是“寒包火”无疑了。于是他就按照中医治疗“寒包火”的麻杏石甘汤和柴葛解肌汤综合加减，开始写处方，写完后，让爷爷复诊。
爷爷复诊后说：“源儿，你这张处方方向是对的，诊断也比较准确，这就是“寒包火”，但是石膏的剂量太轻了，应该加重一些，另外应该加上“贝母”这味药，以清热化痰，润肺止咳……”
106、
大寒节气一过，距离立春节气就越来越近了。随着立春节气的到来，春节也越来越近了。
这天赵普梵正在打扫屋子呢，忽然周昱明打来电话问他，年货备办的怎么样了，春节有什么打算啊之类的话。于是他放下手中的拖把，揉了揉酸疼的腰，就在电话里和老周聊了一会儿，关于春节，他们的观点基本是相同的。那就是年味越来越淡了，除了忙和累，过年现在是越来越没意思了，小时候那种对过年的憧憬、小时候过年那种热热闹闹欢天喜地的喜庆氛围，现在是再也找不到了。
刚和老周打完电话，小孙子小宝忽闪着一双清亮的眼睛对他说：“爷爷，你知道力气最大的花儿和力气最小的花儿吗？”
赵普梵说：“力气最大的花儿？花儿？力气，最大？小宝，这是脑筋急转弯吗？”
“对呀，爷爷，这就是脑筋急转弯啊！”小宝天真地说。
“那好，让我想想，”老赵说，“力气最大的花儿，大概是凌霄花，力气最小的花儿，那一定是雪绒花了！”
“不对！不对！”孩子笑着说，“力气最大的花儿是牵牛花，力气最小的花儿是茉莉花！哈哈！”
老赵一想，还真的是啊，力大能牵牛，一定是力气很大的花儿，茉莉花的谐音不是“没力花”吗？真的很有意思啊！
孩子的心灵是那样的纯洁，孩子的世界是那样的纯真，这道脑筋急转弯是多么有趣啊！
快过春节了，儿子儿媳和小孙子都回来了，家里是热闹了，但他是更加劳累了。还有小孙子小宝把玩具弄得满屋子都是，他每天都是小心翼翼地从玩具中走过，虽然很劳累很忙，但他高兴，因为他爱孩子。小宝每天都和他说一些天真有趣的话，让他很开心，他觉得有孩子欢笑的屋子那才叫家呢，不是吗？
107、
周昱明给老赵打完电话，就坐在沙发上给云飞发了微信，问云飞这个春节回不回家过年。一会儿，云飞就回复过来了，说这个春节他不想回家过年了，他想到南方的几个城市逛逛，做一次旅行。
儿子云飞不回家过年了。周昱明忽然觉得有点失落。于是他就在微信上留言，告诉云飞，让他有时间谈谈对象，赶紧解决个人问题，他还等着抱孙子呢。云飞没办法抗拒老爸的忠告，就表面上答应了，给老爸回复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放下手机，周昱明忽然想，面对春节的长假，说些什么呢。时光真是稍纵即逝啊！一次次，他的手里由充盈变得空虚了。对于春节长假时光，曾经是那样的期待，曾经是那样的满怀豪情，曾经是那样的阔绰的挥洒。心想，终于有几天可以停下来了，终于有几天可以歇歇了，世界终于有几天属于自己支配了，于是想着明天，想着明天的明天还有许多，但在一天天忙碌的如同陀螺般旋转的日子里，曾留下些什么呢？大概也只有徘徊罢了，只有匆匆罢了。当一切都随风而逝后，那些过去掰着指头算着，曾经无限憧憬的美丽的日子啊，也就一去不复返了。
但周昱明喜欢读书，每一年的春节，都读几本有意义的书，然后若干年后蓦然回首，想起年的记忆，就会想起一些关于书的记忆，犹如给那些美好的时光，镶上一圈耀眼的金边。
说起年的记忆，就想起书的记忆。那些曾经在文学史上读到的书，那些在各国人民世代口碑中流传的书，那些厚重的外国书，那些异域的风情，那些独特的思想和富于诗意的语言，连同过年时节的几分寒冷，还有若干喜庆的气氛一起，已经沉淀在他的记忆中了，但他却也不觉得。偶尔想起，哦，那本书是哪一年春节期间读过的。其实，现在想想，大概他们早已经渗透到他的意识形态中，影响着他的创作和生活了。
说起年的记忆，就想起书的记忆。
有一年春节回家读的是《三国演义》，还有《百年孤独》。由于《三国演义》此前已经读过，那些金戈铁马驰骋疆场的武艺高强的英雄人物，那些古老大地上曾经发生的英雄史诗早就留在小时候的梦里了。所以，大约只能算是重温吧。而《百年孤独》则是全新的，魔幻现实主义的小说艺术，让人而目一新，读的过程，心情跟着故事情节的发展而变化，或新奇，或惊异、或震撼，或恐怖，或浮想联翩，或毛骨悚然。读得非常投入，以至于最后都陷入深深地忧郁之中，迷茫不知所措了。当书中又一次出现：“许多年以后，这种飓风注定要把马孔多从地面上一扫而光。”这样的句子时，终于才松了一口气，最后重重地扔下书本，逃也似的从屋里跑了出来，让春日的阳光来驱散四周无处不在的“百年孤独”。
那一年春节长假在家中读的是《红字》和《老人与海》。 “一个人可以被消灭，但不能被打败！”《老人与海》写作艺术上的“冰山原理”和文本彰显的硬汉精神真是有点与众不同。书中的孤老头桑地亚格的可爱与倔强，天空大海中一切生命都充满可爱的灵性，这些，连同那个善良的孩子诺曼林，都留在了经典阅读美好记忆里了。
而美国作家霍桑的《红字》，则堪称一部心灵的罗曼史，书中对被侮辱灵魂的关照和讴歌，对苦难命运的深深悲悯和同情，对世间丑恶的无情鞭打，奏响着一曲命运的咏叹调。特别是那种唯美鲜活、富于质感的语言风格，那种语言文字营造的艺术氛围，令人沉醉，令人感悟到文学有力量温暖这个世界。
有一年春节长假读的是泰戈尔。泰戈尔，就不用说了。其艺术成就横跨文史哲等领域，几乎是一位亚洲近现代文坛不可超越的文学泰斗！单就其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诗集《吉檀迦利》来说，他甚至崇拜到超越理性地认为，有些中国诗人写上一辈子诗歌，也顶不上泰戈尔的一句诗的成就！
“上帝啊，我要把我忧伤的眼泪穿成项链，挂在你的脖子上。”那时候，在家里过年，当他读累了，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将《吉檀迦利》打开轻轻放在自己盖的被子上的时候，就会反复地吟诵这句话。这是一句有魔力的话，富于形象色彩，而又浸透着悲悯的情感。修行不到家的中国诗人永远也写不出来！他认为！
那一年春节在老家农村过年，留下深刻印象的是狄更斯的《双城记》。除夕的上午，在冷冷的寒风中，用几乎要冻僵的双手贴完前后几重门的春联，就暖暖手，迫不及待地打开这本书。于是就看到了这样与众不同的开头：“那是最美好的时代，那是最糟糕的时代；那是智慧的年头，那是愚昧的年头；那是信仰的时期，那是怀疑的时期；那是光明的季节，那是黑暗的季节；那是希望的春天，那是失望的冬天......”
这种独特的叙事风格一下子就深深吸引住了他。接下来，他就读到了一个更加离奇曲折的故事。果然是大手笔的小说，慢慢细品，那种写实叙事中渗透幽默、调侃的力度，与中国作家的叙事风格还是有许多不同。
去年的春节，他又打开了《大儒张载》这本书，认真读完后，他认为，《大儒张载》这本书从多个角度展现了中华文化的丰富内涵。书中不仅有对大思想家张载个人经历的生动叙述，还有对北宋时期皇权更替、政治斗争、社会风貌、文化氛围、思想争鸣、变法改革、战争风云和文人之间的书信往来、诗歌唱和以及茶文化、酒文化等等的细致描绘。通过阅读《大儒张载》，不仅对张载本人有更深入的了解，更能体会到中华文化的深厚底蕴和独特魅力。
还有一年的春节，印象最深刻的要算读叔本华（1788-1860）的哲学书了。有一本书叫做《叔本华的人生哲学》，一读起来，就爱不释手。真是想不到啊！在他的印象里，这位哲学家是一个持有“人生虚无论”的人，起初他以为叔本华的观点他大概不会欣赏。但看了这本书，却对这位德国哲学家有了重新的认识，叔本华以敏锐的犀利的眼光，冷静地观察世事人生，提出富于生活智慧的见解，以一束冷峻的智慧之光，照亮了世间迷惘的灵魂。
叔本华说：“人一来到这个世界就肩负着原罪的重压，并且正是由于我们必须时刻地救赎我们的罪过，才使得我们的生存是如此悲惨。”他还说：“生存的全部痛苦就在于：时间不停地压迫着我们，使我们喘气急促，并且紧逼在我们身后，犹如持鞭子的人。但是，一定的焦虑痛苦烦恼对于每个人来说，在任何时候都是必要的。这就好比一条航船如果没有压仓物，它就不能保持平稳，也就无法正常行驶。”
在纷纭复杂的世界中，叔本华看透了生命悲剧性的原罪，他承认痛苦是人生的本质。这是非常伟大和了不起的！他认为幸福和快乐永远只是暂时的，当欲望得到了满足，可怕的空虚和无聊便会迅速袭来。由于人的欲望的永无止境，一旦一种欲望满足了，无聊结束了，就会有新的痛苦和煎熬。
从这样的虚无论中，其实我们应该看到人生的一线曙光。那就是先认识最为严重的人生的悲剧性问题，再提出自己的救世方案，让我们懂得如果看待生命的过程，如何学会珍惜人生中稀有的幸福、快乐和美好。
周昱明非常赞赏叔本华的这一观点：“闲暇是存在必然的果实和花朵，它使人面对自己，所以内心拥有真实财富的人，才真正知道欢度闲暇。事实上，最幸福的人乃是自身拥有足够内在财富的人，因为他向外界需求极少或者根本无所需求。在充满悲惨与痛苦的世界中，唯有内在丰富的人才是幸福的。”
读叔本华，往往会眼前一亮，似乎看到许多似曾相识的东西。
几年的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而过。
从人生行色匆匆的旅程中偶尔停下来，抹一把汗水，歇歇脚，站在岁月苍茫的岸边回望时光长河，就犹如孔子一样，要不免长叹一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匆匆，太匆匆！时光永远不会为我们停留，哪怕一会儿。
多少年的日子悄无声息地溜走了。那些青春的印记，那些成长的岁月，那些过年的美好的日子啊！红红的窗花春联、噼叭作响的爆竹、腾空而起的焰火礼花似乎还在你的眼前和耳边。
那时候，满头银发的慈祥的老奶奶还坐在热炕上招呼你，但现在已经作古了。那些穿着新衣给你拜年，笑嘻嘻的，蹦跳着的向你讨压岁钱的孩子，一转眼就成了小伙子、大姑娘。一些都过去，那些温馨的、喜庆的、缤纷的记忆，那些时光的影子，纷纷走远了。似乎是永恒的，又似乎一切都成了古铜色，成了地老天荒。
看朱成碧！时光和往事，一瞬间就消逝了。
许多年以后，大概也只有读过的书还留在我们的记忆里。他想。
2024年2月4日立春作于碧云天书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