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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舒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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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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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的娇女儿》连载

第一十八章 夜灯闪烁

夜色,从山谷漫溢,在岭脊上升腾,终于在天空合龙。

山脊线渐渐模糊,大地的景色和苍穹的深远融为一体,一切物象都沉浸在静寂之中,都在天道中造化。山村的夜是那样的深沉和邃远,仿佛回到了远古。

几乎,就在夜幕拉满天空的那一刻,星辰们从邃远的天宇赶来,闪动着神秘而灵动的眼睛围望着人间,看人世上的喜怒哀乐。

大地上,大地一隅的山头小路上,也闪烁一道一道光亮,

好像感应着天上的星辰和雾霭里村居的灯,好像大地安眠时还醒着的神经,星光般的灯火在闪烁,在徐徐地移动。黑夜被打开一个个缺口,被洞穿一条条隧道,白天的故事还在这缺口和隧道里延续。

刚才一阵突然惊吓,心里一直怦怦地暴跳,在这里意外见到同伴,吴老师顿时感到家一般的依靠和踏实,但沉重的心情依旧。见到梁校长和这么多老师都来帮助找学生,她更加惭愧,默默无语地站定在后面,等着听大家的抱怨和责怪。

梁校长前后晃动几下灯光,对老师们关切地说:“都到齐了,咱们就折回去吧!”梁校长他们三人调转方向往回走,吴老师她们俩就跟随着继续往走。

吴老师疑惑了,回去?梁校长让大家就这样一无所获地回去?她忍不住轻声探问大姐老师:“往哪里去找呢?”大姐老师小声告诉她:“就是来接应你们的。还要回到公路上,校长的车就停在那里。”

大姐老师想打破寂静似的,絮絮地说道:校长可比谁都操心呢,他和你们联系,没有联系上,但推测你们可能就走这条路。“刚才,我们都听到了你们大声呼喊,果然在这条路上。”

“那,学生有消息没有?”吴老师急忙追问。

“可能有,”大姐老师缓了缓脚步,回过头等吴老师靠近,悄悄说,“刚才听校长打电话,可能有线索。但也不敢肯定。”

黑夜把本来不宽的山路挤得更窄了,大家只能前后一字儿排开,又紧紧跟随着,成一个前后照应的小团队,小心而奋力地往前走。

大姐老师一声招呼,吴老师忽然又听到“呼哧呼哧”的声音,未及反应过来,一只“狼”又蹿了过来,从她身边擦着裤角越过,直往前头奔走探路。这回,她没有受到惊吓,反而有了保护神般的依赖。

“扑踏、扑踏”,寂静的山野响着他们的脚步声,那样匆匆,那样沉稳。

吴老师她们离开学校后,梁校长心里更加焦急。

他本来不想扩大学生“失联”的消息,只巴望事情随时转机有好结果。回到办公室捺住性子等待,心不在焉地翻看着近段时间内的教师考勤记录,他感到半个小时都过去了,还没有人给他报告学生的消息。

这三个孩子是不是在一起?从哪里拐路?是他们自己走还是跟着别人走?是他们自愿走还是被胁迫?梁校长脑子里就像烧开了水的水壶,一连串的问号“咕咕嘟嘟”向上翻腾。梁校长沿着教学楼再次逐班询问学生报到情况,确认只有三个学生未到,梁校长直接问了几个学生,都说不知道,他一言不发,走出教室。

“这可怎么办哪?”班主任追了过来,急得脸色都有些发白。几个老师都说,要不,咱们干脆分头去找。梁校长镇静一下说道:“那就先报个警,你们也可以分头去找。”

校长也反思自己,平时讲安全不够,对学生要求不严,以至出现不该有的漏洞,但事到临头,他不住地提醒自己要沉着冷静,不能让教师们看出惊慌失措。

学校像出了大事,本来该组织孩子上自由阅读课,安排看专题教育视频。这一来,都无法按部就班了。梁校长让三、四位老师守住教室,领着其他老师出了校大门,分头去寻找。

梁校长很快了解到,有人看到三个学生往山顶公路上去。他推测,要是孩子们坐上公交车往城里去,现在可能到了市区,他随时告知班主任老师,联系三个学生家长见到孩子就回话;若没有坐上车,那情况就复杂了。梁校长立即回到学校开了自己的车,带着几位老师直奔山顶公路主干线。

校长再次掏出手机,联系三个学生的家长。对方回复说,他们已经到了车站,但在到站的公交车上没有见到他的孩子,也没有其他单独行动的学生。

放下手机,抬头一看,山顶近了。那里,地方一定更开阔。

太阳已经落下山去,跟随太阳的那一片亮光也渐渐缩小了亮度和范围。天边那几片云彩说着说着就融化在天边,让夜色扩展开来。山林已经模糊,和大山连成深蓝的一体。山村的夜就这样笼罩了一切。远处电视信号塔上的指示灯,一闪一闪地放出红光。

很快,梁校长他们也来到山岭上能看到农家院牌子的地方。他们四下望了望,梁校长很肯定地说,几个孩子不管坐哪班公交车,只要到市区的任何一个站牌,都很快有消息,因为他早已联系市里的朋友做了接站的准备,怕的是他们搭乘了其他车辆,那结果就很难说……

“孩子们自个儿乘了公交车到城里去看望父母,也是常有的,没见出过什么意外。”有人如实地陈述以往的情况。但大家议论说,校长既然让出来找,就是把方方面面的情况都想到了。

行到一个叫老鸹崖的山头上,朦胧夜色中,他们发现弯道的边沿停放着几辆赛车,走近,还看到一辆倒在路边的护栏上。莫非有人在这急弯坡道发生了坠崖事故?

这块山头,早先是山里通向山外的古驿道,时常走过驮着货物的马帮,马铃“叮隆叮隆”会在深夜和凌晨响起,载着超重的盐、煤和铁货的牲畜,时常坠落悬崖。1940年,日本军入侵到这里时,在山头上建立了一个据点,日夜拿枪死守,还有封锁交通路口的机枪,射杀过往的中国人,就跟打死个麻雀一样,他们强用当地民夫修路、修战壕、送物资,累死的人、饿死的人、被他们打死的人不计其数,都被扔下悬崖。过黄河的难民,走到这里,望见了黄河,坐下歇一歇却再没有起来。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道路扩建,全是人工操作,人力抡锤在岩石上开凿炮眼,用独轮车架子车甚至背扛肩担,运土石运物料,终于险关变通途。

眼前盘绕在山头的这段道路已经做过几次整修、扩宽,改猛弯为慢弯,已是今非昔比。在梁校长看来,这里是见证抗争与奋斗的地方,也仍是环境险要的地方,处处都残留着触目惊心的丝丝寒气。

他们走近看,那两辆小赛车是放着支架的,倒在地上的,并没有擦划的痕迹。探头从路边沿往下看,只见陡峭的山坡上长满了刺槐、枸树和枣树,以及荆、篙和野藤。

忽然,他们看见不远处的树枝上挂着一个好像书包的东西。接着,听到有说话声从路上方的山坡上传来,他们抬头向上仰望,只见风力发电的风车旋动巨大的叶轮,像即将起飞或降落的直升机螺旋桨一样,那搅动空气的呼呼声深深地震动了耳鼓。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听得清晰,老师们细细分辨声音的来源,突然发现从树丛掩映中的登山便道里钻出三个孩子来。

“三个孩子?这不正是我们追寻的孩子!”梁校长和几位老师立刻瞪大眼睛,在朦胧的夜色中注目辨认,一声呼喊就聚在嗓子眼。

“浩杰!”

“老师,你不认识我们啦?”

三个孩子走到近前,老师们可看清了,谁也不是浩杰,都不是要找的学生。但这三个孩子竟也似曾相识。他们曾经在这所山村学校上过学,现在都跟随父母到城里上学去了。他们都还记得乡村学校的校长和老师。

“不上学了,到处跑?”

三个少年都露出机灵的微笑。

“我们回来老家看一看,现在就往市里去。”

梁校长知道从这里到市区三四十公里呢,自己20多年前上师范就骑单车来往。

“梁老师,”他们还这样称呼梁校长,“你不是给我们讲过你上学时就骑着车跑好几十公里,以后一直喜欢骑自行车,我们也喜欢。”梁校长忽然在学生面前惭愧了起来。喜欢是不错,但好几年确实没有再骑过自行车了。

“我们看看大风车基座,看看几年前种植的小树,现在就要继续走,10点前一定赶到城里。”

“好好上学,这夜里在路上跑有危险。”老师们出于职业习惯,总是提醒孩子们注意安全。

一个孩子却闷闷不乐地说:“我们还想回来村里上学。我们在咱这里,难题不会了可以问老师,老师也会问我们,植树、登山、参观,什么都做。”

“现在呢,不也是这样?”老师们关切地询问。

“总是作业、作业,各科作业,英语、数学、语文,还有背诵作业、实践作业,让家长打印、家长指导,家长拍照,可我们的家长老是忙、顾不上……”

同伴立刻纠正他:“你都上初中了,怎么能重回小学上?”

三个少年看天色已晚,一边说话一边就扶起了自行车,准备继续赶路。梁校长再看他们时,只见三个少年跨上车座,立刻像低飞的燕子似的,倏然蹿出,身影贴着边线悠然划过,沿着下坡又拐弯的公路飞奔起来。自行车立刻化身为一只蝴蝶……

这时,他们忽然听到远处有人呼唤的声音,都推测可能是吴老师她们。梁校长知道她们是往北去的,现在顺另一条山路折回,一定是得知了孩子们走大路的消息,和他们一样向这里追寻,就领着几位老师顺着小路去接应她们。

“扑踏,扑踏……”静谧的山野上,脚步声一直不停地响,

大约不到半小时,吴老师他们就跟着梁校长沿小路来到大路口。这里离那个弯道标志牌和万亩生态林固定建筑不远。梁校长的车就停在路边。

梁校长扭身一旁,接了一个电话。他按住手机,突然对大家说道:“这事,大家都操心了、辛苦了!”

“你听,”走在后面的大姐老师悄悄对吴老师说,“咱们的校长气晕了,他说这多余的闲话。”

吴老师听了,心里更加惭愧。虽然大家都没有表示抱怨情绪,此情此景却比有话直说还让人心里不是滋味。她眼看远处,山的轮廓线依稀可辨,但山的纹路已经混沌成一团了。

他们来到车跟前,都默不作声,等待梁校长安排下步怎么做。

梁校长却继续着刚才的话题,对大家也像是对自己,讷讷地说道:“这对咱来说真是一个教训,大家可要好好地了解原因在哪里。”

没有人接话茬,校长的话更像是自言自语。他意识到大家还有点莫名其妙,就解释说:“刚才接了一个电话,是派出所打来的,咱们报警之后,人家立马就出警了……”梁校长忽然止住话头,被黑夜中突然闪现的亮光所吸引。

一道锋利的亮光,在山体上一闪,剪开了一片夜幕。

“呜——嘀——”车声疾利,灯光左闪右照,一辆车钻出大山,突围夜色,倏然来到跟前。竟是一辆警车。

警车好像早已发觉路旁有人等待,有预见似的,在他们身旁嘎然停住。

“老梁!”

梁校长急忙来到车前,向警车前排探望。

“老梁,你干啥哩你!”警车里发出毫不客气的训斥语。

“一直在等,一直在等。”梁校长像做错事的小学生面对严厉的老师,卑微谦恭,连连配不是。

其他老师们也迅速围过来,站在车门前。

民警打开车门,三个孩子规规矩矩地坐在后排座位上。从左到右、从右到左,一个个打量一遍,真是他们——失去联系几小时、急坏校长和老师们的三个孩子,人间蒸发又从天而降的娃子们!

你们终于被找到啦,回来啦!

“谢谢你们!这么快就找到了!”

梁校长连说几遍,警察也没有顾上回话,只管把孩子转移下来,老师们把三个孩子接送到梁校长的车上。

“几个娃娃,哪还能找不到!”身材魁伟的所长下得车来,倒显得手到擒拿、不值一提的轻松。

“小题大做了,小题大做了!谢谢你们,非常感谢!”终于找到了,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梁校长一再表示诚意,并握住所长的手不松。

警车要走。梁校长示意老师们去把车上的瓶装水拿来,可翻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尴尬中的梁校长随机解嘲:“不好意思,一瓶水不尽意,回头我请警察们吃饭。”

“不需要了!”所长截然打断客套,“把娃子们看好!——连孩子们的人身安全都保障不了,你还当什么校长!让老师和家长们都注意点!”

梁校长早就认识所长,个人交情也不错。曾数次邀请所长到学校上法治教育课。可今天听了这话,情不自抑地红了脸,比上台做检讨还难堪。

所长继续说道:我们每出一次警,都要向市局汇报,市局还要向有关部门通报。“希望你做好善后工作,不要说感谢我们的话。”

梁校长站在原地,听着,愣愣地反思。警车已经疾驰而去,他还没有回过神来。

老师们提醒:“咱们回吧,校长!”

梁校长苦笑一下,那表情跟任课老师班评成绩落后又适逢家长询问时并无二致。他装着找手机,上上下下地摸口袋,从上衣摸到裤子,其实手机就在手里拿着,很显然,是为了掩饰不自然的处境。老师们都觉察到了。而且看得明明白白,可是他们没有笑。尤其是吴老师,她能感受到校长的难处和内心的压力。

“你们可看见了,咱学校最不敢有事!多少出了点事,咱得付出多大代价?咱得承受多大的舆论压力?这教训,唉,回去再说!”

老师都说,校长带孩子们先走,大家步行回去。

梁校长提醒他们,给其他老师们回个话,让大家都放心;还有家长,也让他们知道孩子平安到校,给他们每个人都说到,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

他看三个孩子已经坐好,又拉了下车门,最后上车。

自从得知学生走失的消息,他就堵着一股子火气,决定找到孩子后一定要好好的教训一番,一定让他们长记性、懂规矩。而此刻,这火气竟忽然烟消云散,看着孩子们那可怜的负罪相,他想到该反思的应该是教育方法,是自己和老师们!

“吱吱吱!”顿了片刻,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长出一口气,朝车内后视镜看了看,又回头扫视一遍,这才打火启动了发动机,开亮远光灯,照出一片开阔的路面,带着孩子们回返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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