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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舒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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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1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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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的娇女儿》连载

第一章 奔赴乡村

一辆小轿车穿行夜色,越过寂静的大街,向城外奔去。

高楼大厦在天幕上划出朦胧的轮廊,像错落的石林,像威严的长城,迎面扑来,又向后奔踊而去。他们熟悉的那座城标耸立在三条街道交汇的街心,车从下面经过的时候,显得微不足道,但恰在这时,象征城市精神的那个经典动作,却真实如铁,向他们传达出告别和目送的情谊。

女儿好像还没有睡醒,双眼微闭。父亲把目光投向车窗外,任所有的风景从眼前滑过。城市对女儿只是一个家园,对他则是一个历史演变的过程。

“恁早早!”

“早点动身,路上不慌。想想一百六十公里呢。”

“那一次考试时,不是比今天还早。”

女儿只是随便说说而己,并无意听这么多解释,她既不看街景,也不想多言。她有些纳闷的是,几年前她去西安上大学时,带着两大包行李,也没有出过远门,想着父母该去送她一回,他们却讲了一大堆的理由让她自己去锻炼,今天她早可以独自走南闯北了,两位家长却一百个不放心,千叮咛万叮咛,早几天就跑东跑西地准备,昨天几乎一夜不休息,还一再提醒她明天要早点,一百六十多公里的路程,路况不熟,借用人家的车,要赶在八点半前报到聘用单位……真应了一位作家在情感散文里说的那句话:“孩子一天天长大,父母却越来越小。”

“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这首诗,父亲在少年时就听老师讲解过并用毛体仿写下来,入伍后在沈阳担任空军地勤任务,系统学习毛泽东军事思想时又顺便把毛泽东诗词再精读一遍,这首《清平乐·会昌》自然重现心头,别有新意。这会儿竟莫名地跳跃起来。作为军转干部,退伍后他被安排到城建部门工作。那时,黄河小浪底水利枢纽工程正在建设,他被安排到工程区负责协调服务,他英勇善战、说一不二的军人作风找到了用武之地,一直坚持到工程竣工,还受到国家水利部表彰。小女儿几经奋斗考进教师编制,被安排到父亲工作过的黄河岸边任教。可是,女儿一开始就是不想来。这,怎能让他放得下心?

你看,那座立交桥就从前边迎面而来,桥栏上的红色大字越来越大越清晰:人民有信仰、国家有力量、民族有希望。倏然之间,车就从桥梁下迅疾地穿过。

母亲看了又看,感到像是一团巨大的翻腾着的云彩边缘,云那边似乎是天外。

他们离开了城市,距黄河近了。

山那边还是山。

进山以后,路面有上升下降的坡度,左转右转的弯道增多,但路况依然很好,宽阔、平坦,路肩上有护栏,有还在盛开着深红花的百日红。走了一程,在一个山势呈围拢之势的地方,从向西折转向南。

天色渐亮,风景依稀可辩。

“妮子,你看!”

女儿从似睡非睡的短暂休眠中清醒过来,她睁着机灵的大眼睛向外望,山峦起伏,植被葱郁的全新景色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咦!”在母亲提醒她之前,她已经看到了在远处,在山峦的空隙间出现了一泓碧水,碧水在明亮的晨光的映照下显得晶莹澄彻,像铺设在青山之间的玻璃桥板。

女儿不由地惊叹起来:“湖!恁大一个湖!”

父亲知道,眼前的水域就是“黄河湖”。水利枢纽工程建成后,蓄水、防洪、防凌和减淤作用发挥,水流变缓,水势减弱,水质变纯,水色变青,加上两岸堤坝加高延伸,水保世纪林多年经营,宽阔的黄河的确像湖泊了。

“黄河如今真的像湖了。”

“我们到了母亲河啦!”女儿高兴起来,兴奋地观赏着黄河的奇特景观。

“妮子,我已经说过好几遍了,我还想再提醒几句,你莫嫌你妈唠叨。”母亲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说话的声音比平时高些,那份郑重和谨严甚至连她自己都觉得来得突然而异样。女儿禁不住扭头看了母亲一眼。

“你爸是个直正人,我更帮不了啥忙,咱这一家人门里门外没有什么大官、富豪,谁都不会特别照顾咱,你只有好好工作,听领导的话,和同事相处和睦,把学生教好,才能自己……”

“我一个人去西安上学,你们不也挺放心吗?”女儿轻描淡写地说。

“那是大学,有人管,只要你读书学习;现在是工作,工作上的事复杂多了,上完学有了知识,到工作岗位许多事还得从头学起、从头做起。”

“记住了,老妈。”女儿想说,“这话你都说过多少遍了,你对我这么不放心。”她认为她已经长大,早不是小孩子了,而且作为“00后”有自己的为人处事方式。但是女儿没有明说,只是频频点头表示默认并记在心里,那样母亲的心情会更好些。

往后,山连着山,好长一段没有村居。

再往后,还是山连着山,好长一段没有村居。

再看到村落的时候,就到了他们今天要报到的镇区。

他们从车上下来,看了看手机,才七点多一点,一路急行,竟比预想的提前一个小时。保安说他们是第一批报到的新老师。

父亲和中心学校校长握手,表示感谢。母亲却把头扭向一边,她终于没能忍住,竟然流下了眼泪,心里一阵一阵难过。

“那咱们走吧?”父亲回过头来说。

母亲捂着鼻子,退到一旁。她似乎没有勇气再看女儿一眼。

女儿走到桌旁,在姓名一栏工整地写下“吴蒙蒙”三个字,并麻利地填上籍贯、毕业院校、所学专业、原工作单位及个人爱好等信息。等她回过头,父亲母亲已经走远。她能感受他们的心是和她一起留下了。

不过,父母不在身边,她反而还有一种轻松自由的心理感觉,在她看来,弱小的时候,被爱是一种成长的温暖;长大的时候,被爱就成了一种束缚。

忽听一声哨子响,接着有人喊:“新报到的老师们,开会啦!”她随大家走到学校一间教室大小的会议室。

“‘国将兴,必贵师而重傅’,这是荀子的一句名言,在这里是最朴素、最本真的文化传统,多少代人都怀着通过教育成人成才、改变命运的理想。”中心校校长如数家珍,娓娓道来,他讲到,相对城市和平原,这里的生活条件和工作条件还比较艰苦,需要克服许多困难才能胜任工作,取得学生和家长们的信任。他还举了几个很生动的例子,哪所学校哪个村子里的农家孩子,考上了全国知名大学,后在国务院部委工作;哪些老师经过几年辛勤努力成为市级名师、最美乡村教师,把教学质量推向全市先进水平等等,这些青春激扬、渴望有所作为的新老师听了,心生感动,默默立誓。

不一会功夫,各校及教学点来接老师的车相继到达。车停在车位内,来接的人在窗户外向里张望,他们都急切地想知道,自己学校分到的是什么样的老师。

“你们的行李在哪?”两个年轻哥们不知从哪儿忽然来到她面前,提着行李包就往车里装,不由分说也不容迟疑,真跟抢差不多。

群山连绵,道路飞扬。

峰回路转,黛青色的公路时儿扎进深谷,时儿跃上峰巅,时儿隐身密林,时儿亮相云天。在两个小伙子看来,是不辱学校使命的光荣和展示乡间车技的自豪。在两个姑娘看来,像燕子一样在赏心悦目的天地间自由飞翔。

1 7 6 5…… 6 5 4 3…… 7 6 5 2 1……

同行的新老师愉快地轻声哼唱起《我和我的祖国》中的旋律。车里的气氛显得活跃了。

“你叫什么名字?”坐在副司机位置上的“保镖”回过头来问,显然是问默不作声只顾东张西望、满怀新奇的吴蒙蒙。

“你问人家的名字?”同行的新老师以责怪的语气大胆地反问。

“你贵姓?”

“你贵姓?不自报家门不给你说!”

“你不说难道我就不能知道?”

“你还知道啥?”

“除了这位老师的名字什么都知道。”

“牛皮吹得太大了吧?”

“不大,一点儿也不大!”

像是较着劲儿考验他一样,同行的新老师望着窗外一座两端翘、中间低的山,说:“那有点像马鞍形的山叫什么山?”

“马鞍山!”

两个姑娘忍俊不禁,“格格”地笑起来。

“那高高耸立,有点像马头的山呢?”

“牛头山!”

“为什么不叫马头山?”

“那是你认错了!”

这时,窗外出现一座像金字塔的圆形尖顶山,同行的新老师指着,“哪一座?”

“锥山。”

“锥山旁边的哪一座?”

“铁炉山。”

蒙蒙觉得有参与论辩的必要了。“你们往远一点儿看,蓝悠悠的那一座?”

“凤凰台。”

“再往远处看,有云雾缭绕的——”

“待落岭。等待的待,落户的落。”

“这么有诗意!”蒙蒙惊喜地说:“等待凤凰栖落的山吧?”

“不全是。”开车的年轻人头也不回地递过来一句,“等待两位美女老师哪!”

“我们可不当美女啊,先声明!”

“仙女,还是女汉子?”

又是一阵青春洋溢的笑声。笑声从车窗溅出,撒落清幽的山间。

正热闹地说着,司机接了一个电话,车靠路边停下了。

“情况有变!”他首先下了车。

他接到的电话通知是:临时改派吴蒙蒙老师到竹峪小学,竹峪小学的车马上来接。而他们马上就需要改道分行。

吴蒙蒙下得车来,孑然站于路旁,紧挨脚边,放着一个大行李箱子和一个鼓囊囊的书包,亭亭玉立却有几分孤独。

“这儿有个惯例,新老师第一次来,就跟娶新媳妇一样,只能接不能送。”“保镖”话还没说完,吴蒙蒙手机响了,让她耐心等待十几分车就到。

“这儿安全吧?”同伴替她担心。

“你对我们的文明乡村还有什么怀疑?——你的微信号?十几分钟等不来,我还来接你!”司机说。

蒙蒙环顾,到处都是浓郁的绿,树婆娑着绿,山涌动着绿,连远处可见的黄河也是绿盈盈的。想到黄河岸边人把“老师”看得这么尊贵,她忍不住笑溢嘴角。

不远处的绿豆地间闪出一个农妇的身影,吸引了吴蒙蒙的目光。目光从远及近地移动,农妇的身影也更加清晰,挎着一篮子采摘的绿豆干角,骑着电动车,到了近前竟然减速停了下来。

“您好!”那村妇和善地朝她望了望,吴蒙蒙忍不住主动问候她一句。

村妇却不讲那么多客套,直接问:“这闺女,你就是新调来的老师吧?”

“你怎么知道,我哪里像老师?”吴蒙蒙反问,其实她身着牛仔吊带连衣装,纯白汗衫,戴着眼镜,背着双带书包,提着360°名牌礼品袋,加上执着、沉静的眼神,更像一个学生。

“孩子们蹦蹦跳跳地说,今天要来新老师啦。学校也给我们家长发了微信。看你这模样,肯定是城里来的老师!”

蒙蒙被她的直爽感染,默认地点点头。

“给,你给挎着篮子,我把你带到哪边,离学校很近了。 ——你要是教我家孩子,一定要严加管教,教他好好学习走正路。以前,他在家里上学还可以,到城里上了一段时间,变野了,夏天,我又把他转回来啦!”

说着,村庄到了,一座座两层小楼,不少平房顶还加着挡风遮雨的阳光棚。村口有一个小广场,安装着一排健身器材,旁边有一块高约4米的巨形村标石,朱红楷书村名“竹峪”。

村妇指着小庙说:“过去那儿就是学校,现在换地方新盖啦。——中午,你就在咱家吃饭。”

谢绝村妇,吴蒙蒙拉着行李箱在水泥凝结的村道上行走。近前,她看到那就是一座古建筑,还有标牌显示:以文教化民风清,以俭倡德家道远。

忽然,飘来一阵清亮激越的歌声,细听是改了词的《谁不说俺家乡好》。往大门里看,院当中搭起一个台子,背景是喷绘幕布,蓝天碧水之上是“乡村诗会”四个艺术大字。蒙蒙站着看了一会儿,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涌上心头,原来,乡村也是一所学校呢!

绕过古建筑,一所小学校的院落就出现在眼前。

吴蒙蒙心头一直洋溢着无以言表的情热。也许,这黄河岸边的小山村值得安放一个“00后”青年的美丽青春和人生理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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