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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舒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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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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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的娇女儿》连载

第一十二章 家访路上

周五又到了。

吴蒙蒙早几天就暗下决心,这个周末就回去一趟。老妈不厌其烦地在电话里追了一遍又一遍,而且不由女儿分说,只催着回来见面。这个男孩儿是蒙蒙爸爸的同事介绍的,父亲是干部,母亲是教师,男孩本人大学毕业不久,准备自主创业,看样子也是个知道奋斗的人,各方面条件都不错。人家追问过几次,他们也转弯拐角地打听过,家人、家风、人品都挑不出什么毛病。用老妈的话说,“这条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门当户对,已经很不错了。”母亲和女儿有第六感觉,她知道蒙蒙女大不由娘,不愿依附他人,更不愿谁左右她的工作事业,怕话说直了蒙蒙心里有抵触,特意委婉劝解道:“你想自己在哪里干工作,由你自己做主,人家也不是非要你回城。中或不中,咱见他一面再做决定,没啥丢人的。”烦得吴蒙蒙想使脾气断然拒绝,又暗自好笑可怜天下父母心,这老妈心里的小算盘,是既想拿女儿行人情,又想以女儿名义推责任。

吴老师早早的,就把本周要完成的工作事项细细过了一遍,又赶着做了提前备课、安排周末实践活动、学生阅读计划、班级周工作总结、几个学困生辅导等。下午提前上完两节课就可以和学生一起离校了。

收拾东西时,她发现了挂在衣橱里那件天蓝色上衣。那是她在得知被录取为正式教师时特意从精品时装店买的。她本来就喜欢亮眼的蓝色,跟无垠的天空一样深远,配上红领内衣,亮丽而有精神。在这金黄灿烂的季节里,穿上去多么鲜亮阳光?自从来到学校,忙于工作,还真的没有穿过几次,她随手就折叠一下放到包包里。准备走呢,她忽然又将这衣服掏了出来,她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刻意打扮去约会他?妈说了,一米七三的个子,稳重又勤快,挺潇洒、挺让人待见的一个小伙子。不过,他愿意又怎样?我愿意才能算数!倒是本校老师介绍的那位值得考虑,可能他家庭经济条件不多好,暂时还没有在城里买房,也没有私家车,但小伙子本人也是挺帅气的,大学毕业后找工作,父母帮不上一点忙,人家自个儿考试应聘,被招聘到电力公司,很快就是单位里看中的技术骨干,这样的人才跟自己志同道合。老爸常说,奋斗得来的幸福才是真幸福。想到这,她索性换上这套衣服,心里却感觉“无所谓”起来。

下课铃声响了,孩子们奔出教室,校园里立刻喧闹起来,但孩子们很快就在运动场上排好路队,梁校长简明扼要地讲了交通安全、实践活动、文明行为几件注意事项。来接学生的家长已经等在门外,面包车、小轿车、还有工具车已经停满了围墙外的场地。

梁校长结束简短讲话,径直走到吴老师这边来。

“那件事有考虑吧?”

吴老师立刻意识到一定是好少年材料整理的事,随即回答:“有考虑,有计划。”

梁校长温和一笑,看吴老师和其他年轻老师们一样,都有急切回家的意思,便善解人意地道:“周末你们就休息一下,下周来就可以按计划行动了,要是能评上,也是咱们学校、咱们山区孩子的光荣!”

在场的老师们都倍受鼓舞,七嘴八舌鼓励吴老师为咱乡村孩子发挥出高水平。

梁校长把思路往细处引:“我想,最好还是再到学生家一次,搞个详细深入的调查访谈和现场观察,补充典型事实,提炼闪光点,把这份材料写精彩,写出咱山区学生自强不息的个性品质。”

“那我就不回家了,校长!”吴老师当即表示尽力来做这项工作,而且今天下午就行动。

吴老师急慌慌地往住室奔,一转身又遇上杜老师。

“想回家,就是这么个劲儿?”杜老师虽然大不了蒙蒙几岁,却总是从容的神态。

“我们才不回家呢,都像你一样?”蒙蒙随便地回应。

“我说的那个消息你知道了吧,那我就不说啦,——不过,那可不见得就是坏事。”

是早知道啦!为学生检测成绩的事,吴老师第一次受到莫大的刺激。可等学生试卷发下来,分析成绩落后原因时,竟被“专业”的老师们发现一个意外问题。吴蒙蒙班里一个学生竟然空了一页试题未做,而其他三页做得并不差,杜老师教学有“诀窍”,他随即把那名学生找来,把那半页题混在两页练习题里,让学生当场试做,结果做得并不差!要是把这些分数加上再计算,吴老师的班级成绩绝对提高几个名次。这让老师们也懵了圈,杜老师追问学生原因:“你明明会做为什么空着不做?”浩杰忍了老半天,终于泄漏了孩子们的秘密:“小伙伴们说谁先交卷,才最厉害。我没看好就抢了。”

现在提这,岂不是羞辱她这位班主任兼任课老师?

“再不要提这好事啦!”吴老师转身离开,可她心里一直提不起对孩子们的怨恨,也没有找任何借口责怪学生,只是对学生进行纠错式暗示,鼓励学生奋勇争先的勇气。

等她再次走出校门,孩子们已经走得不见踪影,她不由得加快脚步追赶。

她顺着老乡指点的通向锥山坪的小路,一鼓作气紧追了大约一公里左右,仍然不见孩子们的踪影。

“一会儿功夫就拉下这么远?”吴老师纳闷了。她顺遂小路的去向,走进一片树林。树林边上,野菊花还在倔强地开放,黄灿灿的布满坡岗,椿树、桐树叶子落下不少,显得疏朗了一些。只有新植的侧柏、松树和女贞,还凝结一身绿色,拒绝了观赏者想一眼望穿的视线,守护着树林里的秘密。

一丝轻风,吴老师听得有朗读的声音,好像是从山间的哪一处隐秘的地方传来。她继续移步前行,侧耳细听,还是有大声朗读和背诵的声音。吴老师继续向前走,声音似乎更清晰,终于听得真切了,那朗读的声音就是从山坳里那密密挤挤的柿树、桐树、黄楝树林中传来。

“萧萧梧叶送寒声,江上秋风动客情。知有儿童挑促织,夜深篱落一灯明。”

“不行!”背诵的童声刚落下,就另有一人高声说道:“你是四年级,怎么还背三年级的古诗?”

“那我再背一个新的还不行吗?——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秋月白,晚霞红,水绕对云横。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

“你背这,我也听说过。不过也算数。继续往下背,换谁啦?”

童声尖利地抗议:“我还没背完呢!我还要再背一首你听听——”他不等同意,就紧接着背诵,“清对浊,廉对贪。功对罪,正对偏。奖对罚,优对劣。善对恶,勤对懒!”

“挨我了,他还要背!”

“停住,快停住,你不许再背了,噢!”

又一个童声响起,越来越真切,一板一眼地吐字。

“榆树高,槐树壮,梧桐树叶像手掌。石榴开花红似火, 桂树开花十里香,桑树结果紫又甜。松树四季披绿装,棕树喜暖在南方,橡树耐寒守边疆。”

不由得,吴老师对眼前的树又一番打量,似乎有了新的感受,但更让人惊奇的,还是这山里孩子们的表现,他们随意随性的活动,真让人耐听。

“啪啪啪!”大家为他鼓掌。

透过树干树枝的间隙,吴老师看到树林中有孩子们的身影。她很想看个究竟,看看到底是哪个年级哪个班的学生。可是往里走了几步,隔着枝叶探了探又停住了,他们一旦发现老师到来,这场景会不会立刻就改变甚至消失呢?

“刚才我背诵的,都是关于树的;我再背一个关于花的吧?”

“随你的便,你想背什么就背什么!”

“我背的是花开歌——正月梅花香又香,二月兰花盆里装。三月桃花连十里,四月蔷薇靠短墙。五月石榴红似火,六月荷花满池塘。七月凤仙展奇葩,八月桂花满枝黄。九月菊花初开放,十月芙蓉正上妆。十一月水仙供上案,十二月腊梅雪里藏。——我背完啦!”

“这是你爷爷教你的吧?”孩子们开始议论。

“课本上都有啊,你怎么忘啦?”

“课本上有这么生活化的内容?”吴老师一时也记不起来。不过,此刻她忽然意识到课本上经过专家编辑、行政部门审定的教科书,真的应该首先学好。

“挨我了吧?我背一段蔬菜歌。——正月菠菜才吐绿,二月栽下羊角葱;三月韭菜长得旺,四月竹笋雨后生;五月黄瓜大街卖,六月葫芦弯似弓;七月茄子头朝下,八月辣椒个个红;九月柿子红似火,十月萝卜上秤称;冬月白菜家家有,腊月蒜苗正泛青,正——泛——青!”

“好!”“拍拍拍!”

“这太简单啦,再背一个难的吧?”

“中!”

抑扬顿挫、拉长腔调的童声响起:

“国无礼则不正,礼之所以正国也。譬之犹衡之于轻重也,犹绳墨之于曲直也,犹规矩之于方圆也,既错之而人莫之能诬也。”

“这么多也?你能讲出意思来吗?”

“那有什么了不起,我也背古文经典——一信字是立身之本,所以人不可无也——”又一个孩子抢着背诵了一句话。他拖长声调,像个沉浸古文意韵的老先生那样,用粗壮的嗓音读出了“也”字,顿了一下,没有什么反应,他接着读下一句:“一恕字是接物之要,所以终身可行也。”他又把“也字”拖得老长,就像现在流行的叹词“吔”

有鼓掌,有叫好,还有哈哈大笑。不过听得出来,这声音是在非常宽松自由的场合中发出的。吴老师听着,她忽然回想到自己童年上小学时的情景。有一段时间,她在农村外婆家上村小学,单是放学路上就有许多丰富而难忘的记忆。不成想,她在如今乡下又再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

树林里的诵读会继续进行。

有的背古诗,有的背名言。有时几个同学抢着背,有时却“让”着背。轮到一个学生时,他大胆直接地声明:“我还没有准备好,让我再复习一下。”他便趁着这宝贵的自由时间,在一种不服输的心劲驱使下,自觉自愿、全神贯注地默读默诵,面向树叶子像面对知心朋友一样,无拘无束地“试讲”。

背诵轮流了一遍,淞盛从大树身后闪出身来,手里摇着一片大树叶,当作扇子,来回地扇动着。在他旁边,一个孩子还把藤条编成圈圈,戴在头上。

“我给大家讲个故事。这个故事是我最近读书时读到的。讲的是抗日自卫队和日本鬼子作斗争的故事。

“那是1942年,日军侵占了我们这里的一个地方。三天两头对村庄进行攻击、掠抢东西。老百姓没有一刻安生的日子。有个自卫队长召集村里的能人,开了个诸葛亮会,大家讨论说把村子靠河滩的10华里村边,打起一道圪针墙。自卫队长组织村民去坡岭沟边割了好多一人多高的圪针条,短短3天时间就弄到了900多捆。接着又发动群众用两天时间造了800颗石雷。不到七天就用圪针打起了一道10华里的篱笆墙,中间只留4个道口,方便村民出入种地。到了晚上就把它围住。篱笆墙打成的第三天,日本鬼子20多人在头目青木的指挥下,又纠集100多人伪军来村里‘扫荡’,他们来到东大桥附近,发现一道圪针墙挡住去路,便停下来,上下打量半天,鬼子军官青木和伪军队长叽里呱啦说了一阵,便仰脸哈哈大笑起来。青木哗啦一声抽出东洋刀命令伪军上前,伪军一窝蜂地冲向篱笆墙,刚用刺刀挑起圪针,谁知牵动了石雷引线,‘轰隆轰隆’接连爆炸,伪军和鬼子被炸死了几人,剩下的都被吓得鬼哭狼嚎,抱头就跑,从此再也不敢轻易来‘扫荡’了!”

仰着脑袋,注视着淞盛一举一动的孩子们等故事讲完,都说:“真该炸,炸得好!”有的孩子握住拳头,向小树身上捅;有的挥着树枝,像大刀一样霍霍作响,好像敌人就在眼前,要把它消灭掉。孩子们还要接着讲,淞盛劝阻了大家:

“咱们再读读故事书,也可以把作业做一做,回到家还要帮助大人干好多活儿。”

他们便掏出课本和阅读书籍,静悄悄地看起来。很显然,谁都想当着小伙伴背几首诗,讲一段精彩的故事。

这时,吴老师轻轻地走了进去。她不忍心打破孩子自己创设的学习情境。悄悄地靠近一棵大树,她看到了比课堂更温馨更动人的学习场景。一片林中空地,竟是孩子们的“自然学堂”。有的席地坐着一层树叶,有的蹲在小石板上,还有的靠着树身。看书默读,闭着眼睛试背。还有两个低年级的小学生竟然跪在地上,就着石凳子抄写课本上的生字和新词……树叶飘落到他们头上,他们看也不看,随手拿掉,继续专心学习。树梢头扑楞扑楞的鸟飞和唧唧啦啦的鸟叫,像是陪护着他们的天籁。

忽然,树林外传来“跫跫”行走的脚步声,间或还有爽朗的说话声。孩子们抬头看了一下,依然埋头做自己的功课。倒是吴老师注视着穿过树林的小路上方。

“哗啦!”一只矿泉水瓶被抛在地上,从小路上端弹跳着滚到小树林里,一直到吴老师的脚边。孩子们这才发现吴老师也和他们在一起。有个女孩子惊喜地喊了一声:“老师,你也来啦!”吴老师向她投以亲切的微笑。

这时,几个年轻的工程施工人员走过孩子们旁边,他们穿着蓝色工作服,戴着黄色安全帽,背着布质工具包,有的手里还提着说不上名称的工具,他们仿佛习惯了山路,迈开大步十分有力的快走,那速度比老师们走路快多了。他们从吴老师身边经过,对比可以发现同样是蓝色衣服,却有鲜艳和老色的差别。

“你是老师吧!带着孩子在这里上课?”

吴老师轻轻摇头,嫣然含笑。

“我们有车,要不送你们一程?”年轻的施工人员热情地看着吴老师,说道。

“不啦!谢谢你们!”吴老师说着不由得抬眼直视着工人,还把修饰了指甲的手举起摆了摆,好似一不小心也流露了温和中豪爽的一面。

工人们都不再说话,回望她一眼,只管继续走路。倒是走在后面的一个小伙子,挎着个方方正正的文件包,显得木讷而有心计。他别有用意的注视着吴老师,已经走过去了,却回头打了个招呼:“你好!”

吴老师颇感意外,也同样回应他。

“好像早就认得你。”小伙子问道。

吴老师极有礼貌地回应道:“好像在大学的大讲堂里。”其实,她也记不清,甚至记不准这个路过的小伙子曾经见过。这个小伙子却像早有交往,很想再叙旧缘又怕对方拒绝。依依不舍地一再端详吴老师。在这树叶、树干,还有天真孩子们在场的自然而和悦的环境里,吴老师显得格外亮丽。

这时,有个孩子拿着练习本走过来,请教难题,吴老师拿着学生的作业本认真地看了看,语气温和地鼓励:

“前边的三步你做的正确,就是这一步做错了,你再看看这个数字是从哪里来的。”那孩子细心一看,果然看出了其中的错误。她刚离开,又一个孩子过来,他问的是英语作业上的问题。吴老师轻声读了几个英语句子,判断说:

“这里该用on而不是in,接着说出原由,还用英语读了一遍。

这情景,小伙子看得十分真切,他时走时停,一直用别样的眼神端祥着这位有气质、有耐心的青年女教师。直到前走的同伴唤他的名字,他才加快脚步,却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像老朋友告别似的,彬彬有礼地说道:

“我们先走啦。”

吴老师不知该用什么话语回应他,只是对他点头微笑,但是这一刻,她不由得转了一下脸,脸上泛起了红晕。一阵害羞的感觉直从心底涌到表情上。

她猜想,他,可能就是本校大姐老师给她介绍的那位朋友。她忙于教学工作,一直没有机会相见,不料想竟在这里不约而会。在她心中一直藏着一个情结,好像并无来由,却又挥之不去。这个未曾谋面的别人介绍的男孩子,不时的会让她想起来,并推测、想象他的音容相貌。此刻,她忽然觉得还根本没有把人看清,甚至忍不住回头再打量一眼。而母亲打来电话告诉她那个家庭条件更好的朋友时,她却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感觉。她时时提醒自己,重感情很好,但不可感情用事。她有意地告诫自己要提高警惕,要像设计课堂那样去慎重对待婚恋人生。但那种隐隐的无法释怀的感觉并没有消失,像是书中一个鲜活的故事,夜雾里闪烁的一盏灯,山谷中飘荡的一支笛曲,让她有所期盼,有所追寻,有所等待,而且她认定,这等待会是一个值得等待的结果。

再回头,那青年已经走出树林,走出她的视线,直到“绿荫课堂”结束。

孩子们重新上路奔走,吴老师还沉浸在半是留恋半是遗憾的情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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