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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吴老师，你们可回来啦！”王主任像在等待着一样，一见吴蒙蒙回来，就迎上前高兴地说，“正好跟得上下午优质课试讲。”
梁校长拿了一袋课题档案资料，等吴老师和学生拿好荣誉证书和奖励的一捆经典图书，就把档案材料交给她，吩咐她和课题其他材料一起保存，以备结题之用。
听到王主任这么急切地安排工作，梁校长忍不住苦笑一下：“工作持续进行，都不耽误。”心里却藏着难言之隐，即使优质课获奖，还不知为谁争光呢。他不想随时说透这件事，想再拖一拖，自己再考虑考虑，能晚一天就晚一天，断不在这事上表现得干脆果断。
王主任接过学生的奖杯，举高，前前后后看了又看；又接过大红证书，打开内页，从学生姓名、荣誉名称到发证机关，一字一字过目。还仔细询问，全市一共有多少名好少年受奖励，会议场景怎样。她非常自豪地赞叹：“为咱学校、为咱乡村争光啦！”
吴老师年轻而充满青春朝气的脸上荡满春风，显得比她自己受了表扬还高兴。“真是不看不知道，现场真的是震撼人心。随后，可能还有好少年事迹汇集材料和发布会现场视频发放。”
“咱一定让师生们再观看一遍，让孩子们好好地向好少年学习，走好人生开头的路太重要啦！”王主任随时安排，“这奖杯、证书，带到班里，让同学们都见一见。也叫淞盛拿回家，让他父母和邻居们看一看。”
淞盛站在吴老师身旁，非常听话在点头答应。长这么大，他跟随父母和学校团队进过几回城，对城市的高楼和街道那样的好奇和崇敬。今天却是以好少年的身份，在市区最负盛名的文化城剧院参加受奖仪式，而且，亲手把证书和奖杯送到他们手上的，都是全市较高级别的领导同志。他们像慈祥的爷爷和奶奶，像善良、博学的老师和校长，受奖那一刻简直是童话中的梦境。他感觉，不管将来到什么地方，到什么时候，他都不会忘记这个为人生奠基，为精神洗礼的时刻！
“最后，”王主任细细吩咐，“咱把复印件存放到校史室，激励和教育更多的孩子们！”
在校园里走动的同学们远远地看见吴老师开会回来，松盛手里还拿着奖杯和大红证书，都好奇地朝这边张望，还惊叹地议论。
松盛跟着吴老师，回到教室，回到同学们中间。
二
一会儿，上课铃声响起。
吴老师没来得及休息片刻，就来到优质课试讲课堂里。
她翻开自己的教案，默默复述课堂上该由教师点拨的内容，还不时地和课件上的图文对照。
她之前，外校一位老师从容优雅地走上讲台，惯例式的向听讲的老师学生深鞠一躬。脸上一直洋溢着和善和富有内涵的微笑。吴老师并不认识她，却感到哪里像本校的大姐老师一样的亲和气质，在内心里有一种莫名的认同感。
“咔哒、咔哒……”一阵清脆响亮的计算机打字声，白板上出现“两位数除法的生活应用”课题。学生和听课老师的目光和意念一下子都集中屏幕上。
“嗖、嗖！”优质课展示程序应有的教学目标、教学方法的页面出现了，当老师们正要仔细阅读时，却迅速切换过去。老师们意犹未尽，却被带入到一个生活场景：一个小朋友跟着父母在农贸市场上买疏菜。几句对话，却发生了费用争执。画面突然定格。
“请同学讨论：电子秤和这个小朋友的口算，到底那个对？”老师操控自如，流水一般把课堂由生活情景转移到问题情景。
听课老师们疑惑之际，孩子们却热烈地进入到问题讨论阶段。
热烈讨论了一阵，这位老师在巡行中特意抽选两位同学走上讲台在黑板上展示算式。写完后就离开讲台，老师也不做对错评价，而是分别就两个算式进行条件式计算和倒推式验算，之后，又将两个算法进行比较。同学们不仅明白了两种算法都不错，而且明白了算法的依据和思维的过程，解题思路为之大开。
听课的老师开始交头接耳。悄声议论中，讲课老师及时出示应用题解题思路总结。大家一看，竟然和刚才的方法不谋而合，甚至就是教学过程的总结。老师既不让学生背诵，也不让学生复述，而是指定内容让学生自由地进行练习。小组合作、同桌探讨、个人独立完成，课堂随即转入学生自由练习阶段。
吴老师一边看，一边反思，她忽然意识到这位老师似乎并没有把优质课的程序一一对应地应用到课堂结构上，而是随情而自如地紧跟着学生的心理思维走。她不禁暗自赞叹，名师就在身边！人家的课堂教学水平确实胜人一筹，自己理应向人家学习！
三
这位老师执讲结束，下一个就轮到吴老师。
有了前边的榜样和高度，吴老师更加慎重，她既想把课堂激发得生动活泼，又期望从容展示教学过程让学生心领神会。学生也表现得主动踊跃，一节课下来还是赢得听讲师生的热烈掌声。
可吴老师总觉得不够理想，尤其是与前位老师有不小的差距，不管是对教材的深度把握，对学情的理解和学法诱导，还是对学生主体的体现以及教学效果的达成，自己都望尘莫及，学习追赶确实还有很大的空间。
课堂结束进入研讨阶段，吴老师悄悄坐到刚才那位老师的旁边，一起听评，不时交流几句各自的感受，听别的老师发言时相视点头一笑。间隙，悄悄地探寻人家提高教学水平的经历。这位“90后”老师和吴老师个人交往不多，但看这位年轻的女老师这么谦虚好学，也就心不设防地有啥说啥，俩人很快就成了好朋友，就闺秘蜜一般讲述个人来乡村工作的经历。
她说，一晃，她在山区学校已经整整八个年头了。来时，校园里刚植上小树苗，和学生一起抬水往树窝里浇灌，现在已长成栋梁般的大树、枝繁成荫把校园都铺满了；来时，自己是没有朋友的独行女，现在已是两岁孩子的妈妈了。
“刚来，也很想在这里努力地工作几年，”“90后”老师说，“毕竟，有个稳定的工作岗位不容易，咱在哪都是教书育人的工作。”真挚的话语引得吴老师倾听，尽管她眼望着前面。
“有一段时间，我特想回城。”
吴老师跟着她的讲述，进入一个现实版的生活故事。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后来还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从医院回来病轻了些可还需要人照看。我呢，一上山就顾不了家，很少有时间陪护老妈。把我愁得人都崩溃啦。
“咋不调回去？”
“敢情不是你当主任！”一句玩笑话故事继续往下进行。正好，那一个期末教学成绩又有提高，进到全乡前几名，想走更没门，校长不同意，中心校也不同意。我妈患病，整天念叨让我回去，我回不了，你说，咱当老师，咱还能为了回家照看老人，故意把学生教差了？真气死我啦。我就直接去找镇中心学校和教育局的领导，我给他们讲了我的实际情况，他们都很同情，也说这情况应该调回去，可又说今年回城的人比较多，实在安排不过来，到明年，优先考虑我的情况。
“这也行嘛。”
“行个啥？到了第二年我就不回啦！”“90后”老师怫然变色，恼怒一般愤愤地说道，“谁倒回头给我说好话，我也不回去了！”
吴老师转头一看，看见一张漂亮又刚毅的脸。
沉默了一会儿，这位老师默然而决绝地说：“我妈妈走了，我也不需要回城了！”
吴老师依然注意地听着，却没有立刻追问。她想，她妈就说过她的个性比较强，可现在她遇到了个性更强的同事了！心里的佩服无言胜有声。
“所以说，”这位老师也像大姐一样，坦诚而坚决地建议，“如果有机会，不需要犹豫，一定回城。”
吴老师若有所思，反问：“那你现在在乡村，不也干得很好嘛？我也愿意这样。”
“90后”老师云开雾散，露出灿烂笑脸：“妹子，你还小着哩。我这样努力地向人家学习，是为了真的把孩子教好。将来，我把自己的孩子也带到乡村来。”
“把家安到乡村学校，以校为家。”
“把自己的孩子当成别人的孩子教，把别人家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教。”
“90后”老师举手掩口，好像生怕这话别人听到一样，吴老师却欣然含笑，意气更加张扬。
四
吴老师带着学习提高的一门心思，如约参加了镇里举行的青年教师优质课评讲。
一直绷紧的心弦，到了上场比拼的时候，她反而沉静了下来，注意力集中在学习借鉴上，获奖似乎不再重要。而用吸纳学习的目光看待他人时，她感到生活更加奇丽多彩，平凡人的头上甚至也散发着光芒。全镇10多所学校，20多名参赛选手，竟然个个有长处、有亮点，看得她目不暇接，感悟不尽，一场优质课评讲下来，她在听课笔记上记录了好几十页。一直觉得榜样就在身边，该学习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最后，公布讲评结果时，她禁不住心生疑惑。现场公布单人分值时她还没有明显的感觉，到最后总评时，她竟然居于比较靠前的位次上，和她羡慕的老师一起上台，领到获奖证书。她自我感觉这课讲得真并不比人家好，却得到和人家一样等次的奖项。
是评委把分数计错了，还是谁有意照顾了自己？再一想，计分错误几率太低太低；至于照顾自己，从何说起，又凭哪般？带着疑惑和追问，吴老师一路匆匆，赶回学校。
一到校园，就看到领着学生做体育游戏的大姐老师。趁着学生自由练习，她走近吴老师，悄声告诉一个消息：“你刚走，就有人看望你来了！人家点名要找你。”
“看望我？我第一回听你说。”看着大姐老师善意而隐秘的微笑，吴老师满以为她又在开玩笑。
“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吧？”大姐老师自己先“格格”大笑起来，笑弯了腰，又直起身，直笑得满脸通红。笑够了，一本正经地发话，“人家来，还带有礼品，是一个青竹竿编成的篮子，上面盖有红毛巾。我替你收下了，就放在我的住室，等下课了，我就给你送去。”
大姐老师不慌不忙，说得有板有眼，吴老师咋也想不起谁会来看望她，竟然又平添一重疑惑。
下课了，大姐老师果然提着礼品来了，青竹篮子，大红盖巾，像乡村人家看望关紧亲戚的模样，悄悄来到吴老师的住室。
“我可交给你啦！”大姐老师像终于办妥一件大事、卸却一份责任一样，“人家一再叮嘱，要交给吴老师，就是那个对孩子非常关心负责的俊俏老师。”说着，她自己又轻松自在地“格格”笑。
“大姐，你替我收了这，让我怎么收下呢？”吴老师猜到可能就是淞盛家长送来的，一时不知怎么办好。
大姐老师细心地掀开盖布，红苹果、红石榴、金黄花生，还有手工做成的炸花炉饼、咧嘴糖糕，一篮子都是乡村人家最喜欢的食物、果品。看过，又依原样重新盖好。
“人家可是一片真心实意，感谢你呢，这也是咱乡下老家人最看重的感谢方式。我看，你就收下吧！咱乡下人送礼，可不是谁想要就给谁送。”大姐老师真诚地介绍，“以前哩，我们也遇到过这情况。”吴老师颇感兴趣地听她往下讲。
五
我刚从高中毕业那一年秋天。
村里兴起建校办学热潮，乡亲们在村中开辟出一片好地块，出力捐钱兑木材，要建两座楼房为校舍，让村里的孩子们在家门口上学。
我父亲当时是村里的干部，没明没夜地守在工地上，领着乡亲们盖房子，最后一座房上梁时发生意外，吊起的预制板突然脱落，我父亲被砸成重伤，最后也没有抢救过来。学校建成后，村干部们做出决定，特别照顾我家，让我到学校任课。我就成了一名编外老师，转正是后来的事。那年，我才十七岁，憨乎乎的，工作还不知怎么做呢。
村里有了校舍，就让初中学生也在村里上学，我也担任了初中的课程。可我知道自己不是师范专业出身，实际能力和水平非常欠缺。为了不辜负乡亲们的厚望，把咱乡亲们的孩子教好，我就加倍努力地学习，积极报名参加培训进修，参加自学考试，提高学历和实际教学能力。家里的事，我一点儿也顾不上，一个星期昼夜都在学校，都是围着学生的生活学习转。
那时，不光是我，努力学习搞教学的人多着呢，明比暗赛，都想把自己任教的学科教到全乡最好的成绩，让农家孩子成才有出息。夜里备课改作业，白天上课搞实践活动。第一个学年末，大家做梦也没有料到，竟然真的取得了全乡最好的成绩。有5名农家孩子被中师学校录取。
“梆梆梆！”一天半夜，我和另一个老师合住的房间外突然传来敲门声。我们刚刚睡下，不知道什么人有什么紧事，赶紧穿衣起来。
几位老乡亲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你猜对啦，就是送礼来了！你可不知道当时是啥礼。啥礼？一兜儿刚收获的生花生！
我们就和乡亲们围坐在一起，边吃边谈。炉上烧开水，“咕噜咕噜”；手里剥花生，“咔吧咔吧”，一屋子热闹的声音。谈老辈人对教育的梦想，父母对孩子的期望，还有老区发展的未来。越说话越多，老乡们坐着不走啦。秋天夜长，可没有老乡们的话长。不知不觉，忽然听到山村里雄鸡啼明的声音了……
“走！”大姐老师的故事刚讲一个段落，吴老师仿佛受了什么启发，果断地说，“咱去见校长！”
“哎哟，”大姐老师一声长叹，“我替你收礼，可收出事儿来啦！”脸上，仍是满满笑意，挎起篮子，无所顾及地跟在吴老师身后，去见梁校长。
六
“好的，那你就直接和教师本人说吧？”
来到校长办公室门口，还未来得及进去，梁校长迎面走出，直接把正在通话中的手机递给吴老师。
原来，梁校长迟迟没有回复副局长关于抽调老师的提议，工作一忙甚至给忘到脑后去了。可事儿还悬着，副局长还操着心，局领导当然知道基层学校不太乐意频繁调动教师，对那些工作好的教师更是千方百计地把拦着不让走，不仅理解这一人之常情，而且一般也不强求基层。但是局里也遇到工作紧迫、用人紧缺的问题，就和镇中心学校联系从侧面了解情况。镇中心校校长对山区学校情况更加熟悉，对梁文川的秉性作风早就知道，可认为因为一个教师调动的事如此费周折并不合适。就直接联系梁校长做工作。
“文川呐，你上次给我提个合作办学重视师资调配的建议，我们采纳了，也给有关领导作了汇报。现在，上级部门想抽调个教师，你说就能顶着不同意，这不合适吧？”
“不是我同意，是教师本人不同意。”梁校长率直回复。
此话一出，中心校校长立马意识到这乡村小学多年任职的梁文川已经今非昔比——正直里有智谋了，眼前这金蝉脱壳计就玩得不错。可他也想再试探试探到底是不是真话。毕竟，老师们都想到条件更好的地方工作。
“那好，能否麻烦直接问下老师本人？”
“可以可以，我现在就去！”
这在这时，吴老师来了。
吴老师接过校长突然递来的手机，知道肯定与自己工作有关，就耐心地聆听对方说话。
“是的，我就是说过暂时不同意调动工作。我感觉现在的工作岗位适合我，不需要变动。”
“错过这个机会，可至少得六年时间啊！”
“我保证至少六年不申请调动，尤其是不申请往城区调动。”
又见识一位愿意在山区农村工作的年轻老师，中心校校长也有感而发表示赞赏。他吩咐梁校长下一步让老师交个签名的手写保证书上来。
吴老师在梁校长转述之前，就在电话里听到了，她毫不犹豫地表示：“我现在就写！”
“解决了一道难题！”梁校长欣然自语。他把吴老师亲手写下的留守乡村工作保证书，郑重移放到办公桌面前，却看也不看，又夹存在一本正在阅读的政治理论书籍里。仿佛感激似的补充一句：“你替我解决了一道难题。”
这时，他才发现吴老师身旁还站着位大姐老师。
“家长送礼，吴老师不要，让我送给你来了。”大姐老师对校长说话也像对同事一样。
梁校长一搔头发，眉开眼笑。直问是什么好东西。他幽默地对吴老师说：“家长给你送了一份礼，你给学校送了一份礼。”
大姐老师却嗔怪道：“校长，你让我一直挎着这篮子？这可不轻呢，至少也有十来斤。”
心情正好的梁校长被大姐老师的话逗笑了，他顺水推舟：“我好久没遇到这情况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干脆，钱，我出了给家长；东西，你们送到餐厅让大家分享。吴老师，你看这行不行？”
吴老师和大姐老师都点头称好。告别梁校长，俩人一起向餐厅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