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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喧腾了一天的校园安静了下来。
接近望的一轮圆月，在幽静天幕的云彩间从容地移动。到教学楼一角上空时，月亮停住了，似乎对校园倍加关注似的，定定地注视着教学楼的边际线。一任一团一团云团儿从身边和面前拂过。校园里满是浓浓的清辉，那一棵棵杨树和樟树静立不动，沐浴在月光里。整个宿舍楼在月光下像一座宫殿。安谧的让人想到深远的过去和久远的将来。你就是站着不动，也似乎能感觉得到月辉从身上轻轻拂过，或者在你脚下慢慢地流动。涟漪摇荡着你的脚面和脚踝，让你隐隐地感觉到能触及血脉和神经的清凉。
从寝室里出来，吴老师关闭了楼道里的几盏灯。夜变得更深沉。她刚才看到孩子都已进入梦乡，没有什么异常的动静，心里也踏实了不少，仿佛悬挂着的、一阵风吹就会玲玲作响的小铜铃，这会儿安稳地放在地上。而另一些蜗居在心间的念头开始萌生并飘扬开来。
因为没有意料到、更没有细心防备而出现的小过失一直沉甸甸地放在吴老师的心里。一接到教学聘任书，她就咬住嘴唇提醒自己，要尽心尽力把每一个孩子都教好，不怠慢一个孩子，不让任何一颗童心受委屈；而一个人同时兼顾三四十个孩子，本来就容易出现照顾不周的情况，所以，你更要处处谨慎，处处自律，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要考虑对孩子们的影响。可是，谁能预料到呢？刚接住班就遇到这“意外事件”，咋解释呢？是方法问题、能力问题还是态度问题？校长和老师刚刚还说自己课上得好，给自己好评和鼓励，这一来，全部归零甚至还得从负数做起……
“等着挨批评吧！”
校园沉浸在静谧里。吴老师的心情却难以平静。批改完当天的学生作业，她拿出“教育随笔”记录本，左右展开。厚实而空灵的记录本像一个善解人意的闺蜜好友，接纳了吴老师此刻的心情，一行行文字感应她的心声，随着她热烈跳动的心，徐徐地在格线间流动……
二
“我还是怀念原来的老师。”
吴老师循着起伏的心路历程，记下一篇教育随笔，又开始翻阅学生的日记本。一篇篇童心流露的文字，又让她转换到另一种心境。倏然，一行歪歪扭扭的字，竟从一页字面上蹦出来，格外醒目地跳到吴老师眼前。你看看，人家校长还没有批评呢，孩子们的批评就先来啦，怀念人家原来的老师，不就是对现在的老师有意见、不满意？吴老师本想翻到封面，看一下是那个学生的日记，而急切的心情驱使目光紧随文字一路行走。
“她虽然有点凶，可对谁都一样，而不是光对个别同学，不歧视哪一个学习不好的学生。她改作业非常细心，总是想法让学生学会。有一次，我去让她改练习题，她连红笔也不拿，接过作业本一看就皱了眉头，我就想，大事不好，一定是那里做错惹她生气了，就装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等着她大发雷霆，可她连看也不看我一眼，只看作业本，看完不看了，说你再检查检查。我赶紧回去检查，她一道也没有改，我也不知道哪一道错了，只好一道一道又挨着算了一遍，结果发现第二道算错了，赶紧纠正过来，又拿去让老师改，她只是瞥了一眼，就拿着红笔一下子全部改了大对号。我接过作业本要走，她却叫住我审问，你这不是会做嘛，刚才为什么做错了？我不好意思地说马虎了，她又追问我啥叫马虎，同学们都看着我偷偷地笑，搞得我很不好意思，往后做题我就小心啦。
“我现在的老师对学生态度也不错，可是没有原来的老师那样好。原来的老师还去我家家访，让家长们不要老批评孩子，要关心孩子、尊重孩子，听孩子说话。在家长面前，她也像个老师。现在的老师呢，一来教我们，就不问三七二十一让我回去拿作业，还让校长狠狠地批评我。唉，我也不知道是我的运气不好，还是新老师不好。要是老师再把这事传给家长，那恐怕我就更倒霉了……”
看到这里，吴老师暂停了下来，她无需翻看封面核对学生姓名，也没有继续翻阅其他学生的日记本，而陷入了沉思。这看似单纯的孩子却有如此细腻的心思，他的心思足以让人反思；说细腻呢，他好像以为日记只给自己看，尽显自己的喜怒哀乐。不过，这份童真着实让吴老师感动，她一时有很多话想对孩子们说，想了想，顿了顿，就在学生日记的末尾另起一段：
“你不会倒霉，只会更好，因为你的老师遇到了最可爱的孩子！”
三
夜气清凉，心情温热。吴老师看完所有的作业和日记后漫步夜色中的校园。
那楼宇虽然静谧，但因守护了这群孩子的梦而富有生命的灵性，月光更是如此，慈爱地覆盖着孩子的梦，这是多么地圣洁呢！
吴老师站在校园，看着头上的月亮，感受着脚下的月光。全天，也许只有这几分钟的“清闲”，她尽情而奢侈地享受、享受了在她看来这已经到达了月球的时间。
在那边，她也看见了一个人在一个非常细微的角落里抬头望天，若有所思，不过，她的确费了好大的劲才发现的，在一一区分了高山大河。再细辩建筑、树木和似蚁动的车辆之后才发现的。这太无足轻重，太微不足道了。只要一眨眼，这个人就有可能消失得无影无踪。在博大的时空里。在天体运行和世事纷繁的运作中，这实在太微小、太微小了，微小到甚至生老病死都无关紧要。
她和自己对望的这片刻里，竟又从这微小中读出“特写”来，就像凝视月亮和星辰在眼前那样光灿亮眼一样，那个人也在她的注视里变成了独特的大写的一个人。
一万年对于一块海升陆沉的石头来说，不过是瞬间功夫，甚至连瞬间的存在也不是。而几十年对于一个人来说，却是一个漫长的时间隧道。你尽可以依托它、主宰它，让它放出光辉来。在月亮这端看，它若有若无，顶多也是瞬时明灭的流星；而对那个“我”来说，或许就是满天的光彩，就是一生的光芒。
她静立片刻，继续信步向前走，她分明地感觉到流动的热力已经消退，感觉月光流动脚踝的清凉和波动。这清凉和波动，直接传导到她的骨骼以至灵魂。她缓缓地移动几步，月亮从楼顶的一角移动到另一角。依然庄重地、通灵地注视着她。
不过她还是看到了月亮此刻欣喜的表情。
一颗恒星因其巨大的引力吸引周边的星体圆周运动，以其灿烂的光辉照耀整个星系，同一个原子中的电子围绕原子核运动其实都是一样的，是一件大事情，具有非凡的意义，而一个人在特定的时空里。以自己的能量作用于他所处的时代，给人们带来温暖和光热，绝对是一件有意义的事。人的生命虽然短暂，人的存在虽然渺小，但是为人们共同的美好生活所思所想、尽心尽力，它的存在充满了意义。
四
“叮叮咚……叮叮咚……”一道清泉从月亮那边出发，流经夜空中似有似无的淡云清气，随着月光的涟漪，到达吴老师漫步的身边，发出清澈透亮、悠远而激越的声响。
循着清泉流动声的召唤，吴老师急步来到教导处王主任住室隔壁的学校图书室。黄灿灿的灯光照亮一排排励志标语、阅览桌椅和几排陈列着书脊的书架一角。王主任就在这里等待吴老师。此时，她站在桌旁，翻看着几本刚从书架上取下来的书籍，好像在检索什么重要信息。
“这么快？好像就在门外等一样。”王主任随口夸赞道。
“真说对啦，我就是在门外不远的校园呢！”
“有个事，需要请你参与。——你先等一等，我把这项内容找到参考一下。这里，你肯定也会经常来，经常用得到。”
王主任说着，头也不抬地翻看着一本浅绿底色的书，吴老师看到，那是一本儿童教育心理学的专著。问道：“你还在进修？”
王主任随意地应和：“说不上什么进修，上师范的时候学习过，在职研修时又学习过，基本原理不能说不懂，可很多关键语句还记得不准，到用时还需要查对。”
王主任一边说，一边摊开书，仿佛找到真金又怕丢失一样，急匆匆地往本子上抄录。论年龄，王主任高出吴老师这一代人不少于两轮生肖，能称阿姨，但这番情景却像20岁刚出头的本科生精心准备毕业论文。吴老师试探着继续问，王主任坦率地说：“就是想撰写一篇教研文章呢。哎哟，你看多时不写，一写还真的生疏了，手生、字生、脑子不灵，语不达意。”
吴老师信以为真，说教导主任一定是搞实际教育管理多、教学实践多，王主任连连摇头表示否认。吴老师不便多言打扰，就自己循着书架看。
靠近门口的几排书架，明亮崭新，迥然于后面的几排，显然是购置在后。可能是班级建了图书角之后，图书室的书大量搬移到教室，学生在教室阅读的时间多了，图书室就增加藏书的空间。
走到书架的后几排，吴老师看到整排的标签上打着“教育论著”和“教师用书”的醒目标志。她逐一浏览，都是教学参考书、教学改革理论书、教育学心理学不同版本、中外教育名家的著作等。吴老师想选取一两本认真研读，不时地抽出来看内容简介、作者简介和出版时间。她猛然看到一个“教态、教法和教学效果”的词语出现一本书的脊梁上。她抽取下来，淡雅的封面、朴素的装帧。拿在手里，厚实实的、深甸甸的，大约300多页的篇幅，她随时决定作为案头书，利用课余时间认真地通读一遍。
她回到王主任坐着的书桌前，等王主任安排事情。王主任朝她拿着的书瞥一眼，却淡淡地说：“你要读书，但不用读这本书。”
“咋啦？”吴老师不得其解，也很不服气。
“不值得、不值得，你要读就读名家的书。”
吴老师再看封面，突然凝定了目光，编著者竟然是王主任的名字。
“真的是你？！”吴蒙蒙十分惊奇，再次打量王主任。
王主任反而轻描淡写：“这其实也没什么，倒是你们年轻老师们，起点高，素质好，大有作为。”
吴老师就捧着这本书，准备带回去阅读。
五
“吴老师！”
王主任终于忙完抄录工作，抬头急切地呼喊吴老师。而吴老师就一直站着并没有离开。
王主任自嘲似的笑了：“让你久等了，一个事情还没有 给你说哩。”她接着从一打纸质材料里翻寻出一张有字、有红印章的大纸。
“先看一下，这是咱学校今年刚批复立项的省级教研课题，请你参加课题组研究团队，增强青年骨干教师力量，共同研究这项课题，争取取得预期成果。”
吴老师接过一看，是省教育科学规划领导小组办公室下发的课题立项通知书，直接写给“竹峪小学梁文川同志”，课题名称是《学生核心素养的影响因子及培养方法研究》，上面还标明课题批准号、课题组成员名单和开题报告、中期报告、结项报告的内容、时间等要求，特别强调研究时限不得超过3年。
“你有什么想法和建议？”王主任十分温和地说，“你看课题组成员，有的人调走了，咱申请变更，增加你们新人。”
“这项工作很生疏，摸不着门道呢。”
“时间不紧，但咱要做在平时，大家共同努力吧。”
王主任告诉吴老师，申报课题立项时已经写好了研究背景、概念界定、理论和实践意义、研究目标、研究内容和时间步骤等，批准立项正式投入研究过程时还要再进行修正完善，再制定个详细的研究方案，细化研究内容，明确责任分工，以尽快进入研究程序。具体工作已经安排课题组成员分头行动，吴老师需要牵头一个分支内容，加入到研究团队中。吴老师感到这任务很有挑战性和创新性，又高兴又担忧。
“你可得多指导啊！”
“咱们共同努力，争取在教学研究方面也多出成果。”
领了科研课题的任务，吴老师从王主任住室出来。宽敞的校园显得格外静谧、格外温馨。亮着灯光的窗户更少了，月色反而更加浓重，校园里的月光仿佛有了厚度和深度，有了深远的童话般的意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