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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校长站着不动，说利用几分钟时间做个评点。孩子们离开教室后老师们重又坐下来。
吴老师先说本节课的教学设计意图。她简要地从课标要求、教材内容，特别是学情特点这几方面，说明教学内容截取、教学目标确定和教学方法选择的依据和构想，最后，她谦虚、委婉地说：“初次上课，我真的不知道怎样用更好的方法教学。就这节课来说，我只想突出两点：一是培养学生学习数学的兴趣，让学生乐意学数学，进而热爱这门课程；二是教给学生学习数学的方法，拓展学生的思维。我不知道这是否合适，更不知道目标达成怎样，请各位老师指点，我不断学习改进。”说完，她面含微笑，惭愧似的巡望大家，目光最后落到校长脸上。
梁校长不动声色地说：“大家提。”
“挺好，真的挺好呢！”大家共同的评价是这节课很好，教师素质高。有经验的中年教师说：“教师点拨精当扼要，进程调控自如，不像新上岗教师，像富有经验的教学能手！”青年教师说：“吴老师的数学理念比较新，能站在教改前沿设计和组织教学，是我们学习的榜样。”教导主任从知识与能力、过程与方法、情感态度和价值观方面做了分析，肯定的多，指问题少。
吴老师不好意思地说：“多指问题，帮助我提高嘛！”老师们都抱着尊重和鼓励新上岗青年教师的态度，不多提问题。
梁校长感觉到该由他发言了，他欣慰地望着大家：“我很赞同老师们的评价，吴老师不愧是师范毕业的高材生，综合素质好，驾驭课堂的能力也不错。在教学中很注重学法引导和思维拓展，对新任教师来说，这难能可贵。”
“我记得柏拉图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梁校长引经据典，“一个问题用8种不同的方式提问，要好过8个问题用一种方式提问。”他转望吴老师：“我认为，你这堂课起点并不低！但是，大家不提并不说明就没有问题，我感到要随着教学进程不断改进提高，希望老师们互相帮助、互相学习，共同提高。”梁校长热情地鼓励，又诚心善意地提醒老师们。
大家走出教室，悄声赞叹这节课上得确实好。吴老师受到很大鼓舞，她默默地在心里激励自己，一定不负众望，教好山里的孩子！
二
走出教室，梁校长心里十分欣慰。
孩子们像一群麻雀似的，在校园里自由自在地欢蹦乱跳。有的在跳绳，有的在跳皮筋，有的打乒乓球，有的在玩跳跳球，跳绳的又自发组合为多个小组，单人跳、多人跳。单人跳有单个人独自练习，有多人围观轮流竞赛，一次性总数赛、正反交手花样赛、一分钟速度赛，等等。多人跳的那个小组，先上一人跳顺了以后，第二人瞄准大绳落地，猛冲上去随着第一个人的节奏跳跃，接着第三个、第四个依次冲上，脚下欢快跳跃，队列却十分整齐，还随着轮绳同学的位置移动而变换方向，孩子们脸上洋溢的欢笑让谁看了都深受感染而陶醉其中。多人跳绳的那一组，几个人站成一排溜，舞绳的同学把绳拉到正好轮圆的长度，再停放在一排同学的一侧，大声喊：“一、二、跳！”大绳轮起的同时，站成一排的同学步调一致地起跳，绳的起落与人的跳跃和谐一致，校园里一派欢腾气象。
这一切，在梁校长看来别有一种宽容，只要安全，孩子们高高兴兴、快快乐乐地自由活动很好，不必上课、下课都整齐划一。
但是，迎面走来或者就近和老师目光相遇的孩子，会向任课老师和班主任有礼貌地问好，老师们也微笑着点头致意。有一个小男孩和另一个伙伴玩“抓逃犯”，在躲闪中，只顾避开对方的目光，撞到了校长的左腿上，小男孩抬头望他一眼，随口说：“对不起”，一闪而过，什么称呼也没有说。
梁校长已经注意到这个细节，而且他还感觉几位老师也觉察这一不正常的现象。但是，梁校长并不在意，他看着孩子面露微笑，他很理解儿童心理。上级领导组织校长开会，讲到发挥校长引领作用时常引用一句话：一个好校长就是一所好学校。其实这句教育谚语是有条件的，好校长与好学校之间必须有优秀教师的联结，好的任课老师才是宝贵的教育资源。
梁校长别有欣慰在心头。这几年新分教师的学历越来越高，业务素质也越来越好，就师资来说，城乡差距已经大大缩小，今年咱学校分来的新老师不就是明证？经过实践磨炼和教研指导，只会大有进步。
三
“课分好了吧？”梁校长联想到现实问题，随手拨通教导主任的手机，直接询问。
“没分好？怎么到现在还没分好？有什么问题？”梁校长没想到这事竟能拖到现在，急切追问。
教导主任如实回答：“有老师要调课。”她说，有几位老师对任课有意见，还没来得及直接沟通；还有几个年级的美术、体育、校本课程没有分下，教师们的工作量基本满负荷了。教导主任还要继续陈述问题，梁校长不耐烦了：
“你过来，当面说一下。”
“好，你来先说咱的事。”梁校长看见王主任来了，就询问具体情况。
“杜老师说他不想再当班主任，更不想带四年级班，要么换五年级班，要么只带体艺课。我做了几回工作，他坚持个人意见不变。”
这个五年级班的情况，梁校长当然清楚。几年来都由一个师范毕业招聘来的年轻教师任班主任，也是外地人，基本素质很好，常常住在学校不回家，下功夫辅导学生，学生成绩一直遥遥领先。上学期期末质量检测，五年班就是学校最好的班级，受到镇中心学校表扬。向市镇推荐优秀班主任人选时，学校最先选定了这位教师，可相隔时间不久，人家要求调动，离开山村回了城……年轻人小杜老师啊，想出人头地出成绩，专抢好年级班任教，真的聪明过人呢！梁校长对杜老师想带五年级班的原因推测个大概，但没有直说。
“那你让他来我这儿一趟。”
梁校长站在门前楼道口等了一会儿，不见杜老师过来，就向杜老师的住室走去，但杜老师不在住室，他又向教室去，到门口正好撞见从教室向外走的杜老师。
四
杜老师，30多岁，个子不高却非常机敏。
“校长，我正准备去见你呢！”
“你想带五年级班？早上上课你也听了，人家刚来的吴老师才接住，教得也不错，再换很不合适。”
“我想带五年级班是不错，但我服从你安排，你不让我带就算了；只是，这四年级我怕带不了，不敢带。”
哦，原来你把四年级当差班了！一茬学生一个班级，那来的优劣之分？不过这个班级，梁校长也清楚，父母外出务工的孩子多些，男生人数也稍高其他班级。上个学期，班主任下了很大功夫治理班风班纪，帮扶一些学困生，成绩所有提高，但期末总成绩还是没有其他班级好。
“你教六年级毕业班成绩不是挺好的嘛？这四年级学生人数也不比六年级多，你这年青教师的素质能力，一定能教好的，你不用嫌这个班差。”
“校长，我可没说这个班差。”杜老师推了下眼镜，说话周密严谨，“这个班的学生我刚才看了，很有潜力可挖。就是，我还有其他不少课程，学生社团、体育音乐比赛表演，怕咱能力有限，教不好耽误学生，给学校抹黑。”
“说到哪里去了？这个班基础不很扎实，我知道的，你带着能进步多少就进步多少。”
“能进步多少就进步多少？这话说得挺漂亮的，要是进步少，还是个差班，看不把我开除了！”杜老师没有说出口，但心里十分清楚，带了这个班恐怕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班里男生多，乱学生多，还有几个贫困生，上学期的总评成绩就在全校垫底。要进步不是没有可能，但短时间肯定不行，现在一个月一次小测验，你只有背着“差老班”的名声啦。
梁校长看他犹豫不决的神情，继续开导：“带后进班要付出更多的精力，我们理解的。”
理解？杜老师上年刚任六年级班主任时，校长说，一定要让学生以优秀的成绩升入初中，对小学留下美好的记忆。可是不久学校被迫组织名目繁多的校外活动，挤占课时。每天下午进村配合。他提出只有上午的时间课程不够规定的节数，校长立刻反驳说，现在要培养素质，不能光想着分数。到期末，学生文化课成绩果然低了一截，校长在会上严厉批评说：“搞活动不是不要成绩，不要成绩的教师是失职的教师！”期末教学质量考核，对班级成绩低的任课教师降低绩效工资，向上级推荐教学能手、优秀教师、模范班主任等等，自然没有份，连想也不用想，到申请职务晋级的时候……这，谁不知道的结果？想到这里，他还是坚持个人意见不变：
“校长，我给教导主任也说过几次不能带这个班。现在我还是担心带不了。咱学校好老师那么多，你看不能换换人？”杜老师恳求似的说。虽然态度诚恳，但梁校长看出他的功利心太重。正想批评几句，又忍住了，学校也有用着他的时候，虽然他在一些事上不愿吃苦吃亏，显得比别人精明，但也有才艺方面的特长，辅导学生、组织参赛，到用时应该让他充分发挥。
“你的想法我知道了，也能理解，我和教导主任碰下头，尽量满足你的要求；不过，有的情况也比较复杂，真的无法调整，也希望你能理解。”梁校长以非常和善的语气说，他不想因工作安排而影响到老师们的情绪。
五
梁校长急匆匆地来到教学区。
经过四年级教室时，他听到一阵喧闹，就随意地走了进去。孩子正在自由地活动，有的在黑板上练字，有的在手绘简笔画，有的围在教室讲台右边的电子琴前，你按一下我按一下，发出嗡嗡嗡不成曲调的键音，还有的就坐在座位上翻看新课本，在练习本上写写画画，在打赌查字典。校长知道这是比较安静、听话爱学习的学生；而让他看不惯的是有几个学生在教室里练习“武林风”，时而出拳攻击，时而抱在一起。教室后墙学习栏里还贴着上个四年级学生赢得的体育比赛、社团活动、中国梦演讲比赛的奖状，有一个调皮的小男孩在涂改发证的时间，把人家的荣誉换成现在四年级的荣誉。
梁校长站在门口，扫视全教室。孩子们立刻回到座位上，挺胸端坐目视前方，一副正式上课的姿态。
“你们的老师来了没有？”梁校长轻声问前排边角上的学生。
同学们立刻大声回答：“刚走，刚才他来一回！”
“他给你们安排学习了吗？”
“安排了，他让我们预习。他说可能会给我们换更年轻的老师。”孩子望着校长喜眉笑眼。
“那你们为什么不好好预习？”
“老师来了，就要狠狠地整我们。”
“整你们？”梁校长好气又好笑，“像你们这样，不整能行？坐好！自习！”孩子们动作迅速地翻出课本，声音响亮地读起来，这一刻让人看起来哪像个差班？
紧挨着的就是五年级的教室，情境迥异。吴老师正在教室里指导孩子们学习。刚才上课写在黑板上的字已经擦去，又写了新的内容。这会儿可能又讲了一阵子，轮到巩固练习、个别辅导阶段了。孩子们十分专心，偶然有学生向老师发问，吴老师马上走过来，给他们解释。
“老师负责，学生好学，成绩怎会不提高？”梁校长在宽敞明亮的大窗户前观察片刻，对新教师的工作态度很是欣慰。
吴老师发觉了，马上走出教室，主动和校长打招呼：
“校长，你有啥安排？”
“你，课讲得不错，学生也管理得很好。给你再调个班，你同意不同意？”梁校长以试探的口气说。
“给我定这个班就中嘛，还换哪个年级班？”
“就是和这班挨着的四年级班。”
“四年级班？”吴老师隐约听人讨论过这个班，班里有几个学生转到城里学校又回来，上个学年曾换过几次班主任，还说这个班不太好管；而现在的五年级班，自己刚接住就感到学生很活跃又很听话，师生相处得十分融洽，孩子们对她这个新老师很敬重，她也正喜欢这样的孩子们。
“我，校长，我恐怕教不了这个班吧？”
“没教呢，怎么知道教不了？这个班并不像他们议论得那样糟，刚升上四年级，10来岁的小孩子嘛，怎能说教不好呢？何况，你们堂堂师范毕业高才生，刚才听你的课，调控课堂、激励学生、调动思维、引导学法，整体素质都挺好，一定能教好的。”
“我不教！”
吴蒙蒙老师做梦都没有想到，她怀着爱孩子、爱教育的情结，承托着父母要把工作干成事业的希望，来到这山村学校，不想上岗第一天就遇到这让她作难的事情，她委屈得泪水都盈满眼眶了。
“嗯——”梁校长也没有想到吴老师会拒绝得这么坚决，而且，那断然的语气更出乎意料，甚至让他觉得有一种冲撞的情绪。刹那，他竟然迟疑了一下。
但梁校长反而毫不计较、理解宽容地泛出一脸微笑。
吴蒙蒙竟从和善的微笑中清醒过来，这是工作岗位，是当着人家领导的面啊，那能像在家里对父母使性子那样呢？她忽然有点后悔：就算是一个差班，一些笨孩子，又怎样？咱当老师不就是把没有知识的孩子教成有知识的孩子，不懂事的孩子教育成知书达理的人？就因为这，值得拒绝工作安排，让人家校长作难？
“真要让我教，那我就去。”吴蒙蒙忽然改口，顺从地答应道。
六
梁校长把微笑装在心里，把郑重写在脸上。
“遇到什么困难，我们都会帮你的！”他想再鼓励吴老师几句，手机铃响了，他边走接，镇里转市教育局通知，要求上报教师和学生报到情况、教师缺岗情况、留守儿童情况、开学第一课开展情况等。他回到办公室，需要尽快给分管老师安排去具体操办。
刚坐定，教导主任进来报告临时调课情况：“杜老师说啦，人家情愿多带体育、音乐、美术课，其他的课真不能再兼顾。”教导主任简要述说了再次动员杜老师的经过，但结果还是原来那样，颇有些出力不讨好的委屈。
梁校长安慰她：“工作该咋做咋做，刚开学不就序，过几天就好啦；四年级的课，杜老师不想带也不勉强，你看给新来的蒙蒙咋样？”
“我看这个姑娘有责任心、上进心，能行的；要不，我去给她打个招呼？”
“刚才，我向她提起换班的事，她基本上同意。你去见她一下也好，新教师，以后要多帮忙她，有什么问题早发现早纠正。”
教导主任点头应承。这个班的任课老师定好，她就能排出全校的教师任课表了。下一步，社团活动辅导表、社会实践安排表、课程建设规划方案等等，都在等着她哪。她转身就要离去。
校长满有信心地提醒：“这个学期，把乡村少年宫活动安排好，把学生体艺活动搞上去。今冬明春，咱争取在镇里市里拿他个大奖项！这，尤其要发挥专业教师、专长教师的作用。”
教导主任点头默认，恨不得现在就带学生去展演、去抱个奖牌回来，为咱乡村学校增光添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