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了。
南方的春天比家乡的春天来得早。
早春的气息让人欢欣,天暖了,小草们顶着小绿伞,慢慢冒出头。山上的树也在不经意间抽出新芽。山脚下的小河里,薄冰融化了,唱着响儿,轻松流淌。已经有心急的燕子飞回来了,一对一对的,相伴着追逐。
麻雀儿也多了起来,叽叽喳喳地看着新战士们,伸长了脖子,好奇中掺杂着数不清的喜悦。春天的气息让人舒畅,空气清新,催促着人们走路的步子也轻快了。
经过了寒冬三个月的新兵集训,熬过了紧张的理论技能学习,新战士们已经融入部队的节奏,就连换发的春装,也是一色的军绿,养眼又润心。
三月里植树节,恰好也是学雷锋的日子。唐连长带领二连的战士们下山去帮老乡们种树。战士们快乐地唱着歌,列队走出军营。
今天他们肩上扛着的,不是训练时的步枪,而是军用铁锹、军用铁镢,有的战士手中还提着小铁桶。工程兵部队里,有各种适宜行军或者野外施工的工具,可以折叠的铁锹,半圆的小铁桶,轻便而又机巧。
一大早,天空就阴沉沉着脸,这会儿慢慢飘起了细细的雨丝。这些都阻挡不了战士们的热情,热火朝天地干了一上午。山下的那条小河名叫秀水河,河畔新植的小树,沿着弯曲的河道,蜿蜒徐行。
路志鹏头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打湿了头发,流到了脸上。
临近中午,快要收队了,忽然有几个战士从小河上游沿着河边跑过来。原来因为下雨路滑,有位老乡运送树苗的牛车发生了侧翻,十几捆树苗被甩到了河里,正顺着河水往下游冲来。
唐连长马上命令会游泳的战士们出列,自己亲自带队下河去堵截树苗。志鹏紧跟着唐连长,扑通扑通跳入河中。一股冰凉立刻溢满全身,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好几个冷战。初春的河水,依然冷冽无比,志鹏顾不上这些,手脚并划,第一个游到河中间。
第一个树苗捆,被河水冲撞着打着转花,向下游冲来。志鹏伸出手,努力抓住了树苗捆,正想用力把它拉向河边,上游又有一捆树苗旋转着、激起过顶的浪花冲了过来。巨大的冲击力迎面把志鹏荡开,猛地把他甩到了一边。
志鹏右手死死地抓住树苗捆,左手划着水,好不容易才稳住神。眼看又有几捆树苗冲下来了,志鹏急中生智,把手中抓牢的树苗捆横过来,顺着挡在胸前,往河中间游去。
唐连长也游了过来,伸手抓住了树苗捆。路志鹏右手扶稳树苗捆,左手一指又要冲下来的树苗捆,大喊:“咱们,用这捆树苗,挡,挡住它们……”唐连长马上明白了志鹏的意思,和志鹏并肩靠在一起。
又有几个战士游过来,组成了一堵人墙,把手中的树苗捆挡在胸前,堵住了不断从上游冲闯下来的树苗捆……
大家齐心协力把树苗拉上岸。
湿透的军衣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水,冻得志鹏脸儿通红,搓手跺脚,浑身直打哆嗦。没有下水的李家良,马上把自己的军装外套脱下来,披到志鹏身上。唐连长也被冻得脸儿煞白,他一边跺脚搓手,一边看着志鹏,口齿不清地赞许他:
“大……大个子,水性……阿嚏……你那个水性……不……不错啊,真有……阿嚏……那个有……两下子……”
连长一边打喷嚏,一边结结巴巴,说话儿都不成串了,大家都逗笑了。
回到军营,尽管炊事班给熬了姜汤,志鹏还是当晚就发起了高烧。三天后,才慢慢好转。唐连长看到志鹏在河里的好身手,特意把他抽调到连属桥梁排。
桥梁排经常在水中施工作业,水性好是首要的条件。同时,桥梁排也是连里的重点排,尽管工程多,又苦又累,但是学的技术也多,要求过硬,是大家都向往的“尖子排”,只有最好的战士才能被选上。而以后上军校、提干这样的好事,桥梁排的战士也总是排在前列。
大平原南河乡的春天,来得也格外滋润。黄河已经度过了枯燥的冰汛期,在春姑娘的巧手抚慰下,一展豪放,哗哗唱响了激扬的歌,像是要把整个冬天的惫懒一扫而光。河水舒展着筋骨,恢复了灵动,向着大海的方向,勇敢追逐。
河岸边大堤上的草芽儿绿了,柳树枝儿也跃跃欲动,被春风叫响了好梦。
皇龙渡早就开渡了。
李广义精神抖擞地唱起了船歌号子。与往年不同的是,渡船上如今多了一位女主人。
哑姑娘王新梅经过家里同意,正式被李广义娶回来了。
村长路成顺特地召开村委会,把村委大院中搁置杂物的一间东偏房,借给广义夫妻暂住。村民们很快发现,跛脚的老船工,迎合着灿烂的春光,焕发出强劲的动力。
开春之后,乡长苏正河就一直没闲着。他骑着乡里那辆偏斗三轮摩托车,挨村儿帮着划分土地。
各村的土地在文革期间都是集体耕种,去年开始推行的承包到户,也是仓促进行。很多细节因素,比如家庭劳动人口多少,村里的五保户、军属烈属等问题,都没有被充分考虑,这就使得不少村民怨声载道。
中央发出了经济建设的号召,农村经济也迎来了春风。上级政府根据农村实际,明确提出了农村经济可以灵活推进的方针政策。在保障基本农作物收成的基础上,鼓励有条件的地方,因地制宜地搞搞副业,比如养殖家畜家禽,养鱼养虾,种植其他经济作物等,让农民们跟着国家的经济发展,尽快富起来。
苏正河十分欢迎这项新政策。
咱们的农村太穷了,农民太穷了!
国家现在把工作重点转到了发展经济上来,正迎合了当前的实际。贫穷不是社会主义,四个现代化口号,农业也要实现现代化。
南河乡这个传统的农业乡镇,也要大踏步迈入新时期,农民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苏正河知道,政策是好政策,但是要在短期内扭转村民们的种田习惯,宣传鼓动必不可少。他把乡政府工作人员分成几个小组,分片包干,直接进村,实地帮助农民们分地,搞副业。
皇龙渡村是苏正河自己主抓的头一个村子。苏正河一直很敬佩路成顺,老炮兵为人正直,任劳任怨,在村子里威望很高。也正是在路成顺的带领下,皇龙渡村各项工作都跑在全乡的前头,一直是乡里的先进村。
苏正河来到皇龙渡村,先去找村长路成顺沟通。等苏正河把新政策给老路说完,老路也很振奋。分地的事儿好办,老炮兵对村里的情况熟悉着呢。发展副业的事儿,老路心里没底。不过他一下子想起一个人来,乡农技站的站长,许大匡。
路成顺递给苏正河一根烟,苏正河忙掏出火柴,先给老路点上,又点燃自己的烟。
“乡长,俺想起一个人来,咱乡农技站的站长,许大匡。他可是农业技术方面的知识人,肚肚里墨水儿多,咱们可以找他合计合计,让他帮着出个主意。”
苏正河正愁发展副业的事儿呢,听老路这么一提醒,马上想起来,“对啊,我怎么把许大匡给忘了呢。这事啊,真得找他帮忙出出主意呢。”
“咱这就去找他,农技站离俺这搭又不远。”
“走,马上去,去找许大匡,你别说,发展副业,我这心里也没底儿呢。”
乡农技站紧邻皇龙渡村,就在皇龙渡渡口的北边,紧靠黄河,一个小院。这个许大匡,原来是个下乡的知识青年。下乡被分到了皇龙渡村,因为肯劳动,人缘好,被老村长路成顺推荐去上了农业大学。
许大匡毕业后又回到了皇龙渡村,之后来到南河乡农业科技站工作。许大匡娶了牛海军的二姨,皇龙渡村小学的老师王慧芬,后来就有了许可。
苏正河和路成顺一起来到乡农技站,找到许大匡,说明来意。许大匡很高兴,拉着俩人直接回家里坐下,炒了几个菜,一边吃,一边聊。
文革中,知识分子被当成“臭老九”的日子,许大匡还历历在目。他很感激路成顺,在那段动乱的年代,极力保护照顾自己。
历史终于翻开了新的一页,国家经济建设的春天终于来了。从收音机和报纸上,许大匡听到和看到尊重人才、尊重知识的政策被传达下来,这是等了盼了多久的春风啊!一个国家,对人才的忽视,对知识的轻蔑,终于回归到了清醒的时刻。
知识分子们的厄运结束了,许大匡和同事们一起,感觉到自己身上的霉运就像寒冬一样,终于熬过去了。如沐春风,大家恰似脱下了冬天厚重的棉衣,一下子轻松起来。这些被人瞧不上眼的“臭老九”们,终于可以用所学的专业知识为国家建设出力了。
这是一种从心底生发出来的如释重负的感觉,禁锢人才、蔑视知识的政治运动终于过眼阴云一样,一去不返了。满目温暖的春风吹来,许大匡觉得浑身都有了说不清的振奋。作为农业科技人员,许大匡多年来一直在基层,他很明白当前农村的现状,太需要改变了!
许大匡有个大学同学叫韩振才,在南河乡东南五十里外的一个国营农场当农技员。许大匡和韩振才常来常往,对农场的现状有较多接触。
因为管理体制不同,农场规模化的经营建设已经取得了很好的成效。相比农村,先进了好多年,这让许大匡很是羡慕。
农场里有苹果种植园,有养猪场,有鱼塘,还有小麦、棉花、玉米种植基地,设计合理,颇有规模。许大匡有时就想,如果能把农场里的生产模式搬到农村来,那么农民们的日子应该很快就有起色。
正巧,苏正河、路成顺来找自己商议在农村发展副业的事情,许大匡就很详细地把他在农场的见闻讲给苏正河和路成顺听。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苏正河听许大匡讲了整个下午,还不过瘾,干脆决定第二天拉着路成顺和许大匡一起去农场参观一下,好好取取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