逗逗跟着那位来自新疆的阿姨学唱歌,已经十天了。
新疆阿姨有个好听的名字,古尔粘娜。她随文工团来油田慰问演出,不小心淋了雨,引发了高烧,才就近来到南河乡卫生院治疗。机缘巧合,养病时认识了逗逗。
逗逗的嗓音确实很好听,泼辣的性格,无意中养成了她尖亮高亢的声音,非常适合唱女高音。古尔粘娜头一次见到逗逗,只是听逗逗说了几句话,就发觉到逗逗是一个唱歌难得的好苗子。
经过了十天的相处,古尔粘娜已经教逗逗学会了一些基本的发音方法,看得出,逗逗很喜欢唱歌。在常人眼里,咿咿呀呀,呃呃啊啊,那些简单的有些枯燥的发音练习,却已经让小姑娘深深着迷了。
出众的天赋,加上发自内心的喜爱,古尔粘娜已经很肯定,这个黄河边的小姑娘,如果能得到系统的指导,一定会成为一名出色的歌唱家。只是自己的病已经完全好转了,马上又要跟随文工团出发,去下一个地方慰问演出了。
古尔粘娜实在舍不得逗逗这个好苗子,在临出发前,她亲自来到逗逗妈妈的办公室,和乡卫生院院长谈一谈。
古尔粘娜先是客气地感谢逗逗妈妈,在她住院期间给予的热心照料。接着开门见山地提出,她认为逗逗的音乐条件非常好,嗓音独特,极有唱歌的天赋。她希望认逗逗为干女儿,并希望逗逗能得到系统全面的音乐教育。
逗逗妈妈很是惊讶。
她知道这几天逗逗一直跟着这个维族阿姨学唱歌,但是自己实在想不到,这个唱歌声美如天籁的文工团演员,竟然对逗逗的嗓音如此看重。逗逗妈妈一直以为调皮的小逗逗是在闹着玩呢,没想到却遇到了这么好的机遇。
逗逗妈妈在乡里也算是个见过世面的人,马上痛快地答应了。立刻行动,在当天晚上,逗逗妈妈就在家里摆了一桌丰盛的晚餐,热情款待古尔粘娜。
逗逗爸爸,老酒鬼——乡人武部部长,拿出了自己最好的香槟酒,亲自给古尔粘娜倒酒。古尔粘娜笑着说自己不能喝酒,但还是客气地呡了一小口。逗逗已经改口,叫干妈了,亲切地依偎在古尔粘娜的身边。
古尔粘娜说起自己有个亲妹妹,在山东省省城音乐学院当老师,如果方便,可以让逗逗去省城跟着自己的妹妹上学。音乐学院有个附属高中,逗逗可以一边上课一边学习音乐,这样就不会耽误她的功课了。
逗逗爸爸和妈妈对于古尔粘娜的建议很是高兴。这个调皮的女儿,曾经一度因为经常和男孩子们打架而让家长大为头疼。如今,有这么个好机会,一定要好好把握住。
正巧,逗逗有个二伯就在省城,这样就可以多个照应了。
逗逗妈妈拉着古尔粘娜,两人聊天聊到很晚,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临走,逗逗妈妈给古尔粘娜收拾了一大包土特产,不停地叮嘱她,以后有机会,要常来南河乡玩儿。
经过紧张的准备,逗逗爸爸决定亲自陪着逗逗去省城。
在河东县长途汽车站,他们正巧遇到了同要去省城的李舒云和许可两家人。舒云爸爸和许可爸爸跟着两个新大学生,要把他们送到省城大学去。
逗逗原来在学校时就和舒云认识,逗逗爸爸和许可爸爸许大匡也很熟悉。三家人说说笑笑,相互约定要相互照应,一起坐上去省城的汽车,向着更广阔的天地快乐启航。
牛海军的师傅,大脸东北汉子郭子良刚好要出车去北京,海军帮着说了说,李志飞和谭春学老师就难得地搭上了顺风车。
李志飞精心给杜教授准备了农家礼物:妈妈抓紧时间亲手缝的千层底的布鞋,志霞姐给的两床粗布床单,从广义哥的鱼塘抓了十几尾新鲜活泼的黄河鲤鱼。
说起来,跛脚李广义真够义气,他坚持不要志飞的鱼钱,都是本村本家,志飞能到北京,他送十几尾鱼,自己还很荣幸呢。
李广义特意选了几条最大个的,因为要带到北京给志飞的老师,所以一定要最好的,这是庄稼人的心意啊。李广义还特意叮嘱志飞,因为天热,可以带一小桶黄河水,过几个小时就给鱼儿换换水,这样鱼儿短时间内就不会死掉了。
一路顺利,来到了北京。
北京好大啊,谭春学和志飞都是第一次来北京,隔着车窗玻璃,一路新鲜地东张西望,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看啥都新鲜。
豪爽的郭子良热心地把他俩一直送到中央美术学院的校门前,才放心离去。
正是暑期放假,校园里人不多。谭春学背着两个口袋,说是给老师带的土特产,一路上小心地看护着。志飞想帮他背,都被他拒绝了。
李志飞和谭春学打听了半天,才找到杜教授在校园里的家。
美院里好多树啊,叫上名字,叫不上名字的,一律郁郁葱葱,悠闲静雅。杜教授家住着一个小院,很普通,就像南河乡高中老师们的宿舍。
敲开门,一个花白头发的小老头,推开门来。
谭春学一见到自己当年的恩师,激动地紧凑几步,“恩师啊!”上前一把握住了老师的手。
杜教授认出了谭春学,也是喜出望外,忙拉着他们到屋里坐。
谭春学一直握着恩师的手,感慨万千,眼角涌出激动的泪花。
“恩师啊,咱们二十多年没见,您怎么头发都白了?”
“是啊,老了,老了。当年在济南教你们时,俺就跟你现在差不多吧,40来岁。20多年了啊,你看,你的学生都来北京上大学了,俺是真得老了!”杜教授一边拍拍谭春学的手,一边也深有感触。
“恩师啊,时间过得太快了,毕业后,俺一直想找个机会来看看您,可谁想,一等就是二十多年!”
谭春学已经有点唏嘘了,低下头,像做错了事的孩子。
“这不是又见面了嘛,青山不改,有缘千里,咱们又见面了,哈哈,你这孩子,怎么还像上学时那样,眼泪说来就来了啊?快四十的人了吧,一点也不内敛,这还当着你学生的面呢。”
杜教授慈爱地抚摸着谭春学的头,就像在哄一个哭闹的孩子。
“不是……是,是俺太激动了,恩师,您不知道,这二十年,俺有多想您。毕业那会儿,还想着恩师您就在省城,俺就想啥时有机会,一定要常去看您。
“后来听说您调到北京来了,机会更少了,可俺还是常常想起当年您对俺们的教导,心里真想您啊。”
“嗯,俺知道,俺也经常想起你们,教过的学生啊,俺都记得呢。特别是咱老家山东的孩子们,很多到了北京,都会来看看俺这个老头子。一见了你们啊,真得又勾起了俺想家的念头了。乡音醉人,一听到咱们山东土话,俺这个心啊,感觉真个亲切……”
李志飞端正地站在一边,看着自己的老师,和他的老师,远隔二十多年后的重逢。人间真情,动人动心,志飞眼里也泛起了泪花。
“哈哈,”杜教授爽朗地笑起来,“小谭啊,你看,光顾着咱俩叙旧了,这个就是画展得奖的那个李?”
谭春学抬手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忙介绍:“李志飞,对,就是他画的那幅《大河飞雪图》,得了省里画展的大奖。志飞,快来给杜教授鞠躬。”
李志飞忙放下手中提着的鱼桶,恭恭敬敬,给杜教授深深鞠了一躬。
“好好,这孩子,你那张画,俺看过了,很有气度,很有韵味啊。”杜教授冲着志飞点点头,“俺问你,你们家是不是就在黄河边上?”
志飞端端正正地站好,看着杜教授,规规矩矩地回答:“是,俺们村子紧靠黄河,就在黄河边上。”
“哦,俺说呢,观察得很细致。都说艺术来自生活,只有在生活中,处处留心,发现美,挖掘美,才能创作出打动人心的好作品。”
谭春学和李志飞连连点头。谭春学一眼看到了志飞脚下的鱼桶,忙对恩师说,“恩师,志飞这孩子,从家乡给您带来了鲜活的黄河鲤鱼呢,您快来看看。”
李志飞忙从地上把鱼桶举起来,端给杜教授看。
“是吗,这可是稀罕物啊。”杜教授探身看,几尾红艳艳的黄河鲤鱼,正在鱼桶里撒欢呢。
“这么大个啊,全是黄河里抓到的?”
“恩师,是从黄河里抓到,放在鱼塘里野生散养的。”谭春学忙着给杜教授解释。
“真不错,正好俺院子里有个小水池,咱们把鱼儿放到水池里吧。这么热的天,难为你们从老家大老远地带来这稀罕物。”
杜教授家的院子里,靠近墙角,挖了一个小水池,几杆莲藕挺立在水面,几缕浮萍缠绕流转。依稀,水池中还有几尾小鱼儿追逐嬉戏。
李志飞小心地把鱼桶提到水池边,轻轻地连水带鱼一起倒入水池。那几尾红艳的黄河鲤鱼,翻滚着水花,一下钻入了水池中去。
三个人站在水池边看着鱼儿戏水,杜教授突然转向李志飞,问了一个问题:“志飞,你告诉俺,咱们画鱼儿时,鱼身上除了眼睛,还有哪一部分最重要?”
志飞看看杜教授,又看看水中的鱼儿,凝神细想,“俺觉得,鱼尾巴的姿态很重要。”
杜教授赞许地点点头,“不错,孺子可教也。鱼尾的姿态能表明鱼的动作,和它下一步的游向。你能考虑到这点,说明你的观察能力和理解能力超出一般,很不错。还有哪个部位重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