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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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征兵
“小心，别砸着脚！”
路志鹏听到一声喊叫，回头去看，原来是苏明波双手抱着大铁桶，放不下来了。
今年的新兵体检，照例在南河乡卫生院进行。
路志鹏一早就来了。很顺利，他通过了各项检查。不过在那间密闭的小房间里，脱光了内衣内裤，接受几个男大夫的检查，还是让志鹏感到难为情。
最有意思的还是大铁桶那个项目，那只百十斤重的大铁桶，他一用力，就提了起来。但是他旁边的几个家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用双臂勉强抱起来，那个费劲的样子，让人觉得十分好笑儿。
这不，那个苏明波费力地把铁桶抱起来了，可是又放不下了。志鹏笑着摇摇头，这个纨绔子弟啊。他刚想挪步过去帮帮忙，只见负责征兵的一个矮个子军官，一步跑过去，伸手接过铁桶，轻轻放在脚下。
“小心点，你这个孩子！”
苏明波呼呼地喘着气，小脸儿早已憋得通红通红的。
路志鹏今年上高二，明年就要参加高考了。本来，志鹏想高中毕业之后再去参军。这其中很大的原因是为了分出心思照顾父亲。父亲路成顺年纪大了，身体也愈来愈差。因为母亲去世得早，大姐也出嫁了，家里的责任田虽然不太多，但只有父亲和二姐，也够忙活一阵子了。
路志鹏的学习成绩不是很好，只够中游水平。过年就年满十九岁的他，继承了父亲的高大身架。尤其是高中这两年，个头一个劲儿地往上窜，嘴唇上悄悄地冒出一层黑黑的茸毛，脸上也钻出让人烦恼的青春小痘痘。
他又是一个坐不住的孩子，有空就去操场上打篮球，是学校篮球队的主力队长。路志鹏从不叫那是“锻炼”，就说是“玩儿”。夏天天热了，志鹏也总爱吆喝上一帮伙伴去村西的黄河边，一个猛子扎下去，往河对岸游，一劲儿游几个来回，那才叫一个舒服呢。
本来，路志鹏初中一毕业，父亲路成顺就想把儿子送到部队去，老早都和乡里人武部部长说好了。但是碰巧了那一年招兵是海军。
志鹏的父亲年轻时参军，是炮兵。因为自身的经历，老路从年轻时就瞧不上别的兵种，在他心里，只有陆军才是“战争之王”。打仗时，还是陆军最强势。当然最威风最神气的就是炮兵，一拉炮栓，那震天动地的轰鸣，那排山倒海的震响，一想起来就让人长劲儿。因此，老路就让儿子等一年。
谁知第二年还是海军。对于从小在黄河边长大的路志鹏，打小就伴着滚滚的黄河水，早练就了一身好水性，当海军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想老炮兵的犟脾气上来了，冲着儿子吼：“你懂个什么。元帅将军里，有几个是海军？”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原来父亲是希望儿子成大器的。于是，志鹏就在乡高中又上了一年。
路志鹏想参军的想法，与其说是自己的愿望，还不如说是他爹路成顺从小就给他安排好的。路成顺特别喜欢儿子，而且一门心思就想让儿子长大能当兵。当兵多好啊，就像自己年轻时一样。如果不是志鹏娘生病去世得早，老路还想多要几个儿子呢！长大了都当兵，多牛气！
志鹏想高中毕业以后再去参军，一方面放心不下父亲，另一个方面，更隐秘的原因，是因为同村的小云。
小云叫李舒云，比志鹏小两岁。在村里与志鹏家住一个胡同，只隔着两户人家。舒云从小和志鹏一起长大，总爱跟在志鹏的后面，小跟屁虫似的。
舒云眉清目秀，身子娇弱，瘦瘦小巧，打小爱穿素淡的衣裙，最爱穿青蓝色。她扎着两个小辫儿，辫梢拴着两条红头绳，一走一跳，活像两只小彩蝶，轻盈飞舞。正如她的名字一样，舒云，总像是春日天边逍遥的那一抹优雅淡定的云朵，清闲自在，惹人怜爱。
舒云是个心思细密而又聪明伶俐的姑娘，学习刻苦，成绩优异。小学时跳了一级，而志鹏上学时晚上了一年，于是就和舒云同班。从小学到初中，俩人都是相伴着在同一个教室屋檐下，数着春花秋月一起度过。后来一起考到乡高中，俩人一级但不在一个班了，每逢上学放学时还是一起走。
当然，志鹏和舒云还有另外一层关系，志鹏喊舒云娘叫“干娘”，无形中两个人更亲近了。随着年龄的渐长，如今俩人也都成了心思初长的青春少年了。
在乡卫生院体检，遇到了苏明波，这让路志鹏很是意外。
苏明波是乡长苏正河的公子，在乡高中比志鹏低一级。在路志鹏看来，他就是一个天天混日头、不思进取的纨绔子弟。不过，志鹏内心里也不得不承认，苏明波是乡高中学校篮球队里自己最强的“对手”。
苏明波个头比路志鹏略矮，也没有志鹏壮实。白皙的脸庞，留着时尚的“分头”。明波穿着讲究，最时兴的牛仔裤，一双黑皮鞋，在农家同学眼中，这绝对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奢侈品，更衬出明波的神清俊朗。
苏明波书读得不咋样，打篮球却是毫不含糊。他瘦个细挑，脚下灵活，弹跳力强。他崇拜篮球明星，一手灌篮的绝活，更是让人惊艳，也由此，他当上乡高中篮球队红队的主力。
南河乡高中篮球队分为红、蓝两队。每队十几个人，都是从各班级挑选出来，又自然地根据个人爱好、兴趣、家庭条件等，分别组成了两队。
路志鹏所在的蓝队，队员多是农家子弟，一个个高高壮壮，身架儿硬朗，体力充沛，敢拼敢抢，在球场上作风顽强。而苏明波所在的红队，则多是县委、乡政府大院里的“公子哥”们组成的。相比之下，红队装备齐全，运动服、运动鞋都要高出蓝队队员几个档次。红队队员身手矫捷、灵巧，追求花哨的投篮技巧，但是身体多少都娇弱、单薄。
红队和蓝队，谁也不服谁，一有时间，总要相约着到学校篮球场比试比试。一般来说，打半场，往往红队苏明波他们以技巧见长占优。而打全场，则蓝队路志鹏他们赢得多。因为蓝队队员体力好，耐力强，往往争抢到最后，红队队员大多跑不动了，路志鹏他们还是可以一边从容地跨步上篮，一边不屑地取笑那帮“公子哥们”。
前不久地区篮球比赛，就是路志鹏他们的蓝队代表南河乡高中取得了全地区第二名的好成绩。
苏明波一门心思想当兵。他爷爷和外公都是老红军。或许是从小听爷爷、外公讲多了当兵打仗的故事，或许是男孩子的天性，那身迷人的橄榄绿，八一军帽，在他看来，就是神圣加神气的标志。嗨，穿上军装，系上皮带，最好再背上一杆钢枪，那精气神，那帅气……别提有多美了。当兵，就是他永远也做不够的美梦。
苏明波的妈妈却舍不得儿子去参军。她总说什么明波还小，等过两年再说。明波的爸爸，南河乡乡长苏正河，由于工作忙，对于儿子的事，很少过问。只有在儿子闯了祸，惹了事，欺负了别人家的孩子，被人家大人孩子找上门来，才会狠狠地教训一下苏明波。
苏正河往往会抓起大扫帚，狠狠地抽打明波。每当这时，明波一定是吓得满院乱跑，着急忙慌地跑去爷爷家躲避。一心疼爱乖孙的爷爷、奶奶则会马上保护起孙儿来，这使得苏明波自小格外娇惯，一直让苏正河头痛不已。
苏正河于是下定决心，要送苏明波去参军，到部队的大熔炉好好锤炼锤炼。这样也正合苏明波的心思，于是一大早，明波就跑到乡卫生院的新兵体检站来了。
苏明波弄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大铁桶这个项目。那个粗壮的大铁桶，足有一百多斤吧。自己前边有个瘦瘦的小个子，因为没有把铁桶提起来，直接就被淘汰了。
轮到自己了，苏明波两只手一起用力，铁桶稍稍动了动。不服气的苏明波干脆蹲下身子，双臂把铁桶抱紧，使出全身的力气，猛地把铁桶抱起来。
大铁桶抱起来了，可是放，却放不下了，这个铁家伙真是太沉了。扔也扔不了，弄不好会砸着脚的，咋办呢？明波头上的汗，哗地渗出了好多。
多亏了那个军官，要不自己就惨了。
路志鹏还是决定和苏明波打个招呼。对手归对手，总还是一个学校的校友啊。
“嗨，苏小波，你咋也来参加体检啊？”
志鹏总是给苏明波叫苏小波，一个“小”字，很有些看他不上眼的感觉。
苏明波其实早就注意到了路志鹏。志鹏高高的个子，脸上那几个青春疙瘩痘，在人群中很是惹眼。自己刚才抱铁桶的窘相估计也被这个“死对头”看到了，唉，自己最不想的就是在路志鹏面前丢丑。这个路志鹏，篮球打得比自己好，力气也大，看他一只手就把大铁桶提起来了。
本来路志鹏挺友好的一句问话，这时在苏明波听来，又像是在嘲笑自己了。于是，苏明波没好气地白了路志鹏一眼，阴阳怪气地说：
“谁规定只许你来啊，我也是有志青年，响应国家号召，积极入伍，哼。”
路志鹏听出了苏明波口气中的不友好，他早就习识了这个纨绔子弟的轻浮和高傲，还是忍不住想刺激他一下。
“有志青年，俺瞧你是有志无力吧？一个破铁桶都提不起来，还想积极入伍呢……？你呀，还是回家歇着吧。”
“你……！”
路志鹏的挑衅激起了苏明波的气愤，他不服气地冲上一步，踮起脚，瞪着路志鹏，不由地攥紧了拳头。
“咋的，你还想和俺试试？”志鹏嘲笑着，看着苏明波。
“哼！”苏明波明白自己不是志鹏的对手，甩甩手，气呼呼地走了。
很顺利，两个篮球队的主力都通过了体检。负责召领新兵的唐连长对他俩都很满意，让他们各自回家，等待家访。
乡卫生院和乡政府在同一个大院里，志鹏还没走出大院，就看到一伙人吵吵嚷嚷着进了大院，大声嚷嚷着：“找乡长！”“快去找乡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