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广仁赶着马车,走在最前边,后边是一溜儿马车、牛车。
皇龙渡村所有的马车、牛车,都凑到一起,去三十里路外的河东县砖厂拉砖。村小学重建的事情,现在是皇龙渡村的头等大事。
李广仁自己,就吃了没有文化的苦。自己小学没上几天,就回家帮着娘干庄稼活。老二李广义比自己多上了一年,大字没多认识几个。好歹把扯着,把老三、老四还有老五供到初中毕业,让他们几个多学点知识,凑合着能找点事儿做。千万别像自己和老二广义一样,只能在庄稼地里和渡船上苦熬日月。
李广仁的儿子,虎子,已经六岁了,秋天开学,就要上小学了。谁能料到,村小学校竟然被雨水冲垮了。
村小学也太老旧了,广仁记得自己小时候上学时就在那排老土屋里,转眼快三十年了。现在自己的儿子都长大了,是该盖个新学校了。
依照老辈人的传统,“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读书教育是一个家庭的重要责任。即使在偏僻贫穷的皇龙渡,村民们也晓得,只有读书才是跳出农家门的最好出路。所以,盖新学校,立即得到全村人的热烈响应。
只是,老村长路成顺建议把新学校建在老皇龙庙的旧址上,引发了村里不少人的议论。
路成顺的想法是在老皇龙庙的旧址,老庙台上,重建村小学。那儿地势高,新学校建在那儿,不怕雨淋水冲。
而村里不少老辈人却都认为,老庙台毕竟是皇龙庙的地基,虽然皇龙庙早没有了踪迹,毕竟曾经是供奉神灵的地方啊。至今村里很多信奉神灵的人家,遇到解不开的难题或是小灾小难,还会偷偷去老庙台烧纸钱呢,据说还很灵验。
老辈人年龄越长,有时越保守,他们固执地认为,在皇龙庙的旧址上新建村小学,会亵渎神灵,会给村庄带来灾难。
而老村长路成顺是不信鬼神的,学校是孩子们的希望,而孩子们就是村庄的希望,他只希望新的学校能更坚固,更安全。只有这样,孩子们上学才能让人放心啊。
毫无疑问,路成顺的建议得到了乡长苏正河的大力支持,新小学很快确定下来就在老皇龙庙的旧址上建设。不过,老村长也不是顽固的人,他同意在老庙台的旧址上做操场,新教室往西错出二十米,这样就多少兼顾了村里人的意见。
这是第十趟来拉砖了。
县砖厂真忙啊。油田指挥部要盖房子,河东县要规划农贸市场盖房子,还有各乡盖房子人们,都排队到县砖厂来拉砖。
大家拿着各个单位开的条子,争先恐后地抢着装车。皇龙渡村盖小学校,只是一个小工程。第一次来县砖厂,人家还爱搭不理的。多亏李广仁找了在县砖厂当会记的妻子杨大玉的堂弟,高大魁梧的杨大成,才特意留出一部分,让他们尽快拉回去。
村里派出了最棒的壮劳力,大家憋着一股劲儿,很快装好车,捆好系紧,可不能半路溜垮啊。这次是最后一趟了,带领着大家装完砖,李广仁去办公室找妻子的堂弟杨大成,怎么也要说声谢谢啊。
杨大成身边围着一圈人,都是急着来拉砖的。李广仁从口袋里摸出早买好的烟卷儿,塞到杨大成手里。杨大成说啥也不要,
“堂姐夫,这么快你们就把砖全拉回去了?”
“是啊,俺们村里专门派了体力壮的劳力,就这,还来回拉了十趟呢。”
“你们干活够麻利得啊。”
“村里还急着盖小学校呢,俺们也就是出些力气罢了。”
杨大成从办公室里出来,站到门口,看了看皇龙渡村的壮劳力。
“哎呦,都是些棒劳力啊,怪不得装得这么快。对了,堂姐夫,这一段时间,砖厂忙不过来,想要找一些帮着拉窑土的劳力,你帮着问问,你们村里有愿意来帮着出工的吗?”
“是帮着砖厂拉窑土吗?”
“嗯,每个人一天一块钱,加班可以再多点,中午砖厂管饭。就是干苦力活,你帮着问问吧。有愿意干的,直接来找俺。”
“好,好,俺回去就帮你问。”
“一天一块钱,十天就是十块钱,一个月三十天就是三十块钱。”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啊,李广仁盘算着,回去和大伙儿商议一下。
广仁的心里,已经做了决定,不管别人来不来,他一定要来,一天一块钱呢,就是力气活呗,自己有得是力气!
天阴起来,起风了。
李广仁招呼大家抓紧往回赶,驾马勒牛的喊声层叠响起,路上起了浮土。
下雨了,转瞬间,越下越大。
雨水淋湿了视线,众人身上也被雨水淋湿了。路越来越泥泞,车上拉的砖吸了水,更加沉重了。
车子开始打滑,好多牲畜腿抖着,快要站不住了!
近了,更近了!离村子还有十里,快点,再快点……
还有五里多路,牛车、马车都走不动了。
走也走不了,躲也没处躲,李广仁只好招呼大家先到路边的几棵大树下,避避雨。
雨一个劲儿猛下,似乎短时间停不下来。大家越发着急,咋办,咋办,咋办呀?
正当大家被雨淋得焦头烂额,一个个手足无措的时候,远处几辆大卡车,打着车灯,缓缓开过来。
正是牛海军他们的运输队,出完任务回队上,路过这儿。
牛海军看到村里的牛车、马车拉着砖,被困在了路上,跳下车,转着花地着急起来。队长史玉全听牛海军说明了情况,马上决定,用卡车帮皇龙渡村的乡亲们把砖拉回去。
李广仁拉着史队长的手,感激地说不出话来。大家齐心合力,排成一队,传递着砖块,把牛车、马车上的砖转移到卡车上。
头顶上,哗哗的雨,一直下着,一直下个不停……
当卡车开到皇龙渡村时,天早已黑透了。
老村长路成顺已经在村口等待多时了,牛海军、李广仁从车上跳下来,史队长也从车上跳下来。
看到是油田运输队的大卡车帮着把砖给拉回来了,老炮兵一边指派村民们帮着卸车,一边和李广仁一起把史队长他们拉到自己家里。马上吩咐路志霞做几个菜,拿出几瓶酒,热情款待起运输队的队员们。
老路把自己的旧军衣拿出来,让史队长换下湿透的衣服。
史队长看到老炮兵的军衣,马上立正,给老炮兵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原来,史队长也曾经当过兵,复员后分配到了油田运输队。两个不同时代的老兵紧紧地握住了手。他俩还不知道,这一次的握手,后头还生发出好多故事呢。
很快,史队长喝醉了,运输队的队员们都被淳朴的乡亲们灌醉了。油田基地回不去了,老村长安排在各家宽裕的炕上睡了……第二天,天晴了。当史队长他们要离开时,老路带着村里人杀了一只羊,挎着两篮子鸡蛋,硬塞到他们的车上……
路志鹏给余明教官请假,说是去团部医院拆石膏板。余明给了志鹏一天假,拆完石膏板可以回二连去看看。
志鹏临走,余明特意让他给小护士安心捎去两包红糖和两包奶粉。志鹏把红糖和奶粉装进自己的书包,笑着给余明打了一个敬礼:“请首长放心,俺保证完成任务。”
志鹏来到团部医院,李主任亲自给他复诊,确认胳膊恢复得不错,就让安心去护士配药室给他拆除石膏板,然后再在伤口处换上一个小木托板。
安心小心翼翼地给志鹏拆下石膏板,让志鹏试着动几下左臂。
“慢慢地,别着急!”
直到确认志鹏左臂确实能自主活动了,才给他换上小木托板。安心叮嘱他,可以经常用热水热敷,这样伤口恢复得快一些。
志鹏看着安心认真的样子,很真诚地说了声:“谢谢,安医生!”
安心又给志鹏拿上需要继续服用的药。志鹏拿过自己的书包,想起余明教员托自己给安心捎来的红糖和奶粉。志鹏忙从书包里拿出来,递给安心。
安心很奇怪地看着志鹏,
“这是干什么啊?一只手同志,你啥时候也学会了送礼这一套?”
“不是,安医生,这是俺们余教官给你的,俺正好顺路,就帮着带来了。”
“余教官?噢,余明吧……哈哈,这家伙……”
“对了,安医生,你的向日葵长得咋样了?还有那个太阳花的花种,长出来了吗?”
“真是,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我的向日葵是一天比一天高,杆儿又粗又直,倍精神。咱们一起种下的那些太阳花,已经长出一筷子高了,有的已经长了三四片叶子呢。”
“是吗,俺还担心这里的土壤不适合它们呢。”
“一句话,长势一片大好,形势喜人啊。”安心套用了一句官话,逗得两人都笑了。
“俺再帮你浇一次水吧。”
“好啊,一会咱们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