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车上只剩下四具死尸,这样就和车厢持平;老李说:“真的他娘的邪了,怎么不让他们都滚下来?”嘴里虽然这样说,但心里却在打鼓:青天白日,该不是真见鬼了吧?
老李刚说完,老张就说了:“狗黑子他娘是怎么死的?笨死的!那六个人没有挡板,当然会被颠下来!这四个人有厢板挡着,让他们自己滚下来,你会神吗?”
老张说的不错,这样的解释合情合理。老李分辩道:“边上的滚下来,我不会这么说;但你想想啊!这么宽的地方,怎么连中间的人也会滚下来?”他们是按照四三二一装车的,目的就是怕滚下来,但他们确确实实自己滚下来了。
“你犟什么?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老李不愿意再和老张争辩,带头站起来。他们休息的时候,刻意离开板车几步远,现在他们必须回去,才能研究出什么原因。
因为板车的宽度限制,最底下的四具尸体,就不得不侧立,这样四个挤起来,才勉强放开。但是,这样他们的高度也就比平常高出许多,比车厢也高出一截。为了不至于上面的人滚下来,当然就需要这么干。
但是他们并没有看出其中的奥妙。刚才滚下去的死尸,是上面的三具死尸滚下去一个,还剩两个;从道理上说,就是再滚下去,也只能是滚下边上的人,而不是连中间的人一块滚下来。
“真他妈的见鬼!”老张嘟囔着,对老李说:“赶紧卸车回家烧纸吧,我们天天和死人打交道,怕是已经人不人鬼不鬼的了!听老一辈说,他们也许是阴魂不散,给我们警示了!”
这么说,老李觉得身上“嗖嗖”的拔凉气,不由自主地说:“还说什么?快动手吧!”但却缩回手,不敢带头抬死尸;老张硬着头皮督促老李:“快抬吧,我自己能抬动了?”
已经是在沟边,他们常常是把死尸都抬下来,然后再统统地扔下去;这一次他们却胆怯了,老张嘴里又在念叨:“各位兄弟,我们知道你们都是孤魂野鬼,但我们也没有办法呀;小日本让我们把你们拉到这里,我们也不敢违抗鬼子的命令,要恨就恨日本鬼子吧。”
不这样说,他们已经浑身哆嗦了;本来想这么说,可以给自己壮胆,但说完了却更害怕,两个人竟然抬不出一个死人。老李埋怨道:“你吃的饭都到哪里去了?使劲!”
战战兢兢终于从中间拉出一个人,两个人已经冒出一身汗;这在过去,是他们很轻松就能完成的。不知道是为什么,他们就是觉得,似乎有一股力量拉住他们,不让他们分开!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来,又一起用袖子擦脸上的汗珠;忽然老李喊道:“鬼呀!”转身就跑。老张也大叫一声:“我的娘!”也不知到哪里来的劲头,发疯似的连板车也不要了,狂奔而去。
原来,他们把死尸拉出来,就没有力气抬下去,所以就不得不停下来稍微休息。但是,他们刚擦一把汗,板车上的三具死尸突然齐排排的仰面躺下,同时把他们身上的死尸也掀下来!如果他们三个脸往下,倒也不奇怪;但他们却都仰面躺着了,而且其中一个面目狰狞,非常恐怖。
一野狗看到拉车的人都跑了,就蜂拥而上,它们也喜欢比较新鲜的尸体,所以他们就都围住板车。一只比较瘦的野狗因为抢不到地上的尸体,于是就跑到板车上。它也知道放在地上比较舒服,于是就张开大嘴,拉着一具尸体就往下拽。
这只狗虽然瘦,但力气却不小,猛地拽了一下,死尸也就猛地跟着往下跑;但野狗做梦也没有想到,那具死尸在下去的时候,竟然举起一根胳膊,狠狠的打在野狗的身上!应该看出,这具死尸的胳膊像一根棍子,根本不打弯,但却打的野狗哀叫一声跑出去老远。
当然,受到这只野狗的恐吓,其余的野狗也就跑出老远。那具死尸完成对野狗的打击,又恢复了平静,直挺挺的躺在那里。几只大胆的野狗在经过一阵惊魂未定后,慢慢也恢复平静,因为它们已经知道,并没有人在追逐它们。
总有几只胆大的,它们在看不到危险的时候,就又都集中起来,开始走走停停,试探性的前进。他们不甘心被别的野狗或豺狼抢去了它们的猎物,所以它们必须去冒险。
它们第二次来到板车周围,形成一个包围圈。这些野狗其实不是生来就是野狗,或许它们的祖先都是和人生活在一起,所以它们对人类毕竟有一种敬畏感。只是因为战争,这些狗失去了主人,它们不得不到处流浪,成为野狗。
其实,刚才那个尸体并不是有意而为,它是真的死了,只不过那只狗在拽他走的时候,无意间就拉动了他的胳膊,于是就出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死人打狗,狗就吓跑了。
现在,它们又重新又回到了原地,在一阵对峙以后,突然一只野狗带头,带着恐惧冲了上去,开始了攻击。那只瘦狗却惊魂未定,连它的战利品也放弃了;它开动脑筋,突然拉动了板车上的拉绳,很快就带到沟边,再松开嘴,于是板车就顺流而下,掉进山沟。
车里的两具死尸随着颠簸滚了下来;这两具死尸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满身血污,已经结斑了;特别有一具死尸,就连他的头部也像被浇了一头血水,非常可怖。
山上也有田鼠,本来田鼠体积并不大,但也许这里的田鼠常年在这累累白骨里生存,吃的东西不一般,所以就比一般的田鼠至少要大一倍。死尸下来,一群田鼠也都围上来,因为这样的事情它们很少碰到,他们平常只能啃野狗豺狼剩下的,而剩下的就只有一些残渣。
不过,这一次不同,没有野狗下来和它们抢,于是田鼠们兴奋的吱吱乱叫。忽然,一具死尸动了起来,猛挥胳膊,发出了含混不清的声音——这个死尸还魂了。
确切的说,这是一个昏死过去的人,他并没有死,这是一个奇迹!其实所有人都会想到,这个人就是康文武。康文武命不该绝,在死人堆里躺了三天,竟然奇迹般的活了过来。
就在三天前,鬼子的军刀砍在康文武的头上,康文武就觉得眼前一道亮光,接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他才昏昏噩噩的醒来;他的第一感觉,就是除了头晕脑胀,就是嘴里冒火,浑身无力,再就是饿。
别的都能坚持,但口渴让他感到浑身都要冒火。屋子里一片漆黑,康文武已经渐渐回忆起来,这里是停尸间!这里不要说有吃的了,就是想找一点能够看清楚的地方都没有。
饥饿和口渴让康文武不能抵挡,伤痛也让他坚持不住,他又慢慢的昏睡过去。不知什么时候,康文武突然觉得一阵疼痛,像什么东西在割他身上的肉,让他从昏睡中醒来。
“啊——”康文武条件反射的把手猛地往疼痛的地方抓去,速度之快,就像他没有受伤之前。他的反应还是那么敏感,只要受到侵害,马上就会反应过来。
他抓住了,这真是一场胜利。康文武想把这个东西扔出去,但却没有这样做;康文武其实非常虚弱,甚至扔不远手里的侵略者。疼痛让康文武又一阵感到难熬,他只有一个念头:有一件东西可以让他撕咬。咬住牙,就能够把痛苦坚持住!
这样的想法刚一出现,康文武马上就把手里的东西塞进嘴里。这是一个毛茸茸的动物,个头不小,他甚至想到这可能是一只野猫,因为他觉得别的动物不会进来,实际上也根本进不来。一种甜丝丝的味道渗进他的嘴里,突然让他兴奋起来:好舒服!
他这样聪明,稍候当然就明白了,是这个动物帮了他的忙,救了他的命!他拼命的吸吮动物的血液,让这个动物成为自己的救命稻草。他不知道这已经是昏迷第三天了,而这三天,如果滴水不沾,他觉得就会有生命危险。
康文武相信,他已经把这个动物的血都吸干了,因为他觉得,自己再也从它的身上吸不出一滴血。现在他可以慢慢享受了,嘴里的口渴已经好了许多,现在就是觉得饿了,需要尽快解决。
不过现在容易多了,他可以慢条斯理的啃这个动物的肉了。当前要做的事,就是把动物的皮剥下来,外面一层毛,毛是不可以吃的。不过这也难不住他,小时候和小伙伴们抓野兔,捉鸟吃,给它们剥皮的工作都是交给他做的。
可惜的是这里不能生火,就是有火也不能点;某种意义上说,他仍然是日本鬼子的俘虏,逃出去才能得到自由。他学古人茹毛饮血,生吃一切可以吃的东西,他已经顾不得再考虑这些了。
黑暗中,康文武撕扯着自己的美食,毫不犹豫的吞下去。这个动物的头不大,在他吃完后才想起来,他应该早就知道,自己带到口里的不是野猫,而是一只大老鼠!因为他想到,猫的个头不应该这么小,而它们的天敌老鼠却能对号入座!
事实上,以前让他作呕的老鼠,在他知道了挽救他的是老鼠,并没有感到特别恶心。也许他太饿了,所以就只能感受到老鼠的甜蜜——特别是老鼠血,真的让他觉得那就是救命恩人。忽然他觉得身上又跳上一个老鼠,康文武祷告:对不起了,我要活着,只有靠你们了!
两个拉死尸的人第一次送入时,康文武还没有打算逃走;他觉得自己需要想一个比较安全的办法,而自己还没有这样的办法。当两个人走后,他听见有人在说话:“两个人的速度太慢了,明天再加两个人,不然容易引起瘟疫的。”
康文武紧张起来,这句话让他明白,早逃出去才最保险。他根据拉死尸的人的习惯,在他们回来之前,挪过去躺在中间;这样为了方便,拉死尸的人也要先把自己装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