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我们怎么不知道?”康文武对石头说。非常时刻,康文武不想再让鬼子抓住第二次。石头也就不再问,对康文武说:“你们要是见到他了,就告诉他,说他的一个朋友在找他,让他不要忘了兄弟们。”石头诡异地笑了一下:“我走了,他的朋友会在羊丘庄等他。”
羊丘庄在康文武的心里是抹不去的伤痛,在这个村庄,他的十几个战友殉难,每每想起来,他就恨不能马上到羊丘庄,祭奠那些死难的兄弟们;只不过,这一切都不会表现在他的脸上。
但他又在不住地想,石头到底说的是不是真的?要是真的,那他一定会和部队有联系;但他要是鬼子的密探,那么自己就会有生命危险。怎么办?这真是一件拿不定主意的麻烦事。
天微暗,夜茫茫,万顺来到万翠华的家里,看到万翠华劈头就问:“翠华,绑住子到哪里去了?”他一辈子没有做一件大事,只有这件事,他觉得是做了一件天大的事:救人,不过今天他在回家以后就没有见到康文武,这让他心神不安。
“没在家吗?我不知道呀?”万翠华比万顺更着急,对万顺说:“他说要睡一会,让我帮他关好门,我知道他怕别人看见,我也就按他说的办了。”
万顺出去的时候早就嘱咐万翠华,找康文武玩一会可以,但一定要注意安全,别让认钱不认人的畜牲知道了,到日本人那里告一状,那我们就吃不了兜着走。乱世之中,不得不防。
但千嘱咐万叮咛,他们还是没有看好康文武!康文武到哪里去了?万顺和万翠花都像没头的苍蝇,嗡嗡嗡乱飞。翠华的父亲说道:“走就走了吧,但愿别给我们惹来祸端!”
自从知道万顺把康文武救回家,万大哥就忐忐忑忑,唯恐惹来大祸。万翠华看着康文武顺眼,况且女儿大了,又不能管得太严,于是他也就只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说康文武不辞而别,危险消失,万大哥又是高兴又是担忧:不是因为万顺,而是因为万翠华!
万大哥这样说,万顺不高兴了,对万大哥说:“大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好歹绑住子是我们一个村的,他受了伤,任谁碰见了也会帮他一把!再说了,家事不和外人欺,绑住子是咱们村里的爷们,听说日本人在找他,我们不帮谁帮?”
一番话说得万大哥低下了头。万翠华说:“叔叔,我想出去找他;万一他真的被小鬼子抓住了,我会后悔死的!”平时和康文武在一起说说笑笑,倒也不觉什么;但如今,万翠华的心里就像有无数只猫爪在乱抓。
“这个不行,绝对不行!”万大哥一听就急了,跳起来反对,“一个女儿家,兵荒马乱的,就是白天出去也不放心,何况这是黑夜。”万大哥说的是真心话,一个女孩子晚上出门,这不是开玩笑吗?
“翠华,你就不要去了,我出去找他吧,反正我是光棍一人,没牵没挂的。只是你要告诉我,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特别的情况?”万顺这样问万翠华,万翠华突然恍然大悟:“是了!他说太累,让我回家,但我想他一定是去了羊丘庄了。”
羊丘庄出了这么大的事,十多个人都被鬼子抓住了,方圆几十里都会听说这件事;但问题是,康文武为什么还要去?要知道,这里已经引起鬼子的注意了。
“都是我不好,非让文武哥出去散心。”万翠华心情沉重,她已经觉得,自己坚持让康文武出去,已经犯下大错了!不管石头说的是真是假,康文武一定是到羊丘庄探听虚实了。
已经是下弦月了,也一定是深夜了,羊丘庄偶尔传出几声狗叫。风刮得不急不缓,但有丝丝凉意;这就是谚语说的:下来麦糠,冷一晚上?寒冷无时不在;一个人步行在山沟里,万顺觉得累了;至少,他觉得腿肚子就要涨开了。
其实,不能说老百姓会谈虎色变,但说起羊丘庄的时候都不敢开大嗓门;因为,名不见经传的羊丘庄已经成了是非之地,日本鬼子不时地就要来扫荡一番,吓得这里的人十家走了八家,四处躲避了;这是一个危险之地。
越是进入到羊丘庄,万顺越是似乎闻到一股血腥味,也许这是万顺的心理作用。但不可否认,羊丘庄变得越来越诡秘了,让从来也不知道害怕的万顺,也觉得十分的恐惧。
其实他来到羊丘庄,也应该算是无目的乱碰;他想碰见康文武,然后不顾一切的拽住他就走。这个村庄虽然不大,但住宅比较分散,这是因为他们需要择地势建房,多在背风朝阳的地方,因为这不是在平原。
他整整围着村子转了两遭,在每一户门前仔细倾听。但是,令万顺失望的是,他竟然没有听出一点异样。万顺觉得,这或者是他们的判断错误?再就是万翠华想错了?
他在一堵墙跟前坐下,他觉得太累了,于是坐下休息一会儿。他开始围着村子转的时候,大多数人家就没有灯光,这户人家也一直没有光亮,但在有人的房前,就是不点灯,也能隐隐约约听到声音;他记得清清楚楚,这是一个一直没有声音的地方。
很多人家都没有大门,只有矮矮的院墙,和拦不住鸡狗鹅鸭的篱笆院门,象征性的圈起来,就成为一个家。月亮升起来了,晕黄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但丝毫感觉不到一丝暖意:月亮就是月亮,不是太阳。
万顺无意间再一次往里边打量,忽然有了新的发现:这家人的屋门一直敞开着,也没有园门,这实在有些反常。万顺心里突然紧张起来,一个强烈的念头顽固的在命令他:进去看一看!
随便进一个人的家门,这是不应该的,就算他们开着门。但是,万顺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然后,就是他的两条腿不服从命令,不由自主地往里走,虽然他知道这样是不对的。
他感到了浓郁的血腥味,越来越强烈;他的腿已经哆嗦起来,甚至他已经想往回走,逃离这个地方;但是,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让他不能自制,他不能不往前走。
走到门前,血腥味已经霸占了所有的神经,他已经觉不出别的味道。他觉得自己已经不会走路了,只好扳起一根腿往前挪,然后再把自己的另一条腿挪一步;他一直没有想起,他应该往回走,这才是消除恐惧的办法;也许,他已经做不了主了。
屋里漆黑,万顺忽然想到,这里面应该有盏灯,这样他的恐怖就应该减轻。何况,这个屋子就像一个吃人的野兽,把人吃进去,连骨头都不剩;你的火折呢?
万顺豁然开朗:对,鬼怕灯火,这里应该有一盏灯。有人的地方,有一盏灯是应该的!也许有一盏灯,所有的恐惧就会烟消云散。死一般寂静的屋内,于是在万顺的渴望下,终于燃起一点光亮。
正像万顺想到的,这里空荡荡的,除了浓郁的血腥味。这是当地一个标志性房屋,两间正房,然后是一间套房;那间套房就是卧室,但现在已经失去了它的作用,这里应该是空无一人。
火折子在万顺的猛力吹动下蹿出了火苗,万顺找到了干枯的油灯,根本就点不着,灯芯已经干了;但是,他也发现地上并不干净,至少有一些柴草。万顺自然就会想到,点一把柴草也能照明。
如此,万顺就在地上拾了一把柴草,他突然发现,屋子里有灰烬,这些柴草棒大概是别人当作火明带进来的。屋子里亮起来,万顺可以仔细看一下了,而且心里的恐惧也忽然减少了。
虽然还是看不太清楚,但无意间,他看见了地上斑斑点点,就像像一个写意的画家随便在地上泼墨,没有一点规则。万顺忘了自己是干什么的,他的脑子里忽然呈现一幅画面:一颗颗子弹在横飞,一个个人在倒下,鲜血洒满屋子,落在地下就成了这个样子。
不会错,满屋的血腥味已经做了证明!万顺又紧张起来,他一霎也不想呆在这里了,只想快一点逃出去。但他太疏忽了,因为他有一个地方还没有找到,这样容易犯错误。
“呜……呜……”忽然有两声动静,但不大。万顺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哆嗦:这是什么声音?他的心里又忽然想到一件毛骨悚然的事:山上有狼,难道这是它在作怪,但这种念头并没有坚持多久,他想到了就是狼也害怕了人,因为人比什么都可怕。
仔细想来,这一定是内间传出的声音,而且这种声音和人类的声音相似;不对!在这屋里的不是人,还能是什么?万顺已经过了大半辈子了,这点事他若想不明白,这一辈子也就白活了。
万顺大起胆子,火把已经不多了,他就又捡起一把柴禾,重又点燃起来;两个火把一起燃烧,屋里一下子就亮了许多。万顺走两步,觉得这样不妥,于是又把火把合并起来,并且又抓起一块石头:别人点火的时候,用来支起柴草的。
万顺终于进来了,他的眼睛迅速的转了一圈,里面也没有床铺。在墙边,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一下子就落入眼帘;万顺就发现,那个东西会动!刚才“呜呜”的声音,大概就是从里面传来的!万顺大起胆子说:“是谁?不然我就扔石头了。”
“呜……呜……”那个东西是一个破麻袋,万顺这一次看清楚了!口袋已经被扎住口子,里面也不容易发出声音,所以声音传出来,就有点声嘶力竭的样子。
万顺终于敢确定,这里面真的是一个人!既然是人,万顺也就不再这么害怕了,对着口袋说:“你听着,我是因为可怜你,所以才来救你,你不要恩将仇报,行不行?”万顺是一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人,他不想在救人的时候反受其害。
万顺把口袋解开的时候,忽然觉得就应该这么办。他刚才因恐惧忘了是在找康文武,于是就从口袋里钻出康文武!万顺庆幸,要不是刚才忽然起了善心,会有这样的结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