峪关之战
在得知韩高靖已率两万人赴萧关后,姜恪便日日夜夜面对着峪关冥思苦想。小小峪关如今已成孤城,不会有援兵前来。如果以兵力优势强攻,并非不能取胜,但那样伤亡必然惨重。雍都兵马,虽得到荆州慕容之赞,又加上秦川各地来投的世族私家军队,渐渐走上正轨。但姜恪用兵向来谨慎,并不愿以有生力量的消耗为代价,是以自率军来峪关后,并未急着强行用兵,只以小股兵力不断侵扰,以此麻痹敌方,并消耗对方士卒精力。
一个月以来,峪关守将杨敦敏却十分沉得住气,无论如何袭扰,就是不出战。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就是隔三差五派出一队不过几百人之兵,不分日夜地侵扰峪关,令峪关日夜难安。待守兵疲惫且对他的骚扰已经习以为常之时,便即猛攻。峪关虽然险固,然不过是小小孤城,如今宛城作战,襄樊戒严,必然顾不上这峪关,必然承受不住日夜不停的猛烈攻袭。
但因陇西公大兵压境,两面作战实不相宜。姜恪便想早日决战,遂派出奇兵一支绕到峪关后面,从两面夹击峪关。峪关两面虽有高山峻岭,但是继续向东沿河东行,却有丘陵地带,可供绕到峪关南面。如是大军出行,总需先攻下宛城。但姜恪手下裨将却愿以二百人,翻越斗牛山,到时举火为号,同时攻打,峪关不知情由,必然纷乱。
奇兵出行不过第五日,却有有消息传来,从襄樊和江陵的粮道被晋兵切断。
姜恪一听,并不动声色,直到第二次报知峪关粮道确被切断后,才派人疾驰回雍都,将此确信传与令狐嘉树,令他在襄樊安插的人相时而动。
此后几日依旧不见动静。姜恪手下副将不由奇怪,问道:“既然峪关已缺粮草,何不趁他们军心动摇之际,趁势攻入?”
姜恪笑道:“杨敦敏也一定这样认为。”
副将顿时明白,“兵者,诡道也”,姜恪便是要以时而出乎峪关守军意料之外,时而在其意料之中的行为,虚虚实实地迷惑着杨敦敏。
关隘内杨敦敏本以为粮道被切断的消息很快会被侦知,雍都军必然会进攻,却见姜恪仍然不行动,正自诧异,第四日夜姜恪果然发动猛攻,火油箭、强弩弓矢、攻城木、云梯闹了大半夜,而杨敦敏早有准备,亲自登城,身先士卒,虽然峪关守军伤亡惨重,但这次猛攻并无战果。此后又过两日,姜恪再次发动猛攻,各有死伤,仍未能拿下峪关。
不过两日,姜恪又命人向城中喊话,告以“峪关乃天子关隘,荆州牧无端攻占天子四塞,实乃居心叵测。威烈将军受命留守,为天子讨回关口,天经地义。如今粮道已断,空守无益,如能出降,可自择出路。如愿为雍都效命,无论将兵皆升一级;如愿归乡,奉与盘缠,听任自去。”
姜恪又命人将装有上币的箱子打开,告知城上:“无论何时,只要自愿出城者,可自来取资归乡,绝不拦阻。”
城上守军面面相觑,杨敦敏取出弓箭向城下喊话士卒便放了一箭。对城上将士道:“休听秦人胡言乱语,城内粮草充足,可供我等饱食一月有余。且秦人奸诈,如下城后必遭毒杀!荆楚男儿,效力荆侯,保卫家园,当有血性!”
城中士卒因杨敦敏军法威严,不敢再动心思。无奈城下又来一个声如洪钟的士卒喊话:“城中兄弟与我等同是天子子民,亦有父母妻儿,何必枉送性命。君等粮草不过三日,不如且看三日之后有粮无粮再做决定吧。”
杨敦敏再射箭,可是城下早有防备,早有掩护的士卒以盾牌挡住。此后那士卒丢下一句“箱中上币留在此处,城上军士,随时来取,我方绝不动手”便退后归于营垒中。
月光之下,那上币熠熠生辉。杨敦敏见众将士皆有动摇之色,心头火气,立即取火油箭,一箭射向装有上币的箱子,那箱子立时便呼呼火起,熠熠金币在火光中呈现一片灿烂光泽,直至火光熄灭。
回到营垒中,有人便对杨敦敏提议可用火攻,退去姜恪。
杨敦敏一肚子火:“蠢货!如果用火攻行的话,姜恪不早用了?还等你我?”
那人被骂蒙了嘀咕了一句:“姜恪不经常往城上射火油箭吗?”
旁边同僚叹了口气,悄悄向他说道:“商洛狭道这么窄,两军如此近,小规模放火还好,可若针对姜恪他们,放个火油箭什么的也无济于事。若真用火攻,控制不好的话咱们不也一起烧了?一旦烧到城上,你是弃城还是死守?”
杨敦敏不再理会那属下,问副将:“粮草还能支持几日?”
“如果省着点吃还够十天日,如果放开了吃的话,只怕五日就没得吃了。”
“派出襄樊的人可有动静?”
“至今未归。”
杨敦敏咬牙道:“明日让士卒吃饱,不可省俭。”
诸副将参军明白杨敦敏这是想要稳定军心,但是明日以后呢?他们答应着,并不反驳,却谁也不再说话。
此后姜恪数度来扰,有时真是发动猛攻。有时却不过小股袭扰,常于夜半向城中射火油箭,又有时会以攻城木来撞门,有时架好了云梯却又忽然撤下来跑了。
杨敦敏知道姜恪这是为耗尽令城上守军精力,令他们疲惫。姜恪自然命士卒轮班来袭扰,大部分将士都在休息,而城上却日夜难安。如此不过七八日,城上守军已出现疲态,常常在城楼上哨望着却站在那里睡着了,杨敦敏见如此下去难以久支,也将守军分成数队,轮班在城上巡逻,其余都去休息。
渐渐地粮草断绝了,杨敦敏派出到附近郡县中借粮的士卒往往空手而归。士卒们慑于杨敦敏的威严未敢哗变。
但杨敦敏知道支持不了多久了,望着暗淡灯光对来汇报的副将道:“如果出战的话,我们是不是姜恪对手?”
副将摇摇头:“将军,之前我们伤亡惨重,其实姜恪只是不想硬攻罢了,如果硬攻,我们只剩下疲敝之众,且孤掌难鸣,只怕早就守不住了。”
“那么明日让士卒尽量吃饱吧,然后拼死一一战。”杨敦敏面色刚毅,丝毫不露凄凉。
副将没接话,却道:“襄樊来人了。”
“说什么?”
“说襄樊城中都言传我们降了。”
“又是那起小人造谣吧。”杨敦敏道:“我都习惯了。如果明天我战死了的话,他们自然就知道了。”
副将目光黯淡地说道:“没用的。将军的家人都不见了。”
“什么?”杨敦敏一向沉稳,此时却再也忍不住。
“我担心是因谣传而被秘密囚禁了。”
杨敦敏一脸惨然,便要站不住向后倒去。忽然听到营中哨兵叫喊声:“秦人!秦人!”
杨敦敏和副将立刻手持兵刃飞奔而出,却见城墙之上,密密麻麻,都是黑衣劲装的雍都士卒。有些还在如蚂蟥过境般迅捷地登城,旋即收起挂在城垛上的鹰爪铁钩。这些士卒行动极快,一部分已经犹如猎豹鹰隼般的插入城下营垒中,另一部分就守在城墙上,占据置高地,对从城内意图返攻抢回城墙的荆州兵大开杀戒。就在这档口,城外的雍都士卒已架了云梯纷纷入城而来。
很显然,这些并非普通士卒,一定是韩高靖秘密训练的劲旅,这些劲卒能够以鹰爪铁钩,迅速攀援入城,并神不知鬼不觉的取将守城士卒性命。若是平常,守城之士即便遭遇不测,自然会有在营中盯着的哨兵。经过姜恪这些时日的袭扰,荆州将士许久不曾安眠,今日士兵太过困倦,再加上杨敦敏分队巡夜的命令,多数士卒已经安然睡去。杨敦敏忙大呼将士迎战,但是困乏已极的将士睡得犹似烂醉,即便听的呼声也起不来,有些反应灵敏的起来匆匆跑出营帐,还一脸惺忪便枉送了性命。
杨敦敏便要亲自登城,取回置高地,却被副将一把拉住了:“将军,不要白白送死,快走!”说着与亲兵戍卫拥着杨敦敏向南逃去。
此时,最先入城的黑衣劲卒已在营中放开了火,瞬间整个营垒起火,一时之间,惨叫呼救兵刃相接声,声达于天,令人不忍卒听。火舌喷向天空中,火光照天,烧红了寂寂夜空,令整个夜空呈现出奇异的绚烂色彩。有些士兵身上着了火在地上翻滚着,引燃了旁边没有被烧着的营帐,使得或火势更加凶猛。
便在此时,城门已经大开,城外雍都军如洪水涌入。
“荆州士官,无论职位,速速来降,既往不咎!雍都众士官听令,抓到俘虏者与斩首受同赏!”姜恪手下副将大声道。
“有能活捉杨敦敏者得头功!可升三级!”这话声音不大,却自有威严,正是姜恪亲口所说。
关隘内的裨将偏将以及士卒见主将已逃,别无出路,便都降了。待把众降将降兵控制住了,姜恪立即下令灭火。却见几辆装满水罐的大车被拉进来,更有士卒忙去城下砍开隔离带,以控制火势,火只在城下营中烧起,并未延及城上,已被扑灭。
此前杨敦敏骑了亲兵让出的快马,听着身后的追击声,喊杀声,惨叫声,火烧毕波声飞也似的向南逃去,只待出了这商洛狭道,便是平原,那便好走了。
却听前面骑兵回报:“将军,前面也起火了。”
那马见了火光备受惊吓,不待骑者控马,便调转头来仓促回奔,任由马上骑者如何控驭只是自顾自地嘶叫着往回窜。商洛道狭窄,车不并轨、人不并行,一时人马相互践踏,杨敦敏连砍倒两匹马,才止住了这混乱场面。
此时副将跟上来,沉声道:“将军,我们的后路已被切断,此处既然有人放火,必有埋伏,一定是姜恪早已在此伏了骑兵。何况就算冲破了这道封锁,前面未必没有晋军。”
杨敦敏回望峪关,泪如雨下:“鄢陵杨敦敏,今日以死向君父谢罪!”
说罢挥刀向颈中抹去,却被副将一剑隔开:“将军!不如回头降了吧。大好男儿,何处没有用武之地,我听闻姜恪十分赏识将军,将军若降,未必不如今日。”
杨敦敏道:“可我杨氏一族,世代效忠荆侯,若我杨敦敏此时贪生怕死,怎么对得起先人?”
“将军别痴了,将军已经被襄樊掌事者诬为献关出降了。便回得襄樊,能够自证清白也难免因失了峪关被那起小人羞辱。何况将军家人,此时不知是否已遭毒手。将军何必自苦如此?不如此时降了,他日亦可成就功名,方不算枉活。”
便在此时,两边山上火油箭齐发,杨敦敏胯下之马顿时人立而起,向天嘶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