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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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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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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鹿》连载

第一百二十一章 托孤

卷八 江山(十)托孤

豫侯父子自二十年前跻身州牧之列,占据洛阳、荥阳一处。乃至于后来向北拓展至邯郸一线,拥有土地不可谓不广阔。然虞氏父子三代之所以能够将疆土推到邯郸,除了虞寿常的父亲手下有几名得力谋士和将领外,也是借了当初天下大乱的局势。虞氏父子善权谋,故能在乱世中占据一席。

然自从当初的谋士和将领纷纷谢世后,可用的大将就屈指可数。

原本中原一带外加邯郸、邺城等河北重镇,乃是人才云集之地。然自从虞寿常的父亲死后,这虞寿常虽擅长权诈,却因胸无大器失了人心。又加上晋州的崛起,人才流失严重。

如今虞氏父子对豫州之地的控制,并不牢固。辖下世家大族及臣属们一见人才济济、骁将林立而又英勇无畏的秦军兵临城下,荥阳城中人人自危、各自打算,早已是一盘散沙。

而邵恒本就骁勇善战,何况有了三千“鹞鹰”前来助攻,韩延祀到达荥阳后,不过半月便攻破荥阳城。

当董宁自裁,豫侯被杀,豫侯夫人自经而死的消息传来时,韩高靖正在外巡营,留守雍都的钱斌等忙派人将捷报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报知韩高靖。

云津是最早得到消息的,她听了来使说完战报后,立即派人将秦王府家令和戍卫令一起请来,暗中叮嘱将此消息封锁住,不得令秦王内府得知,以免身怀六甲的虞夫人获知消息后出现意外。

那二人得令后觉得十分为难,戍卫令便道:“夫人吩咐,属下自该遵从。只是攻城略地这样的消息很难瞒得住。内府的仆从肯定瞒不住,甚至虞夫人身边侍女也总有办法打听到。”

云津也知道这比守住军事机密可难多了,只怕不出两日全雍都城就都知道了攻下荥阳的喜讯。

但她又能如何,韩高靖不在,有些事只能她安排,便转向家令道:“请家令一定要约束好内府仆从,绝不可以令虞夫人知情。”

云津虽下了严令,却也知道不是长久之计,实指望好歹挺过这三五日,韩高靖回来了自有安排。但她没想到,居然连三日也没瞒过。

虞夫人因得知父母死讯而摔伤、惊胎的消息传来时,正是夏末秋初天气。

一阵风雨,天地凉爽,云津正带着年幼的韩关在廊下看雨滴从檐瓦上落下来,噼哩啪啦地砸在水池中,溅起像酒杯一样的水迹,又迅速消失至无影无踪的景象。

“母亲,这雨真神奇啊,在空中密密麻麻、惊天动地的,到了地上却汇成一处,没了痕迹呢。”韩关笑嘻嘻说道。

云津轻轻用手抿着他因玩耍而凌乱不已的垂髫,笑道:“阿拓说得对,其实世上的万物大抵如此。在一些时候,惊天动地,在另一些时候却又销声匿迹。”

韩关哪听得懂这些,摇了摇小脑袋,便换了他感兴趣的话题:“上次阿虎兄长说他也想来我们这里玩,母亲可同意?”

云津正伸出手去接雨,听了韩关的话不由停了动作,回头看着那稚气盎然的脸,若有所思道:“等你父亲回来安排吧。”

韩关哪里等得,便极力说道:“母亲只要答应,嫡母自然也不会拦着,命人把阿虎兄长请来不就行了?”

云津抽回了接雨的手,道:“胡说,这事要听你父亲安排。”

因韩关是幼子,平日多得韩高靖不少疼爱,他心思灵巧,言语向来随性:“母亲的话,父亲无不听从,母亲一说,没有不成的。”

云津正要出言教训,却有一名侍女匆忙赶来,言语慌乱:“夫人,秦王府家令派人来回夫人,说虞夫人出事了。”

云津心下一惊,知道不好,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侍女道:“自昨日午间起,虞夫人心神恍惚,从台阶上踏空,摔了一跤就腹痛难忍。因是未足月见了红,来了三个医官,五个女医一同会诊,至今也是淅淅沥沥没能止了血,又加上高烧不止,都说是只怕……挨不了多久了。这会家令也不敢做主,派人请夫人过去。”

云津听了,帷帽也顾不上戴,连衣服也没顾上换,也不坐车,披了蓑衣便乘马飞奔秦王府,一路引起无数侧目。

秦王府门外,家令早等着了,二人急匆匆入门穿庭,径直向内府方向走去。

云津问:“去报知君王了吗?”

家令一边接了她手中马鞭,一边道:“昨日就去了,就是再快也得明后日才能回来。”

“夫人这会怎么样?”云津一边问着,脚下却丝毫不停:“孩子如何?”

家令迟疑了一下道:“是个女公子,只是不足月,弱的很。几个医官轮流护理着,暂时无忧。夫人那边,请顾夫人自己去瞧瞧吧。”

云津一听这话,知道凶险,忽然煞住脚步:“夫人为什么突然踩空?”

家令沉吟片刻,照实说道:“听随身服侍的婢女说,是因听说了豫侯的事。”

云津获知原因,又问了围随身边的女医几句话,不再耽搁,快步进了虞夫人内室。

其实见面之前,云津就从家令和女医的话中知道只怕是好不了了,但毕竟还存着几分侥幸,待见了虞夫人面无血色、苍白如纸的样子,心中不由一阵慌乱——云津自己也曾经历过难产,一见此情景,这才彻底没了指望。

那虞夫人昏昏如睡,神思冥冥地侧卧着,听到身边侍女在耳边轻轻说“顾夫人来了”,这才睁开眼。看见果然是云津,倒有了些精神,卧在枕上向她一笑:“你来了?我们都多少年不见了?得有七八年了吧?”

云津没想到她已是垂危之际,竟说出这样一句无关紧要的话来,又见她虽笑着,面容却憔悴,也不由地感伤。说起来她最后一次见虞夫人还是天授四年秋天以前的事情了,这样算来真有七八年了。

那时候她们都只二十多岁,虞夫人更小,才二十出头,容貌虽算不得国色,却端庄秀丽。行事温柔平和,性子谨慎稳重,又带着几分聪慧。可说是足以配得上韩高靖的贤内助了。谁知今日再见,竟然是这种情形。

云津心里难过,脸上却笑着,上前行了礼:“是许多年不见了,夫人若是不嫌弃,以后妾常来拜见。”

虞夫人听了她的话,脸上划过几分遗憾:“以后……只怕不能了。”

云津跽坐在仆妇早放在睡榻前的厚厚织锦坐席上,强颜欢笑:“夫人别灰心,几个医官、女医已经商量好治疗之法,夫人自然平安无事。夫人与妾……日后相见的日子多着呢。”

“别骗我了,我如今已经灯枯油尽,生死不过片刻之间。”虞夫人惨然说道。

“夫人不可这样想。”云津垂下眼睛,道:“当年妾在襄阳生阿荆的时候,比这还要凶险。已经都没了知觉了,后来不知怎么就挺过来了,夫人不要放弃才好。”

虞夫人苦笑,摇了摇头,又命人将她扶起靠坐在枕头上,虚弱地向云津抬手,云津知道她的意思,便忙伸手去握住她。

“我和你怎么能一样?”虞夫人淡淡笑道,那笑里却殊无欢愉,声音益发虚弱。

虞夫人虽然没有说哪里不一样,云津却偏偏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虞夫人一定是觉得,虽都面临生死之际,但云津从来都是韩高靖心里的那个人,而她自己不是。

虞夫人与韩高靖得成夫妇,是依赖于秦豫两州之好,可是如今两州已经大兴干戈,甚至连她的父母也保不住了。她和韩高靖还能走多远呢?

哀莫大于心死,云津心头一跳,悲从中来,眼见虞夫人身边侍从婢女皆是黯然,又只得强打精神,娓娓开解:“秦豫之战,君王也是迫不得已。君王素来仁慈公道,必然不会牵连夫人,夫人只管放宽心。”

“秦豫之间的战事,韩延祀与我父亲的恩怨,总该了结。”谁知虞夫人却不再纠结于此,对此竟能心平气和,只是脸上哀伤骗不了人。她慢慢转过头来凝视云津:“如今我什么也管不了了,只是事到临头,有些事要请托于夫人。还请夫人不要拒绝才是,我便死也瞑目。”

云津听她说的这样卑微凄凉,心中只觉怜悯感伤,忙自谦抑道:“我不过是个侧室,不敢有所僭越而承受如此称呼。夫人但有吩咐,无不遵从。”

虞夫人握着云津的手不放,又向她脸上怔怔望了半日,方摇摇头,神情凄苦:“别哄我了,在他心中,谁是妻,谁什么都不是,我们都心知肚明。”

“君王心中十分敬慕夫人,妾也从未敢有所怠慢。夫人不要想不开,好好调理身子,自然会好。世子和新生的女公子都需要夫人,夫人振作才好。”

云津缓言开解,虽说得有理有据,奈何虞夫人早对世事看得明白,悲观弃世之意难消。

虞夫人含笑看着她,倒果真换了称呼:“顾家姊姊,夫君气候已成,再不需通过联姻来巩固势力。你也不必自谦,此后这秦王府的女主人必然是你。我的时间不多,趁着还明白,便将阿虎和这尚未命名的幼女交给你,愿你能将他们当作亲生一般对待。慈母多败儿,磨砺才成器,你千万不要因为是我所生,也不要怕外人闲话,就不愿意或不舍得管教他们。”

云津还要说什么,却被虞夫人摆手打断:“当年夫君立阿虎为世子,实在是无奈之举。接替君王基业,阿荆更合适。你也不要因为避嫌就学那些沽名钓誉的,一定要让阿虎做这世子。此前我也对阿虎交代了,德不配位,反受其殃。与其为了权力疲于奔命,不如做个清闲公子,快活一生。姊姊你也要成全他才是。”

虞夫人如此境地也并不乱了心智,她知韩轩论才能比不上韩荆。更知道豫州陷落,而她死后,韩轩身后没了强有力的支持,举步维艰。如此不若趁早退出,或许还可谋个一世平安。

“父母为子女计之深远”,可怜虞夫人自知不幸,犹眷眷挂念,放心不下。

云津心下佩服,亦且惨然,勉励劝诫:“世子轩忠诚笃厚,正是君主该有的品性。世子之位,秦之根本,非你我所能左右。”

二人说到此处,虞夫人的神情间便有些混沌了,心中又悲不可抑,不由得涕泪齐下,犹奋力强撑着道:“顾家姊姊,你要答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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