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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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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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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鹿》连载

第一百二十五章 清明

卷八 江山(十四)清明

丧事一毕,韩高靖等人便不再淹留,令狐嘉树亦从家中赶来会合。虽是面和心不和,但今时不同往日,韩纪勋倒也殷勤宴别。

只是韩纪勋知道父亲薨逝后,秦冀早晚一战。而他自谓不是秦军对手,明白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于是孤注一掷,伏刀斧手欲于宴上行刺韩高靖、韩延祀等人。无奈被神出鬼没的“鹞鹰”击溃而刺杀无果,却因此引发秦冀之战。

韩懿死后半年,天子以 “刺杀封王”、 “谋害天子股肱”为由,亲下诏书,征讨逆贼韩纪勋。其时姜恪年高且旧伤复发,便不再出征,唯在都中坐镇。曹淳则在平定西戎内乱后病逝,而曹氏子弟暂未有能担大任者,只承继爵位,未能领兵。马汉阳因为此前与荆州的摩擦,正虎踞南阳。

韩高靖便启用年轻将领,兵分三路攻打冀州。邵恒从长平北上攻邯郸。石元鲁出井陉口,攻打真定。郭孝攸暂搁尚书令职责,率军出飞狐陉,占取中人城,陈兵易水。

冀州震荡,然辽东铁骑马氏一族,自韩懿死后便疏远蓟城。如今危急之下,能迎战者唯令狐嘉桧一人而已。令狐嘉桧面对虎狼秦师,于易水之北安营扎寨,守而不战,以避其撄。然两军相对不过半年,孟氏却截获令狐嘉桧亲弟,韩高靖心腹令狐嘉树写予令狐嘉桧的书信。

书中称:“兄惟依此前约定之计,陈兵而不战,不过半载,耗尽冀州粮草,自当不战而屈人之兵,助秦王以成大计。兄隐形多年,必一鸣惊人,得诛奸佞。则弟感兄之义,秦王赞兄之德,天下皆知兄之仁。成败之机,惟在吾兄,兄其勉励,建树功业。则他日吾父子兄弟,可得于西窗之下,再做清夜之谈,拂晓之乐……”

韩纪勋和孟氏兄弟得到此信,想想这半年来令狐嘉桧耗费粮草无数,却坚壁清野、不肯出战,未曾退得秦兵尺寸之地,未曾杀得秦卒数人以上。又加上令狐嘉树此前随韩高靖来冀州奔丧时,在家中陪伴父兄久住,竟是从未有过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融洽欢愉,当时情形,邻人皆见。

于是本已对令狐父子怀有猜忌的韩纪勋临阵换将,派使者押回令狐嘉桧,自毁长城。

令狐老将军得知此事怒急攻心,一口气没喘上来,猛咳不止,只觉一股腥甜暖流从喉间涌出,竟是因韩纪勋之不察与孟氏之诬而愤懑,更被他的“不肖之子”令狐嘉树气得口吐鲜血。

待他带着一身龙钟老态,费尽心思得以探视尚在拘押中的令狐嘉桧时,眼见自来器重的长子形容枯槁,不觉百感交集:“为父没想到那个逆子行事如此狠辣,是我小看他了。早知如此,当日他胡作非为时,就该斩了这逆子。”

令狐嘉桧却十分从容:“父亲不要过分自责,我这个弟弟,谁又能看得透?他为了今天,早就谋划多时了。”

见父亲愣怔不解,令狐嘉桧慢条斯理道:“当日三家灭晋、邯郸会盟时,令狐嘉树就频频与孟氏家主孟平会面,你来我往的言语之中,早做了预伏。二公子……秦王来奔丧,他回到家中,浑不似从前放诞,做出种种孝悌模样,当然是浪子回头、父子情深。但更是为了今日离间令狐氏与冀国公、孟氏做铺垫。他早几年就开始谋划,织好了网,如今这封信不过是收网罢了。”

令狐老将军痛心疾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为何不告诉我。我若知道,不会让那个逆子进门。”

令狐嘉桧苦笑道:“父亲虽然心里恨他,何尝不惦念他?难道让我说了,使父亲连这最后的父子温情也享受不到?何况他看似根本就什么也没做,我们能说出什么来?如果自乱阵脚,也不过徒增国公对我们的猜忌罢了。”

令狐老将军心痛不已,老泪纵横:“可是冀州毁在他手里了,吾父子也毁在他手里了。”

“今日儿子斗胆,和父亲尽吐心中之言吧。依儿子看来,秦王乃当世英雄、千古明主,将来必一统天下。令狐嘉树的选择未尝有错,他并非令狐家族的逆子,实乃重振令狐家声的智者。”

令狐老将军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他终生效忠韩懿,忠诚所至,就容不下其他了。今日听了长子之言,在这悲痛绝望之际又升起茫然微末的希望来。他说不清心中况味,在“忠臣不得事二主”与“良禽择木而栖”的罗网里挣扎不清。

没了令狐嘉桧的严防死守,不数月,郭孝攸便渡过易水之北,攻破涿县,直逼蓟城。而担任邯郸守将的孟氏子弟中了邵恒诱敌出城之计,全军覆没,邯郸城破。石元鲁此时已经攻破真定、武安,于是邵、石两军先后北上支援正在围攻蓟城的郭孝攸,不久破城。

城破之日,令狐老将军大骂令狐嘉树乃悖逆竖子,不顾老病,亲自披挂上阵,力战而亡。

至于令狐嘉桧这般被猜忌以至于临阵被换掉的大将,原本十有八九没有生还的可能。可是后来也不知是孟氏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还是此后战事猛烈,韩纪勋仓皇出逃,竟没顾上处置令狐嘉桧。直到秦军攻入蓟城时,他仍在狱中。

秦将邵恒敬他是令狐嘉树之兄,甚是礼遇。而令狐嘉桧虽明白秦王韩高靖乃是明主,也知胞弟有识人之明,却不愿侍二主,终于心灰意冷,遁居蛮荒,不问世事。

尔后云津听说了令狐家的事,便想起那日他们一行人从蓟城奔出,至易水之上,韩高靖等人下马拜别故土时,令狐嘉树笑得古怪:“臣当年曾说过,即便令狐嘉桧那个死脑筋不愿弃暗投明,臣也要让冀州君臣以为他早已为君所用,臣不负当日诺言。”

当时云津就在韩高靖身边,听到此言,恍然大悟。令狐嘉树此来,一为祭拜旧主,二为重见阔别多年的父兄,叙天伦之乐。然而只怕并没有这样简单,他还有更深的目的——离间冀州当权者与能征善战的长兄。

只见令狐嘉树仰天大笑,笑中却颇含悲凉:“令狐氏逆子,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效忠君王,忠诚事主,虽行事为世人所诟病,但未曾亏心。唯有今日事,再无面目复见父兄。”

笑罢,涕泪满面。

韩高靖与韩延祀、韩江乃至于亲信侍从,尽皆黯然伤神。

云津忽想起那年冬至日,她和宛珠在去往韩江家的马车里,她告诫宛珠的话——为天下者不顾家。

于今看来,这话无论是用在韩高靖身上,还是用在令狐嘉树身上,都是恰如其分,一点不错的。

三军合围蓟城后,韩纪勋于城破之前携家眷子女弃城逃往辽西郡,不久父子皆为辽西部将所杀。其部将奉上韩纪勋父子首级,降了秦军。

韩纪勋死后,其妻妾尽被辽西守军瓜分。唯有侧室夫人卓姬因为早年失宠未被带走,城破时仍留在蓟城。

韩高靖念及昔日旧谊,命人寻访,并命攻蓟城的将领若能访获其人,定要好生予以安顿。但这英韶竟是再无半点消息、生死未卜。

韩高靖得知此信后,对身边的云津说:“我此生所爱,唯你一人。但世间女子,除了你,就只有英苕也曾让我觉得人生和暖,如和风煦日。”

他的话里,藏着对年少光阴的追忆和无限叹恨。

云津又想起她所见过的英韶,虽然容颜憔悴,却颇有清冷高雅之气。若非世事弄人,韩高靖年少时定会娶她为妻。韩高靖曾经说过,他对英韶并无真正的恋慕,大抵是个因熟悉而怀有温情的女子罢了。但是即便如此,如若当日之事改写,只怕后来韩高靖也不忍相弃。那么无论是虞夫人,还是云津自己,只怕生命历程也将与今时大为不同。

然而,一切并没有发生。世事的车轮、人生的轨迹,依旧向前。

随后冀州各郡县城邑,尽皆归降。幽州马氏,不久迎降,因马汉阳而得以重用。

后一年,灭青州。

不数月,天子下诏退位,禅位于秦王韩高靖。韩高靖再三推辞,方在天子与群臣日夜不休地以天下之安定为念的哭谏苦劝中,得取帝王之神器,居天下之大位,第二年改元武圣。

自显德三年韩高靖崛起于天下,至顺天六年终践帝祚,十八年时光已过。

武圣二年春,韩高靖亲征南阳,率大军出武关,又以驻守洛阳的邵恒为翼军,越过伏牛山,夹击南阳,同时围城打援,击破襄阳派来的援军。时年已十八岁的长子韩荆亦随侍在侧,参与军政决议,并亲自上阵杀敌。此次出征,历时近一年,攻占南阳地而还。

第二年,以大将邵恒、石元鲁为将,皇子韩荆为中领军节制诸军,大军分四路,骁勇大将几乎倾巢而出,出武关、汉水、三峡道、淮南,分进合击,南征荊楚。历时近三年,取襄阳、江陵、夷陵等地,并将荆州势力逼入江夏以东、洞庭湖以南。

后又经两次南征,共历时五年乃收荆楚地。

武圣八年,以皇子韩荆为主帅攻越州,越主面对大兵压境,不过数月而降。

那场始于韩高靖降生伊始,讫于他五十二岁,历经五十余年的天下纷争终于结束。千里城郭成蓬蒿荒野、天地生灵遭涂炭肆虐的乱世终于结束。

天下江山、人间黎民终于迎来太平辉光。

韩高靖这一生,自年少奋勇的十六岁起一直到英雄暮年,三十六载的最好时光都是在烽烟四起之中逐鹿天下、东征西战。

他终结乱世,统一天下,完成了帝王大业,结束了乱世纷争,也不曾辜负在人生朝阳初起、一切未定时,于晋阳城中对十九岁的顾云津许下的誓言:

总有一天我要涤荡这人间烟尘,还一片清明给这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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