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浮云树的头像

浮云树

网站用户

小说
202211/20
分享
《逐鹿》连载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夜雪金风

卷八 江山(五) 夜雪金风

 

还都前夜,夜雪深深,也不知是早有邀约还是临时起意,其时已拜侯爵封为将军的石英造访郎中令令狐嘉树。

多年以后,陪同其叔前往的石元鲁仍能追忆起这从未有过一言之交,而彼此交手不知千百次,堪称终极对手的一代双雄相见时,那目视神交、高山流水的情形。如此会晤,多少年后,竟成千古美谈。

人们也唯有在亲历者的叙述中才能领略这绝代双雄初见时的风姿。

其实此前石英和令狐嘉树也并非从未见过面,只是他们曾经的相见,一次是在显德三年冬日天子狩猎时在校猎场上的远远一瞥,再一次就是晋阳城破前杨灏带着石英等与韩高靖谈和时,最后一次是晋阳迎降那日,秦军进城时的遥遥相望。

然而彼此虽能在人群中注视,却未曾有机会独处言谈。那一夜二人终于能够畅所欲言,尽欢而散。

说起二人的功业与在各自阵营中所处的地位来,也相差无几。

令狐嘉树与韩高靖是自小的交情,也是最早追随韩高靖,为之暗中筹划经营多年,辅佐韩高靖起家的人。他亲手营建了秦军第一密使暗探营,曾经破解了石英对天子羽林军校尉程云的禁锢,导致杨氏父子“禅让”图谋破灭。他一手培养的乔姬,传递出“禅让”之谋与晋阳将陈广风陵渡奇袭的消息,促成秦晋战局与实力的转折。

而石英乃是杨灏乳母之子,陪伴杨灏越州质子十年,策划质子还晋,打造了与令狐嘉树实力相当的密使力量,其手下女间者成功挑起陇右与秦川之战,差点令萧关被攻破,逼得韩高靖长姊殉身萧关。又策划显德五年秋的谋刺,差点要了秦川之主韩高靖的性命令韩高靖时至今日,仍常常旧伤发作,痛楚难当。若非天算人谋、棋逢对手,只怕天下之事并非今日局面。

除了石英外,令狐嘉树一生从未遇到过这样与之旗鼓相当、堪与匹敌,于无声无息中互相较量十数年,却又能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敌手。于是这雪夜对饮,便胜过世间无数。于是石英的一夕倾谈,成了令狐嘉树的人生绝响。

只是当他将石英叔侄送出大门,看见二人带着寥寥随从离去的背影时,深深叹了一声,十分伤感:“可惜石英之后,世间再无如此相知。”

他的亲信觉得奇怪:“此后石将军也会随行到雍都,郎中令尽可与之倾心相交,何谓可惜?”

令狐嘉树的话语中满是无限凄凉惋惜:“他不会离开晋阳的。”

那亲信十分不解,而后来的事,却恰恰如令狐嘉树所言。

世人只知石英与令狐嘉树当夜相谈甚欢,据闻还曾数次大笑作歌,竟是旁若无人的恣意欢谑、洒脱不羁,却不知二人到底谈了什么。不仅外人不知,就连令狐嘉树当夜随从的亲信和石元鲁也都不知。

人们也常常猜测,石英的死是否与令狐嘉树有关。然而这样猜测的人自己也觉得疑惑,若是石英是因令狐嘉树而死的话,为何二人相见欢愉仿佛故人邂逅?为何石元鲁终其一生都对令狐嘉树礼敬有加呢?但若说与令狐嘉树毫无干系,那石英又为何不在城破之日以身殉城,却偏偏选在一切平稳之时自戕呢?

总之,第二天清晨第一缕阳光射进冬日的窗棂时,石元鲁发现他叔父的咽喉已被一柄薄薄的匕首割断。那刀法极好,匕首也极锋利,锋利到连创口都几不可见。

石英,这一代英才衣冠整洁地静静跽坐在中护军府的正堂上,面前食案上的酒已饮尽,仿佛与从前无数个清晨也没什么分别,晨起饮一杯美酒,端坐着等待处理一天的政务。

阳光那样温暖,照在他不言不笑、端庄刻板的面庞上,平添了几分柔和。

石英死后,除石元鲁为了留下来处理他的身后事而延迟行程外,大军照样开拔,拥着天子向雍都进发。

此时距离显德三年天子巡幸晋阳已过去十二年,然而还都的天子却并非那个一生都念着旧都却至死未能还朝的旧日天子。如今归来的是年方九岁,出生于晋阳,对雍都全无概念的新任天子。而经过十余年的风雨变幻,随行的天子之臣,也多半不是当日随驾晋阳的旧臣。

曾经的谏议大夫,在迁都晋阳、改元天授后担任御史大夫,又在韩高靖入晋阳后升为司空的孙询,便是硕果仅存的三五旧臣之一。这些年他如履薄冰,忍辱偷生,靠着随风从事的处事风格,步步升迁,终于在七旬高龄时,得偿所愿。

等到过了黄河,孙询颤巍巍遥望新建成的陌生潼关,忽想起那年仓皇出函谷关的情形,顿生物是人非之感,不禁老泪纵横:“旧隘已作新关,故人悉换新颜。”

说罢,就此倒在距离雍都一步之遥的黄河之畔,他终究还是没能回到终生痴念着的旧都。

还都后,天子以威烈侯韩高靖功高,诏封“秦王”,兼大司马、大将军,拜为丞相,特加九锡,许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其私属可与之君臣相称。

秦王韩高靖固辞加九锡,天子多次下诏以示恩信,然见他坚持,此事方搁置。

同时拟定第二年改元“顺天”。

因天子还朝,朝廷官职名正言顺地恢复当日三公九卿制。三公多由天子旧臣担任,尊荣称胜,而并无实权。

天授元年韩高靖封侯时,曾以陪都名义建立雍都官制,为避朝廷锋而改九卿为四卿,此时亦扩为九卿。增加少府、太常、太仆、大鸿胪、宗正五署。改郎中令为光禄勋,令狐嘉树为光禄卿。郭令颐仍任尚书令,同时兼任京兆尹。马汉阳仍任卫尉卿,统领禁军之卫尉,加封为抚军大将军。袁晨升任大司农,卫九卿之一,可调令天下粮草。乔谖则升任廷尉,专管法令修造及刑狱数年后升为御史大夫,掌管官吏的纠察、考核,位列三公。陈延为晋阳守,并兼尚书丞。杜平遥为骠骑将军,封邑八千户。姜恪拜为车骑将军并领中护军号护军将军。此前守蜀地,尚在还军途中的曹淳升任将军为仅次于大将军、中军将军的四将军之一。郭孝攸升任执金吾,为北军五校尉之长。邵恒因军功封五官中郎将,先守晋阳,后晋阳稳定后又任长平守。钱斌、庞峻升迁为虎贲、羽林中郎将。

韩延祀担任中郎将加为折冲将军,韩江为少府并兼任司农令。

其中封爵者,韩延祀与韩江因亲属缘故封为乡侯,马汉阳因军功封乡侯,郭孝攸因军功封亭侯,杜平遥、姜恪、曹淳皆封侯。

凡参与晋阳之战者,乃至于晋阳投诚并随行入雍都之臣,如王琮、宋效等皆有封赏拜爵。

此外,顾显因晋阳之役升为和戎校尉,此后二年内,数次打退东部,却东于长城外七百余里,升任征北将军。

那日韩高靖归来后,先往旧日威烈将军府安顿好了云津,便回侯府。却见虞夫人正于起居室中边做针黹,边看三小儿穿着簇新的貂皮冬裘团团坐了下围棋。阿荆已经十岁,已然有些少年的样貌,威严刚毅有似韩高靖,却也有些母亲的样子,丰神俊逸,活脱脱美男子胚子。阿虎小了几个月,却显得幼嫩许多,敦厚温润更似母亲,虽然此时他为世子,但是却兄友弟恭,没有丝毫嫡子的傲气。阿拓才四岁多,比之兄长活泼促狭许多,容貌肖似母亲,玉雪可爱,原本他是依在嫡母虞夫人身边远观两位兄长下棋的,此时不知为何起了促狭心,忽然笑嘻嘻上前,伸出小手将棋局拂乱。

见两兄长嗔怪,他不但不怕还哈哈大笑,虞夫人忙放下针线,上前抱住他,道:“阿拓还小呢,你们做兄长的就该担待点,怎么可以责怪他?”

阿虎便唉声叹气:“好好的一局棋,全被毁了。”

“毁什么毁,我瞧着你要输。”虞夫人却是护着小儿。

阿拓便用嫩生生的小手板住虞夫人的脸,全然把她当做亲生母亲一般地,嘴甜地笑道:“阿拓喜欢母亲。”

虞夫人不禁心花怒放,便忍不住亲了亲他的额头。、

阿荆和阿虎面面相觑,知道阿拓最乖,最讨母亲喜欢。那阿荆便对阿虎道:“要不我们复棋吧。”

“复棋?”阿虎皱了皱眉:“好难啊。”

阿荆却开始凭记忆摆上棋子,阿虎渐渐有了些眉目,也开始帮着摆。

便在此时,阿拓忽然惊奇地看着开的门外,正隐隐窥看的陌生男子,茫然道:“你是谁?”

虞夫人等这才回头,却见是韩高靖笑吟吟站在内外室的槅间门边正瞧着他们。阿荆和阿虎忙上前跪拜,口称“父亲”,面露惊喜之色。阿拓因年龄尚幼,父亲出征一年方才归来,却已经全然不识了。

虞夫人也站起来相迎,虽自矜持,却也掩抑不住喜色:“怎么也没有人通传?该带着孩子们到外面相迎才对。”

韩高靖笑而不语,一手一个拉起两个儿子,又走到阿拓身边,想去抱他。阿拓却躲在虞夫人身后不肯让抱。

虞夫人忙拉他上前,含笑说道:“怎么不认识了?这是父亲。”

见阿拓不理,她便有些讪讪地,对韩高靖道:“你去了这一年,阿拓全忘了呢。”边说着便麻利地解下韩高靖的氅衣交给仆妇去挂了。

“慢慢就好了。”韩高靖也不相强,只对阿荆和阿虎道:“你们不是要复棋吗?倒让为父开开眼。”

于是坐到案前看两儿复棋,却见阿荆果真记忆力非凡,不久便复了个七七八八,然而就在眼看要全盘复原时,却又伸手一拂,道:“罢了,想不起来了。阿虎,我们再来一局吧。”

韩高靖自然知道阿荆的用意,无非是见阿虎要输了,便不欲复棋,于是暗自点头。到底是韩荆——他和云津的长子,显然是天降大才,又深谙人心,处事周全。

只可惜不是嫡子——他忽然想起父亲当年,明明极宠爱他的母亲,更加器重他,却也因嫡庶分别不得不立韩纪勋为世子。他生于世家,从小就知道嫡庶之间的差别,原本也觉得礼法该如此无可怨责。只是当他随着父亲出生入死、东征西讨,却见到韩纪勋被众星捧月地无所事事却又养尊处优,却最终将接手父亲与他付出身家性命打下的一切时,他是生出了怨恨的。

他有些怨恨父亲偏心,也怨恨自己不是嫡子,当然更加怨恨一无是处的韩纪勋,因为是嫡子,因为身后有孟氏一族的护持,竟可全盘接收自己和父亲出生入死、筚路蓝缕打下的山河城池、土地城郭。

他如今竟然也面临这嫡庶之间的为难取舍,忽然就明白了父亲当年的无可奈何。如果韩荆只是个平庸的孩子的话,那么他也就没什么不甘心。可是韩荆的心智,仅从已露出的端倪来看,假以时日,只怕不下于他。只是也同他当年一样,不是嫡子,且无本土当地的外祖舅家支持——他还好,母亲虽不是冀州本土之女,却出自关中郭氏,尚有助力,又有辽东铁骑马氏家族的支持。而阿荆除了有个精于练兵、能征善战的舅舅外,别无护持。

如此聪明睿智,却失了承继的资格,这就令他这个作父亲的意难平了。

他同时也就明白了,为何当初云津在襄阳生下韩荆后,一听说虞夫人有孕的消息,宁愿母子分离也要瞒着他。

可是当初他获知她隐瞒生子的消息后,叹息痛恨得了不得,怪她隐瞒,也怪她忍心弃置幼子。他从来没有那样过一个女人——虽然他知道对不起她

然而云津触动了衷肠真情流露满脸柔弱委屈的样子,说起当初九死一生生下韩荆的情形时,他才出于愧疚和怜惜,终于放下了无边怨怒。

可是那时候他还不能完全懂得云津的苦衷。他能够明白云津与阿荆的处境,甚至还不如他当年,却是如今才有的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