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过头,差不多就到教育厅上班的时间了。年家庆联系上了蒋建柱,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官职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在青干班时,他和蒋建柱脾性相投,两人私交甚密,彼此以“老蒋”“老年”相称。蒋建柱到教育厅后,他们见了面,蒋建柱仍称他“老年”,而“老蒋”这个称呼他却怎么也叫不出口了。
今天,他原本想为了表达两人的亲密关系,等见面时就称他“老蒋”,谁知一开口就变成了“蒋厅长”。他说:“蒋厅长,这事我事先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呀。”他说这话有抱怨的味道。以前高校干部变动,凭着两人的私交,蒋建柱总会事前向他透漏一点风声。蒋建柱知道他是专门来抱怨的,说道:“有怨气你就撒吧。这事我也不知道。我可能提前比你知道了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
他给年家庆倒一杯水,继续说道:“江向北的背景你知道,他是世纪人才项目‘华夏工程’首批引进的海外人才,省领导很重视。他的岗位是省领导亲自安排的。至于为何安排到你们学校,很复杂,也很简单,就是你是目前省管普通高校中唯一一个书记校长一肩挑的。”
年家庆说:“省领导提拔谁我没意见,要我辞职我也没意见,可我的人怎么办,我的干部积压了那么多,那么久。五年了,五年没提过一个干部,一大批人都在那儿急得嗷嗷叫。五年前,省里说我们的干部不成熟,让我先书记校长一肩挑,可我挑了五年,挑成了这个局面,我如何向全校师生交代……”蒋建柱说:“老年,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五年前,给你派校长,你不同意,省里也没有勉强。五年后,仍是这个结局,谁也没办法。形势在变,高校的情况在变,干部政策也在变,我们都得跟上形势的变化呀,不变恐怕是不行了。”
年家庆听得出,蒋建柱的话里有上司教育部下的味道,情绪收敛了许多。他意识到他面前的这个男人,不是当年的“老蒋”了,而是“蒋厅长”。五年前,他的副职们原本有一次提拔的机会,但民意测评都没能过关。他软底硬抗,拒绝外派校长,说实话并不是为了个人权力,而是为了这个校长能出在本校。可他坚持了五年,仍没有逃脱这一厄运,这就无法避免别人怀疑他当年的动机。一切无可挽回,又不得不听曾经的同学的教训。旧怨未除,又添新堵,他只得沉默不语。
蒋建柱为了缓和气氛,说道:“老年,今天晚上就不要走了,我请你到老铁家,吃鲍鱼面。”
年家庆看到蒋建柱主动向自己示好,陡生了豪气:“免了吧,鲍鱼面中午我已吃过了。”
蒋建柱呵呵一笑,调侃道:“是和那位美女部长一起吃的吧。我说怎么来了也不给我打个招呼,原来是吃独食去了。”
那个安副部长,年家庆压根想都不敢想,但他想到了洗头店里的那位小姐,脸上就有些不自然,说道:“哪位美女会看上我这乡下土老帽呀,要吃独食,也是你厅长大人的份。”
说罢,起身离去。
年家庆离开教育厅,想今后这小孩子撒气的事,就别再干了。他和蒋建柱算什么关系,党校同学,一个个都是老江湖,就像露水夫妻,哪会有什么纯真的情感呢。再说,他已经这把年纪了,再干一年半载就要退了,怕也再不会有什么以后了。
他坐进车里,叫马陆往回开,随着车子的颠簸,内心的抵触情绪也开始一点点四散开来。他需要恢复理智,思考如何吞下这只烫手的山芋。约莫走了一半的里程,他看了一下表已经五点多了,估计到学校已经下班了。他就让马陆通知晚上开党政联席会。意识到马陆在开车,又说他亲自通知。他先打电话给副书记朱景云,又打电话给常务副校长孟凡俞。这两个人是他的左膀右臂,也是最需要稳定的对象。
晚上七点,党政联席会议准时在小会议室召开。会场一派肃穆,比死了人还安静。年家庆有些伤感地开口道:“这可能是我们这届班子最后一次党政联席会了……”讲着,他就又情不自禁地和大家一起回忆他们过五关斩六将、爬雪山过草地的那些事了。
讲过之后,他还是艰难地说出了省委的决定,传达了安副部长的指示,并重墨浓彩地渲染了他在教育厅长蒋建柱那里据理力争的情况。把要说都说尽了,他开始布置具体的任务:一个是第二天下午省里要来人宣布任命,需要筹备会议,这件事他交代给了朱景云;另一个是新校长江向北的生活、工作条件安排,这件事他交代给了孟凡俞,具体由马陆操办。交代好后,他特别叮嘱:接待工作,一定要显示出我们的水平、风度、雅量与气量。最后,他象征性地征询大家有没有意见。
朱景云望了一眼对面的孟凡俞。孟凡俞微仰着头,双眼盯着天花板。他忍不住激动道:“这省里也太欺负人了吧,太不把我们学校当回事了,五年了,五年,我们学校都没有出过一个厅级干部了!”
说罢,他再次望了一眼孟凡俞。孟凡俞仍然微仰着头,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他又看看其余几个领导,一个个都面无表情,没有要应声附和的意思。
年家庆也没有理他的茬,铁青着脸说了句:“没有就散会吧。”
众人离去,他把朱景云单独留了下来,语重心长说道:“景云呀,越是在这种时候越要冷静。会议筹备的事,你一定要做好。这是政治!”
年家庆走后,朱景云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愣了一会儿神。随后,拨通文明办主任陆解放的电话,要他务必按最高标准把全校卫生里里外外、彻彻底底地打扫一下。陆解放说别的他都能保证,就是农科院的事不好说。朱景云一听立刻发火道:“农科院怎么了?难道农科院是独立王国?你问问他们的书记院长还想干不?”说罢,就把电话挂了。
发过火后,他想把亲自把农科院的书记黄文化召过来,又一想,还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