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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深夜了,董柳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这是最近常发生的事，她觉得再这样下去非崩溃掉不可。她想既然睡不着，就干脆不睡了，正欲披衣起床，却来了短信。她打开短信一看，是李华发来的。学院实行导师制。在她的门下有20多名学生。李华是毕业班的，是这些学生的召集人。毕业班的同学正在做论文。董柳对他们期望很高，恨不得把他们每人的论文都指导为优秀，并且达到发表的水平。若能把这五个毕业生的论文全发了，她评职称科研业绩就有了绝对的优势。如今这个年代，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当老师的自然要靠学生。博导们为何著作等身，还不都是靠“压榨”他那些可怜的弟子的智慧。可现实却令她很失望。她开了一次又一次会，嘴皮子都磨破了，就是不见一点动静。她的那些弟子被逼得没办法，就从网上粘些东西来应付她。董柳想：天啊，这种状态，写出的论文别说发表，就连毕业过关都难啊。这时候，她气这些学生，更气这个势利的社会——那些优等生全投到院领导门下了。唉，自己一个小讲师，没地位，什么都玩不转，也带个优等生的权利也没有。
李华在她带的那帮学生中，算是上乘的了。她虽然学业成绩不怎么突出，但是学生会的文艺部长，懂礼貌，会来事，脑子也好使。她想李华这么晚来短信，是不是问论文的事。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凭李华的聪明，只要她愿意发力，弄出一篇优秀论文来应该没问题。反正她也睡不着，就打开电脑和李华聊上了。然而，李华给她说的却并非论文的事，而是学生自发地在校园BBS推荐最美教师。董柳一听，头嗡地响了一声。她忙进入校园BBS，发现几乎每个版块的头条，都是推荐最美教师的帖子。而且这个帖子，还被当做热帖在首页置了顶。人气最旺的是图南，这不出她所料。别的十佳老师或多或少都有些票，董柳翻来翻去，自己却一票也没有。这次她首先气的不是别人，而是她所带的那帮门徒。别的学生不推荐自己情有可原，连自己带的学生也不给自己投一票，她感到了一种近乎绝望的悲哀。这时，李华又来一条信息：老师，我是刚知道，您放心，我正在组织我们的人反击。李华传来的这个信息，给了她一丝安慰。董柳紧盯着屏幕，看到李华在群里卖力鼓噪：亲们，快行动起来，为咱导师灌水！过了一会儿，也许只是一分钟——可董柳觉得这一分钟就像一世纪——见李华号召过无人呼应，她就耐不住了，催李华道：“你快让他们一个个回复。”李华说：“也许他们睡了。好，我给他们打电话。”又过了一会儿，董柳终于看到讨论组里一个接一个的表态：好！好！校园BBS上自己也有了些人气。可比起图南来，自己差得还是太多。她到讨论组里数了数，二十个成员十九个都表态了，还差一个名叫青霞的学生，就问李华：“青霞呢？”李华回：“我给她打电话了，打不通，也许静音了。”
董柳在心里诅咒道：这个该死的青霞。在她的眼里，青霞是一个最让她头疼、讨厌的学生。她希望能创造一个奇迹，就是在她带的学生中，研究生报考率能达到100%。如果能实现这个目标，她就能在导师中脱颖而出。别的同学无论考研不考研，都给董柳面子，交了考研意向书。唯独这个青霞，任凭董柳怎样劝说，就是不写考研意向书。而现在，所有同学都表态了，又是她青霞一个不露面。董柳想：真是一个白眼狼呀！如果明天她还没一点反应，就准备和她断绝师徒关系。就在这时，青霞给她发来了一个笑脸：老师，对不起，我刚才静音了。这个笑脸，让董柳哭笑不得：这个青霞真是没心没肺的大奇葩，这时候还在笑，这算什么人啊。不管怎样，青霞总算回复了。她生青霞的气，也纯粹是为了一个回复。看着图南噌噌噌不断上涨的票，她知道自己再多一个青霞又有何用呢。
董柳不敢再看电脑了，她感到一片惶恐。她望一眼床上的马向阳，马向阳睡得正香。她想此刻离她最近最亲的人就是这个男人，而这个男人却对她内心的苦难浑然不知，在那里酣畅大睡。一种复杂难解的情绪终于迸发了，她嘤嘤抽泣起来。董柳的哭声，把马向阳从梦中惊醒。马向阳一脸茫然，问道：“怎么了，这深更半夜的，一个人怎么哭起来了？”马向阳这一问，董柳所有的委屈仿佛找到了释放的闸门，哭的更厉害了。马向阳坐起身，劝道：“小声点，夜晚的声音会传播得很远的。”
这句带些恐吓的劝起了作用，董柳止住了哭泣，一把把马向阳拉到电脑前，气汹汹道：“你自己好好看看！”。
马向阳浏览了一下网页，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不以为然道：“学生们评最美教师就让他们评呗，反正你也当上十佳教师了。”董柳气愤道：“马向阳，你难道没有看出这是一个阴谋？”董柳心里越来越觉得这是一个阴谋了。她甚至觉得找贾玲玲做工作是一个极其愚蠢的行为——她怎么会天真到相信贾玲玲会帮自己？马向阳慢声慢语道：“别总把人往坏处想。”董柳一听，不满立刻变成了怒不可遏，一把把马向阳推开：“马向阳，我还是不是你老婆，你说话怎么老向着外人呢！”
董柳的突然动怒，把马向阳弄呆了。他发现董柳近来是越来越无厘头了。他知道女人到了更年期，会出现这种现象，可董柳离更年期还远着呢。唉，他知道这都是评职称闹的。他失语了。在这个时候，他感到了表达的困难。他只得再重复着先前的恐吓：“小声点，小声点。”看董柳平静下来，他把她拦在怀中。董柳没有反抗。她知道马向阳的胸膛是现在他唯一的依靠。而马向阳呢，他把这个受伤的女人搂在怀里，既是他的义务，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第二天一上班，朱景云就把宣传部长桃春迎召到他的办公室，询问头天晚上校园BBS上爆发的那场突发事件。桃春迎有一个职业习惯，每天上班后第一件事就是到校园BBS上浏览一番。可昨天晚上他和一帮朋友喝酒打牌，睡得很晚。朱景云叫他的时候，他还没到办公室。他是边接手机边一路小跑去见朱景云的。到了朱景云的办公室，还有些睡眼惺忪的。他向朱景云解释道：“朱书记，每天上班后我第一件事就是看校园BBS，可昨天晚上为赶材料，熬夜了，今天就没来得及看。”
朱景云把他叫到电脑前，指着屏幕说：“你看看，这都闹成什么样了！学校教学工作会议刚表彰过十佳教师，这些人就在底下选什么最美教师，这不是明目张胆和党委对着干吗？学生选起老师的美来了，乌烟瘴气，乱弹琴啊！”他望一眼桃春迎，接着道：“宣传部是喉舌单位，一定要有高度的政治敏锐性。教学评估已经进入倒计时了，舆论环境还这样糟，这怎么能行！”
桃春迎一时来不及反应，只有像电影里面对鬼子的伪军一样，连连点头称是。
一番教训过后，朱景云开始善后：“你下边要做的工作是：第一，立刻关闭BBS。”桃春迎心里担心这样做会引起学生更大的反弹。朱景云看出了他的抵触，不耐烦地补充道：“我说的关闭，是暂时关闭。找个理由，就说是系统升级改造。最终怎么办，还得请示年书记。”然后继续安排他的善后措施：“第二，要查明这次事件的起因，对幕后组织者必须严惩不贷。第三，要从这件事里认真吸取教训，举一反三，制订切实有效的防范措施，对网络实行24时不间断监控，坚决杜绝类似事件的发生。”
别的好说，这24小时不间断监控，却让桃迎春犯难，不得不对朱景云讲起条件来：“朱书记，宣传部人手太少了，网监的任务越来越重，要想根治类似事件，需要专门设立一个网监科。另外，技术手段得跟上，比如BBS实行实名制。”
朱景云最烦有人给他讲条件。他知道机关这些中层干部，平时打牌饮茶喝酒，悠闲得很，可一提工作，不是说人少，就是说钱不够。而这两件事一件归书记管，一件归校长管，他这个副职说了不算。跟他说这些，无疑是添堵，愤愤道：“人的事你找书记，钱的事你找校长。我只管这件事！”
宣传部是清水衙门，没有什么实权，责任却不小。上次因为梅雁南的事挨了江向北的批，现在又受朱景云的训。桃春迎窝了一肚子不痛快。回到办公室，就把全部人员召集在一起开会，把朱景云的话变成自己的，添油加醋地大肆宣泄一通，心里才稍稍平衡过来。他讲后，下边七嘴八舌，说宣传部的工作实在太忙，24小时不间断监控是站着说话不腰痛，得设立专门的网监科。桃春迎一听，火又起来了：“你们说的这些我已向领导反映过N遍了。网监科是我说设就设的吗？问题的关键不是设不设网监科，而是我们每个人有没有高度的责任感，有没有高度的政治敏锐性!你们说，你们真有你们说的那么忙吗？”桃春迎这义正言辞的一问，还真把大家给问住了。大家自然清楚自己有多忙。他们之所以竭力倡议设网监科，只不过是不想被这24小时不间断监控给套住。有了网监科，自然就解套了。再小的政治也是政治，而政治就是利益。设立网监科是他们最大的利益公约数。
桃春迎平息内部骚动后，组织力量清查选美事件真相。忙了整整一个上午，总算理出了一个可以给朱景云交差的调查报告。调查显示，从帖子的发出时间来看，各个版块几乎是在同一个时间。这个结论，让朱景云满意。各个版块同时发帖，说明这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非法活动。这正是朱景云想要的答案。然而，由于是同时发帖，给确定主谋带来了困难。然而，朱景云好像对此极为老道，果决道：“虽然是同时发帖，但也不能是分毫不差。你告诉我，最早发出帖子的那个版块和计算机是谁，别管差几分钟。”
桃春迎说：“是骑行天下，版主是陈天一，那条帖子的ID是农科院团委的。”
朱景云一听到陈天一的名字，有种抑制不住的兴奋，但却佯装平静地对桃春迎说：“好了，就先到这里吧，等我向年书记汇报以后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