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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书记聚完会后，黄文化回到家，发现茶几上放了两瓶酒。他拿起一看，还是名酒，知道是有人来送礼了。他问老婆是谁送的。他老婆说是旷国际，还嘟囔道做了那么大的生意，到家里来就带那点东西。
旷国际是农科院的老师，一边做老师，一边开了个公司。
黄文化有几分醉意，想起自己在院里受陈天一的那些窝囊气，就一股脑迁怒到老婆的身上，训斥道：“你们这些女人，头发长见识短，看到别人送东西就高兴。”
然而，他老婆不买他的帐，反唇相讥道：“你高尚？你把这酒给人家退回去呀。”
老婆的话把黄文化一下子噎住了。他的确比自己的老婆高尚不到哪里去。要把别人送到嘴里的东西吐出来，他还真没有那个觉悟。可他知道，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旷国际送的这两瓶酒，不是那么容易喝下去的。
果然，第二天一上班，旷国际就来到黄文化的办公室，一边给他殷勤地上烟，一边滔滔不绝夸赞他在院里如何德高望重、心系师生。黄文化听得哈哈笑，满脸像开了花，但突然脸色一沉，说道：“旷国际，你这样一说，我还不成了焦裕禄了？算了算了，直奔主题吧。”
旷国际再次为黄文化敬烟，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书记哥，你真是明察秋毫啊，我那点心思，哪能瞒过你呢。你知道我这教授成个老大难了，若再评不过，你们领导脸上不是也没光？所以，今年我争取必须过。可我的实力你也知道，我底气不足啊。听说学校要评十佳教师，咱学院能不能推我一把，把我的实力加强加强？”
黃文化一听，心里掠过一丝鄙夷：这人也太没自知之明了吧，几乎连课都没上过，还想评十佳教师？若论资历，旷国际的教授职称也早该解决了。他和旷国际是同年留校，也算是师兄弟。旷国际脑袋活，改革开放初，下海办了一个兽药公司，由于忙着挣钱，业务给荒废了。这些年，钱挣得差不多了，想起了名的事，就又开始忙活起职称来。用他自己的话来讲，若不弄个教授，到时致起悼词来，会显得有些寒碜。
黃文化鄙夷归鄙夷，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遂应付道：“老旷，你知道评优评先这件事，可不是哪一个人说了算。我这你放心，我一定给你呼吁呼吁。”
旷国际不放心黄文化的这个态度，正色道：“黄书记，这事就全靠你了。陈天一我靠不住。他什么事都要量化。比课时量，我跟别的老师没法比。不是我不想上课，而是我不想和大家争工作量。你说我会在乎那么点超工作量补助吗？”
黃文化心里暗笑，这生意人真是厚颜无耻啊，说起谎话来连眼也不眨一下。明明是你做生意没时间上课，反说成不和大家争工作量。照这么说，你倒成了高风亮节、助人为乐的活雷锋了。但旷国际对陈天一的不信任，却触动了黄文化的柔肠：再怎么说，这个人也是自己的师兄弟，关键时候也许用得着，就改变了应付的态度，决定真心帮他一把：“老旷，咱们两个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放心吧，尽力，我一定会尽力！不过，你也得好好配合一下，明白不？没有多少时间了，你得抓紧！”
黄文化的这几句话，让旷国际心定下来。凭着他商人的脑袋，他自然明白黄文化配合的含义。临走时，他还不忘对黃文化拱手作揖道：“黄书记，拜托了！”
真是求人矮三分呀。以前旷国际总是称黄文化“书记哥”。这个称呼表面上虽然听起来亲切，可却暗含轻侮。黄文化知道，旷国际由于挣了几个臭钱，并没有把他这个书记放在眼里。现在这么正儿八经地称他为“黄书记”，的确让他的自尊心获得了空前的满足。
无论如何，旷国际的事，黄文化都得认真办了。如果没有陈天一，这对他这个书记来说也并不算什么难事。可有了陈天一，他就得必须先把这个障碍拆除掉。他想到酒场上朱景云对他暗示的那些话，来了豪气：上边有朱书记呢，他陈天一算什么！就横下心来：反正评先评优是党总支主导的事，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陈天一说了算。他觉得这不仅仅是为了旷国际，更为了个人的荣誉。陈天一的窝囊气，他一天也也不想受了。
当晚，旷国际就开始了他的“配合行动”。他首先请政工队伍的客。黃文化找借口回避了，副书记马向阳就成了主角。马向阳酒风实在，一场下来就喝高了。团委书记贾玲玲送他回家。他的爱人董柳对贾玲玲很客气，又是让座，又是倒茶，还说了许多感谢的话。可等贾玲玲一离开，满腹的醋意就喷薄而出，对着马向阳吼道：“喝，喝，怎么不喝死你！”任凭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嗷叫呻吟，董柳丝毫不为所动。
折腾到黎明，马向阳的酒劲下了，可怎么也睡不着，就向董柳要温柔。董柳满脑海都是贾玲玲，一把把他拨拉到一边，审问道：“都是和什么人在一起喝的酒，让你喝得这么尽兴？”
马向阳说：“旷国际请的客。”
董柳问：“旷国际为什么请客？”
马向阳说：“不知道。”
董柳把他靠上来的头再次拨拉到一边：“不知道你喝人家什么酒啊，真晕啊你！酒有白喝的吗？”
马向阳当然知道酒没有白喝的，他担心董柳问起来没完没了，只得装着不知道。
董柳又问：“黄文化去了吗？”
马向阳说：“没有。”
董柳挖苦道：“众星捧月的感觉很爽吧？”
女人是直觉的动物。马向阳不得不佩服妻子的洞察力。当主宾的感觉确实是不一样，被四周人恭维着，大脑不知不觉就膨胀了。他想自己喝多了，多半和此有关。以前他当陪客时，非常不齿酒场上的阿谀奉承，可自己接受起别人的奉承来，怎么一点也没觉得讨厌呢。唉，人性的弱点啊。
没等马向阳问答，董柳接着问：“知道黃文化为何没去吗？”
马向阳摇摇头。
董柳再次晃他头一把：“你摇啥头呀，用脚趾头想一想就知道了。人家是坐在家里收礼，你呢，是替人家灌酒。这就是正副之间的差别。”
这酒马向阳是真不想喝，可贾玲玲想喝。她对马向阳说现在有三大傻，第一大傻就是有人请客不去。马向阳问另外两大傻呢。贾玲玲笑一笑说，她就记住这一大傻。马向阳明白贾玲玲的意思，话说到这份上他再不同意，就真成傻子了。这事是贾玲玲倒腾的，和黃文化没关系。董柳凭什么说黃文化在家收礼呢。可转念一想：是啊，黄文化为何没参加呢？
董柳看到马向阳在发愣，又挑衅道：“还没想明白？告诉你吧，不只旷国际在动，全校都在动，就你老婆一个人没有动。”这时，她脑海里又浮现出贾玲玲的影子来，立刻气冲脑门：“马向阳，我的事你什么时候上过心啊。喝喝喝！你天天就知道会喝花酒！喝喝喝！喝死你！”说着，一把抓过马向阳的枕头，摔到地上。然后，把自己用被子裹起来，翻转身，给马向阳一个寒气逼人的背。
女人虽然说如天上的云，一会儿风一会儿雨的，说发飙就发起飙来，但也不是全无缘由。马向阳知道董柳为何要发飙，也明白她说的动的含义。旷国际要评职称，董柳也要评职称，可他不明白为何都要动。大家为何就不能按照规则，安安静静去评呢？
动就是活动，就是请客，就是拉关系。董柳为这事，没少嘟囔马向阳。动就要消耗能量，一是金钱，一是尊严。花钱让人心疼，折损尊严等于要命。侯春明是董柳的书记，可论资历，马向阳比他老。让马向阳在他面前低头，这屈辱他无法接受。
可夫妻是前世的冤家。两人结合在一起，就是为了还债的。马向阳就是一万个不情愿，他也无法无视董柳的要求。此刻，他体悟到大哲们为何宁愿独身。婚姻不只是爱情的坟墓，还是人格的坟墓。他那点可怜的尊严与崇高，全被女人的现实主义消磨殆尽了。
董柳把吃醋的心情强压去，话题集中到评职称上：“我的事，难道你一点也不关心？”
马向阳知道她所谓的关心就是“动”，却装糊涂道：“你评职称，我能帮上什么忙？”
董柳一听气又来了，头脑里再现贾玲玲的影子，但这次的气却是无力的：“我知道我的事，你从来都不会关心的。”然后，转过身去，一肚子伤心委屈。
可停了一会儿，她又把身子转过来，近乎哀求道：“请请我们的院长书记吧。”
马向阳犯难道：“怎么请呀？”
董柳说：“你要是正的就好了，人家肯定会给面子的，这正的和副的就是不一样呀。”
马向阳想这请客和正副有什么关系。他想起贾玲玲说的请客不去是傻子，这文理学院的书记院长不会是傻子吧。他犯难，一是他不想在人家面前低三下四，另一是请客得花不少的钱。供养孩子要钱，孝敬父母要钱，买房子买车都等着要钱呢。
又停了一会儿，董柳说：“要不，请马主任张罗一下？”
董柳说的马主任是马陆。马向阳和马陆是老乡，还同姓，五百年前是一家。学校里本县的老乡不多，马陆一向对马向阳很关照。但是，马向阳仍不愿意去麻烦马陆，就说道：“那你和马主任去说吧。”
董柳忍着冲上来的气，说道：“你们是老乡，让我去说，你好意思？”
马向阳只想把这事推给妻子，说起话来就不计后果：“女人好办事嘛。”
董柳这次不是气而是火了：“好你个马向阳呀，你真卑鄙啊，你这不等于说让你老婆出卖色相吗？”
董柳这么一火，戳痛了马向阳作为男人的软肋。心头一愣，发觉自己失言了。是啊，男人怎么能让女人拿色相去做交易呢？那还能算什么男人呢？就带着愧疚和康概赴死的决心，答应出面帮董柳请她领导的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