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景云准时来到了书记们的聚餐地。党委会可以不开,这样的会他却绝对不会缺席。这个书记会就是他授意创建的。这是他政治智慧的一部分。
什么是政治?他相信伟人的一句话:政治就是把敌人搞得少少的,把自己人搞得多多的。怎么搞?司汤达说过,要想成功,就得加入到一个小圈子。他觉得这是普通人的成功。领导者的成功,不但要加入一个小圈子,而且要加入尽可能多的圈子,而且要在每个圈子里都能成为主角。这样,这些圈子相互交织,就会成为密不可破的网,就会成为人脉、选票、威信,就会成为坚不可摧的堡垒。因此,他的政治智慧就是尽可能地去编织圈子。
此刻,坐在餐桌主席上的朱景云,就是这样的主角。他被人们一口一口朱书记的叫着,陶醉在众星捧月之中,暂且忘却了长期压在心头的那个副字之痛。
侯春明首先敬酒。他的祝酒词很简洁:祝朱书记步步高升。不管升了升不了,这祝酒词他听着都不能不入耳。
朱景云掩饰着内心的愉悦,故作谦虚道:“我升不升都是次要的。都当了这么多年副书记了,再当几年也无所谓。再说,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升什么呢?我今后要做的事就一个,把弟兄们照顾好。我争取多做好事。如果做不了好事,有一点我向大家保证:坚决不做坏事。”
未等朱景云话音落尽,侯春明便带头鼓起掌来。掌声一落,他又奉承道:“朱书记,您的年纪能算大?像您这样的年纪,有几个人能当上厅级干部的?”
坐在另一边的黄文化,觉得此时若在缺位,就有损老大的颜面了,哈哈一笑道:“朱书记,您一定要升。您升可不是为您自己,而是为学校。说得自私点,是为我们这些弟兄。”。
黄文化的话比起侯春明来,更让朱景云受用。与这个比自己还大的老部下相比,他这个副厅级干部的确不能算老。
黃文化说过,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座的纷纷都说:朱书记,为了学校,为了在座的弟兄,您一定得升,必须得升!
这些话比酒精更让朱景云陶醉。他斟了满满一杯酒,说道:“看来我别无选择了。好,升,大家一同升!”
在座的全体起立,酒杯一碰,仿佛真的要跟着鸡犬升天似的,全都豪爽地一饮而尽。
几杯酒下肚,朱景云的话放得更开了:“天下书记是一家。我把在座的弟兄都看成了自己人。我,还有年书记——他觉得不提一下年家庆似乎说不过去——都是想尽一切办法为大家争取利益。我知道,命运对大家有点不公。什么艰难困苦、责任重大的活,像安全稳定、精神文明创建,哪一样不是书记们冲在前边,可轮到好事,又哪一样能沾上边?教师们多讲点课有超工作量奖,院长们双肩挑,两边好处全占,可我们书记们呢,没日没夜地加班,睡觉连手机也不敢关,我们有啥呢?就这样,行政那边还要出台什么超科研津贴,发一篇什么SCI要奖励几万元,一个书记一年的工资才多少啊。这个文件一直被年书记压着,不过,现在情况复杂了,结果就难说了。”
听着朱书记把自己要倒的苦水全倒出来了,再加上酒精的麻醉,就都真的把他当成了自己人,牢骚话也便无所顾忌地发起来,异口同声都说一篇文章奖那么多太不合理了。体育学院书记老吕不知什么是SCI,就问道:“什么是‘爱死谁爱’呀?”
黃文化一听,就学着陈天一讥讽他的样子,挖苦老吕道:“你还天天领着职工学习呢,连SCI也不知道。”
老吕也许觉得,反正搞体育常被讥讽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他在体育学院当书记,不知道SCI很正常,就反问黃文化:“你知道?你给大家讲讲。”
这一下还真把黃文化给问住了。陈天一在生命学院,大会小会都要讲SCI的重要性。他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得多了,SCI这个发音记住了,但至于什么是SCI他还真讲不清。
侯春明看出了黃文化的尴尬,忙给他解围:“什么‘爱死谁爱’,爱死谁不爱呀。来来,咱们喝酒。”在座的没几个关心什么是SCI,就都笑着喝起酒来。
朱景云也为黃文化解围:“这SCI我也不懂。他奖多少我也没意见,关键是各方的利益都要照顾。这不是几个钱的问题,而是关系到人格、尊严。”
听到朱景云讲尊严,老吕感触最深。他觉得书记们整体地位不高,而他这个体育学院书记在书记群体中又最不受重视,便说道:“朱书记,您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评价我们这些当书记的。他们说我们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也太欺负人,太损人格了吧。”
老吕虽然没明说那些人是什么人,大家也都心领神会。朱景云安抚道:“对一些事我们还是要有些度量的。这句话虽然难听,但辩证地来看,也还符合事实。就说我这个书记吧,要提拔谁,我一个人做不到,但要不想提拔哪个人,还是能做得到的。你看我这岂不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嘛!”
听罢他的自嘲,大家都笑起来。笑过之后,又都陷入深思,在掂量朱景云这话的弦外之音。
看到大家沉默下来,朱景云很有些满足。这沉默让他体验到了权力的威力。
过了片刻,他主动打破沉默,说道:“不知各位是如何理解管理二字的。我是这样理解管理的,管理管理,你越管就越有人理,越不管就越没人理。这是什么意思呢?这叫用进废退,万事万物的规律都一样,权力这东西也不例外。有权不用,慢慢就会被边缘化。所以,我们这些当书记的,一定要当得理直气壮,千万不能在人家面前认怂!”
说到这来,他特意地望一眼身边的黄文化:“黄书记,你说是不是?”
这一问,让黄文化有些尴尬。谁都知道他虽然资格最老、又是在一个最大的学院当书记,但他这个老黄忠偏偏遇到一个年轻气盛的周公瑾陈天一,就数他这个书记当得窝囊。然而,他还是努力哈哈一笑道:“各位,有朱书记给我们罩着,大家今后都得硬起来!”
他这话引起了一片哄笑,都说让他先硬起来再说。
酒宴快要结束的时候,朱景云想这一晚上说的全是负面的话,传出起怕影响到自己的形象,就觉得最后应该用点正能量的话压一压,便说道:“牢骚可以发,但工作不能不做——这其实是年家庆的口头禅——现在是学校的非常时期,又要教学评估,大家一定要守土有责,不能给政工队伍丢脸。我提醒各位,你们可以不知道‘爱死谁爱’,但一定不能‘爱死谁不爱’。各位身边可都有不少花花草草呀,你们可一定给我把持住。”
他这样一说,大家就又笑起来了。这一笑几乎又把朱景云的“正能量”冲得一干二净。
大家一边笑,一边看着艺术学院书记小赵。艺术学院美女多,思想又开放,时不时会闹出一些绯闻。所以,一提男女关系的事,立刻就会联想到艺术学院,小赵也便成了取笑的对象。小赵人内秀,不善言辞,看到大家取笑自己,就像果真犯了事一样——整天生活在那么多美女中间,大概也难免有心旌摇荡的时候——毫无还击之力,只是一个劲地傻笑。
大家便不理他,举起酒杯,对着朱景云表态:“请书记放心,把持住,一定坚决把持住!”
这场酒宴也就在这一浪高过一浪的“把持住”的叫声中散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