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江向北从资产公司回来后,已接近下班。走到办公楼一楼大厅,听到一间办公室里吵吵嚷嚷。看看牌子,竟是文明办,就推门进去,见一伙人正在热火朝天打扑克。他要他们声量小一些,其中一个正输得上火,带着脏字骂他多管闲事。这一骂,江向北再也没法不履行他校长的职责了,质问道:“你们谁是负责人?”陆解放一听口气不对,仔细看了江向北一眼。他在任命大会上,见过江向北一面,在意识到面前的这个人是新任校长后,知道闯了祸,忙让众人起立,准备接受校长的训斥。江向北看了他一眼,一声没吭走开了。
听完陆解放陈述的事情经过,年家庆厉声训斥道:“陆解放,你这个文明办主任当得好啊!拿下全国文明单位了不起了!尾巴翘上天了!光天化日之下,竟聚众赌起博来了!”
陆解放并没有畏惧年家庆的气势,辩解道:“年书记,我们那可不能叫赌博。我们打牌只不过是为了凑个份子,吃顿饭。你知道那些工人的素质,就那样,耐不住寂寞,三天两头都想聚堆喝个小酒。我不迎合他们一下,显得脱离群众,对工作开展也不利啊!”
“这么说你们胡闹还有理了?”年家庆口气虽然仍然是责备,但语气缓了许多——那些工人的素质他清楚。为了联系群众,这种事他也干过。
“不是,年书记,我们绝对错了。可是,文明办现在的工作确实越来越难做了。文明单位创建的时候,打击流浪狗,整治家属乱种菜,清理卫生死角,哪一样不是我们文明办冲在前头?为此,我们熬了多少夜,得罪了多少人,受了多少委屈,他们骂我们什么?骂我们是城管,土匪,打狗队!这些我们都认了,因为那时有一个大目标,人人心中都憋着一股气。可现在全国文明单位拿到了,气没了,人心也散了。上上下下都在应付,工作根本推不动,还遭人白眼。我们去农科院检查卫生,几次都被陈天一挡在门外,说什么我们干扰了他们的正常教学秩序。刚不久,这事你也知道,他还把江校长堵在了大门口。你说年书记,这工作可怎么做啊!”
陈天一在年家庆的脑海中闪了一下,但旋即他又把注意力收回到了陆解放身上:“工作怎么做?照你的意思,这文明办难道解散不成?”
陆解放像个终于抓到伸冤机会的上诉者,不管不顾地回道:“我看真该解散了。文明办这块牌子还挂回宣传部,那些工人遣散回后勤处。全国文明单位拿到了,克坚攻难的任务不多了,需要让各职能部门正常发挥作用了。”
文明办原来挂靠在宣传部,是一个临时协调机构。为了创建全省全国文明单位,才把它独立出来,并成为一个实体单位。这个单位的核心成员是军人加工人。年家庆这么做,看中的是军人的雷厉风行和工人的实干精神。创建全省全国文明单位,会面临各种各样危难急重的任务,耍笔杆子的文弱书生干不了,需要一支敢打硬仗的突击队。事实证明,他的这个决策是正确的。拿下全省全国文明单位,要给陆解放带领的这支队伍记头功。可是,师生员工却对这支队伍的作风颇有微词。这个年家庆能够理解。凡事有得就有失。社会舆论都谴责城管的霸道粗暴,可面对刁蛮的小商小贩,温文尔雅能办成事吗?然而,马上打天下,马下治天下。既然路解放都这个态度,看来是该让这支队伍马放南山了。
年家庆脑子里虽然这样做着思想斗争,嘴上仍然说:“工作难做也得做。文明办的归宿党委自有考虑,用不着你瞎费心思。你现在先把自己的屁股给我擦干净再说!”
陆解放那么激动一阵子,只想呆个机会伸伸冤,也没指望能改变什么。冤伸完了,气势也不见了,颓颓地问:“怎么擦啊?”
年家庆虽语态平静但却无可置疑道:“先写个检查!”
陆解放想:就这事还得写检查?还是个先?哪个办公室不打扑克呢?你们领导不是也照样打吗?
年家庆看出他的不情愿,又训诫他起来:“怎么?你是不是觉得这是小题大做?不错,这对于我们是小事,可对人家江校长呢?你知道江校长是什么来历,人家是从美国回来的!”
年家庆短期出过几次国。到国外,连大声说话都不行,他极度不适应,还骂过这算哪门子文明。可回到国内,看到处都是大呼小叫的,两相比较,平心而论,他还是觉得人家文明。
刚打发掉陆解放,年家庆的老婆周美英就打来电话,说梅雁南在家等他,有重要工作要汇报。年家庆放下电话,想:真是多事之秋呀。
回到家中,他看到客厅里,摆了满地的东西。这些东西他都熟悉,梅雁南隔三差五就要往家送。这些东西也不值几个钱,大都是绿色食品开发基地的蔬菜瓜果,还有他习惯吃的全麦面粉。在生活上崇尚自然主义的他,除了每天坚持喝白开水外,还坚持吃全麦面粉做成的馒头。全麦面粉在市场很难买到,梅雁南就专门到一个山村联系了一户农家,定期用石磨给他磨这种面粉。
年家庆回来的时候,梅雁南正在和周美英唠家常。两人聊得很开心,不知说的什么有趣事,把周美英逗得眉开眼笑的。见到年家庆进来,周美英忙从沙发上站起来,收起笑容,说道:“你们说正事,我做饭去。”
年家庆问梅雁南有什么事。梅雁南说:“和市政府的联合办学协议,余市长坚持要盖学校的章。”
资产公司要和市政府联合办一个国学礼仪班。这件事校党政联席会议已经研究过了,协议以资产公司的名义和市政府签,现在市政府要求以学校的名义,年家庆说恐怕还要重新研究。
梅雁南说:“这个江向北,我试探过了,城府深得很。重新研究,估计这事要泡汤。”
欢迎宴江向北意外买单,也让年家庆领教过他的不一般。他不想把联合办学的事泡汤,就问梅雁南:“你有什么打算?”
梅雁南说:“这事是原班子研究过的,不过就是换个章而已。反正都是代表学校,我觉得不是什么原则问题。不如就把日子往前提一下,把学校的章盖上算了。”
年家庆沉思了片刻,说道:“也只能这样了,不过下不为例。江校长来了,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的。”
梅雁南带些情绪道:“学校实行的是党委领导下的校长负责制,不管什么人来了,也都得听您年书记领导。”
年家庆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程序还是要走的,要走的。”
年家庆想问一下,江向北到老校区都干了些什么,看梅雁南没有主动要说的意思,就没问出口。
梅雁南看看表,快到吃饭时候了,就起身告辞。在厨房做饭的周美英闻讯,跑出来挽留她吃饭。梅雁南望一眼年家庆。年家庆呵呵一笑说:“雁南,听你周姨的,到饭点了,到哪里吃都是吃。”
梅雁南就顽皮地说道:“那我恭敬就不如从命了。”说罢,便随周美英一起到厨房帮厨。
年家庆望一下梅雁南的背影,紧了紧眉头,想:这江向北那么急着到资产公司调研,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