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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成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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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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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丹霞》连载

第四章 获救藏身

 


当郑玉虎在牛斗坝逗留的时候,秦雪珍正在长风岩一带山岗上踯躅徘徊。

她早就走得筋疲力尽了,很需要歇一歇,不争气的肚子也总“咕咕”地叫,而到底要去哪里,尚在未可知之数。

昨晚离开妈妈的时候,她委实下了生离死别的决心。——多可怕呵!几天来,她做了一个梦,一个极其寒心、极其可怕的梦。

黑更半夜,凄风苦雨伴着她离开了妈妈,漫无目的地走进荒寂可怕的深山密林。尽管是顺着路,但这一带山高林密,坡陡路滑,野兽“老二”出没的地带,就是一个胆壮人也未免心虚,何况她才十五岁一个女孩子呐!

然而,接二连三的灾难,竟磨练出了她的意志,使她有勇气铤而走险。是呵,与其屈辱偷生地任人摆布,不如跟死神搏斗而尚有生路可寻;出去固然有被野兽吞吃或遭老二抢劫的危险,而拼将一死也强于困守“狼窝”坐以待毙!

雨渐渐地大起来,风也紧接着助起威来。它呼啸着,卷着雨点扬起来,掷过来,一阵紧似一阵,象鞭子猛抽在她身上。此刻,她已摸着走了几里路。她有点为难,而且害怕。回去与否的问题又在她脑际一度出现:风雨太厉害,又是月黑头,路又不好走哇!唉,要是有个地方躲躲雨多好哇!而这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上哪里觅这人间天堂?或许,妈妈此刻着急了,后悔了,而自己又是多么地想念妈妈啊!

“珍妹,妈妈对不起你,你忘了妈吗!”临别的时候,妈妈别过脸去哭着说。

她本已开走了。但听妈说出这种话来,立即转身抱着她:“妈,你不要哭,酒鬼醒了要坏事。好妈妈,你爱女儿,可不要毁了女儿呵!”

妈止了哭。“妹子,你这一去,恐怕再也见不到妈了!妈也难见到你。妈不该丢下你,让你遭这许多罪!”

她撩起衣襟擦擦脸:“妈,好妈妈,女儿不怪你,你也是被逼受骗。要不是那些绅粮恶棍、地痞流氓欺负我们,你不会走那条路,我也不会走这条路!妈妈,以后……”她想说,以后来看你,但此去死生未卜,见面更何消说,与其对母亲撒谎,不如不说;她想说,就只当你没有女儿,或生下来不幸死了,又怕激增母亲的悲哀,反而不妙!于是淡淡地催促说:“妈,你进去嘛,酒鬼醒了。”

妈妈迟疑着,还想说些啥?她毅然地抽身走了。她远远地隐在一棵树后,看着身子伛偻的妈妈,怅然若失地走去。她撩起衣襟揩揩脸……

凌厉的风雨,劈头盖脸地打下来。衣服早湿透了,临走时母亲给的两块苞谷粑,已淋成了“稀饭”。是呵,得找个地方躲躲雨。回去是不行的,可千万不要打那主意,要回去就不出走了。最要紧的问题是找个地方躲躲雨!“唉唉,老天呵老天,风雨呵风雨,小一些嘛,小一点嘛,你们也可怜可怜我这无家可归,飘流浪荡的孤苦女孩子呀!”

然而老天不通人意,风雨亦未稍减,她却终于想到前面岔路口有个山王祠,可以权且栖身。于是麻起胆子,摸索着走向山王祠。

总算走拢了,她赶快往里跨。然而,刚进去半条腿,又想到:人常说山王菩萨是“一山之主”,极其高尚的,自己一个浑身湿透的女孩子,进去不会亵渎神灵吗?于是,那传说中的神怪灵异故事,那因亵渎神灵而获罪受罚的可怕信条,霎时间统统跑了出来,伙同一气在她周围筑成一道无形的、神秘而恐怖的网络……于是,那半条腿赶快退出来,,又踯躅在风雨中。然而,冷酷的事实告诉她:“不进去无法可想!”况且,听人说山王菩萨极其灵验,百兽都归它管;可管百兽,也可管老二吧?于是告罪呀、托福呀、保佑呀……她终于进了山王祠。

此刻,她坐在一块大青石上,背对夕阳,望着山下长风岩的方向沉思。

讨厌的肚子,仍在“咕咕”地叫。也难怪,还是早上从水样湿的衣袋里,掏出“稀饭”——淋烂了的两块苞谷粑和着苦水吞进肚里;而离开山王祠后,又不敢走大路,提心吊胆、翻山越岭地走了这么远,谈何容易罗!

衣服早干了,穿在身上干的。昨晚淋的这一场雨,可能种下一身病!唉,想这些干啥子?总比被野兽吃了,被“老二”抢去强。何况逃出虎口又离狼窝,本就是一天之喜噻!

肚子随它叫,身边也没什么可吃的,这季节树林里也没什么野果好找,而况已经找了许久呢!可是,自己为啥跑到这里来,就为在这青石上坐坐吗……

远远的天边,几朵流云飞着,消失了,消失了。多么辽远、广袤的天,多么宽阔、博大的地!那带青山影里,可曾留下自己捡柴、打猪草的足迹?那一带低矮的山底下,可就是赤水河……哦,雀鸟也归巢了,今晚在哪里过?这地方可有山王祠?

唉,偌大个世界,难道竟没有自己存身的地方?这么广阔的天地,自己究竟要到哪里去?哪里能容纳?颠沛流离的生活,从今日开始,到哪天为止?那遥远而遥远的地方在哪里?!

那片暮霭底下,怕就是芸溪口吧?哦,姑妈还在那边,可还好不?苦命的老人家,你的儿子……“呵,表哥——”她惨叫一声,哭起来。——唉,自己为啥子哭了,为哪个?表哥?对呀,自己就是想到水潭边,去同表哥告别,而后再……可是,为啥还在这里盘桓,不是有鬼吗?

她起身要走,猛然见一缕炊烟冲天而起,凭方向判断,那是长风岩。

哦,自己在这里留连,是舍不得玉虎一家,尤其是那位可爱的老妈妈。

她要走了,要到牛斗坝去看望亲妈。郑大妈依依不舍地拉着她,左看右看,前看后看,扯扯衣摆,整整扣子……她心头一阵热,又不好意思躲开。直等老人松手了,她才说:“妈,我走罗哦。”

“走了?等等,”老人拿来一个布包袱:“带几个鸡蛋路上吃,也给你妈捎几个。玉虎,送妹妹看妈去哦!”

她有点羞涩:“不,妈,我自个去。”不知咋回事,那口气好像软绵绵的,没有坚决拒绝的意思。

老人看她一眼,似乎明白了她的心思,解释说:“妹子,你不必固执,让玉虎送你去。你玉虎哥绝不像那种披张人皮子的东西。从这点到牛斗坝,有三十多里路,你又不熟,要是碰上歹人更不好办,有他跟你一路,我放心些。”

她娇羞地睨一眼玉虎,点点头。而在不知不觉间,哪里飞来的两朵红云,附在她脸上。

老人叮咛玉虎:“路上好生点走,送拢了才准回来。”又对她说:“过一段时间来看看我,免得我想得心慌。要不是你还有亲妈,我才舍不得你走喃!”

 

而今,她就要走了,此去吉凶难料、无有归期,不该去谢谢人家吗?而况人家还救过自己的命!是嘛,该去!可几时去?就去吗?

天色模糊了。她站起来。但是,刚跨出半步,忽然又站住了。

自己去干什么?仅仅为了道别?还有哪样?……假使人家误以为“投奔”,又咋个说?自己给过人家啥子好处?一个女孩子家,好意思吗?想当初,满怀高兴而来,所恃的就是一个亲娘;而今,支撑倒了,好梦破了!亲生母亲尚且不能保护自己的女儿,何况一个萍水相逢的干妈!不去!

关键问题是天黑了,必须找个地方过夜;肚子也老在“咕咕”地叫,还必须找点吃的。有住的地方,吃饱了有力气,才好应付突然发生的事变,防备野兽的袭击。

于是,她找了一根木棍,步履蹒跚地走向一片竹林。她想挖难得的冬笋,也要寻一个山洞。而过了这一夜,她要设法给玉虎家留下一些消息;而后到水潭边祭奠表哥;而后去芸溪口,设法看看孤苦伶仃的老姑妈。

 

郑玉虎带着穿山甲,急如风火般回到长风岩,已是擦黑时分了。

两位老人一见他那慌慌张张的样子,不免暗暗担心:究竟出了什么事?郑大妈给儿子打来洗脸水,不无忧虑地审视了好一阵才走开;郑大爹一边烧起烟,一边满腹狐疑地暗暗观察,想从儿子的脸色上找出答案。

郑玉虎也不等二老问他,就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然后,他对直向茅坪坝跑去,不一会,带着叔叔郑二爹和叔伯兄弟玉贵,以及穿山甲的同类“战友”赛狐狸来了。于是,一支“部队”便这样组成:两爷子加两爷子加穿山甲昆仲等于搜山队。

并决定了行军路线和出发时间两大战略决策,而由于编队问题上产生的纠纷,明确而坚定不移地实行了“约法三章”。

编队问题。玉虎坚持分两拨,人员配备则谨听将令,理由是搜得宽、快,容易彻底;郑大爹坚持做一起,理由是兵力分散,发生意外不好对付,而玉贵小孩子不宜出征;玉虎情愿独挡一面;玉贵则坚决要上“前线”,并自告奋勇充当哥哥的“开路先锋”;郑二爹经过深思熟虑,认为两拨好,但必须能彼此照应。最后形成的编队是:老郑兄弟加赛狐狸;小郑兄弟加穿山甲。

行军路线问题。一致通过,从近处搜起。

出发时间问题。玉虎说“救人得救急”,提议即刻出发;郑大爹坚持先吃东西,准备充足再说,因为吃饱喝足了好干事,并且这一出战,几时班师尚不得而知;郑二爹赞同哥哥的意见,并有所补充:假使秦雪珍果真在这一带,没有人去打扰的话,她肯定晚上不会走,最早也得快天亮的时候;玉贵小孩子,既图好耍而更贪吃当然弃权。而玉虎被人提醒才发觉肚子饿了,已经两顿没吃东西!

约法三章,由郑二爹提出来:

郑玉贵受哥哥全权控(节)制,不准乱跑,否则开除军籍;

郑玉虎的一队人马,包括主帅在内必须好自约束,严守军纪,不得擅自远离中军;

两队人马同时搜一个山头,搜完后必须碰头开会,交换“敌情”,而再决定下步行军路线与策略。

玉虎本来对这“约法三章”有点反感,但想到二位“中军主帅”都是老人,便不吱声了。

吃过饭,大队人马终于出发了。全副武装:三支火药枪,“子弹”带足,两大捆火把。玉贵觉得堂堂皇皇的“开路先锋”赤手空拳太差劲,在大伯灶门前找了根铁拨火棍拿着。

秦雪珍刨了——用木棍、手!约莫两个钟头,一个冬笋也未曾刨着,那竹鞭蛛网般连接的、坚硬的皮层土倒把她的手刨痛了,右手食指被死去的竹根茬子戳破,已经发肿了。——这时的春笋尚未出土,她又没有经验,那能刨到深深埋藏着的冬笋呢!而她是太累了,太饿了,只得坐在竹林里歇一歇。

山洞未找到,这时也无法找。今夜咋个办嘛?哦,那竹林边上的一堆窑柴,码起人多高,里面多数的柴块都可以抽动,如果把里面搬空,外边棚好,而将搬出的柴块盖在顶上,倒是一间比较理想的“屋子”哦。

于是,她迈开沉重的脚步,拖着饥肠辘辘而又十分疲惫的身子,走向柴堆……终于,她吃力地完成了这间屋的布置,住进去了。

“幸喜今晚没下雨!”她想着:明天,明天……而终于迷迷蒙蒙地睡着了。

搜山队的两队人马又“会师”了,这是第四次的会师。

由于是一无所获,除两条狗跟玉虎外,都有些人困马乏的感觉。而玉贵则干脆发起瞌睡来。倘若不是因为玉虎的“军令如山”、“纪律森严”,以及体贴入微的爱兵作风,他早就吵着要“收兵回营”了。

这个山头与长风岩之间仅隔两个大山嘴。现在,他们坐在山脚,郑大爹打开带来的酒,喝一口递给老二;二爹喝一口递给玉虎;玉虎如法炮制后又递给他爹。如此走马灯般过了“三巡”,开始研究确定班师与否的重大“军事决策”。

二位老将军说以班师为宜。理由是近山已经搜得差不多了,几乎象篦虱子一样,火把也快完了;与其这样劳师动众白费功夫,不如趁早收兵回营养精蓄锐以利再战——明天早一点“发兵”。况且,重要的是,究竟此人是否确实“流窜”来我境尚未可知!

玉虎竭力坚持继续搜寻。他首先声明:讲经验,他当然不及二老;但这不等于完全否定或取消他那经过千辛万苦得来的判断或结论。他认为,他确有把握断言此人已经“流窜”到此区域,并且不会离得太远,也许就在那匹山上,刚才由于搜得太矮太近才没“捕获”。而当二老沉呤不响的时候,他乘机激将说:即使二老执意回去,他也要单枪匹马杀它个“通宵达旦”,而出了任何问题一概后果自负。至于火把问题,他立刻快马加鞭去“获取粮草”回来。

“那末玉贵呢?”郑大爹看看自己怀里这位鼾声如雷的“开路先锋”。“总得要个安置噻?”

“我马上回去取火把,顺便送他去跟母亲睡。”

于是,他驮着这位“先锋”,“飞马”而去。没半顿饭功夫,又“飞马”而来。

精减、休整、补充后的“部队”,议定了新的行军路线,又出发了。这次从长风岩的上层岩搜起,经二道沟、金竹坂一带,绕前山转回来,尽量搜高一点。

穿山甲同赛狐狸在前面开路,大家重又认认真真地搜起来。玉虎暗暗祝告:“老天爷保佑,唯愿这回不再落空!雪珍呀,你在哪里?该不要出啥子意外吧!要是睡着了,就醒醒嘛,看见了我们的火把就喊,我就会立刻出现在你的身边!”

秦雪珍醒了。

疲劳与困盹迫使她睡了一觉,寒冷同饥饿又把她唤醒,但仍是昏昏沉沉的,而一阵粗犷的狗吠声,却使她完全神志清醒了。

那是在搜山队搜查第三个山头的时候。她先是恍兮惚兮地听到了狗咬,继而清醒白醒地发现了火把,不是静止而在移动的火把。那山头离这边远而矮,她先不在意。然而,多日来养成的一种警惕性,促使她密切注意这奇怪的现象,而当她一旦意识到那是在寻找什么东西的时候,立刻下意识地联系到自己。要说,她的这种疑心并非多余,也不难理解。这不过是经常处于危险与惊惶之中的人,所具有的一种条件反射的、病态心理的现象。但是,由于这情况是发生在长风岩而不是其它地方,所以她尽量往好的方面想:

“是玉虎他们在找我吧?不不,可能这根本就不关我的事玉虎怎会晓得我到这里来了呢?不会嘛!”于是她又往坏的方面想:

“是魏歪咀、王章炳、钟云九们来抓我吗?不不,恐怕这还是不关我的事!这帮狗东西这样快就跟踪着我了吗?不可能嘛!而黑更半夜地搜查,为一个女孩子下这大的血本值得吗?”

“不不,或者硬是这帮狗日的!来了我就跑,跑不脱我就拼死,反正不能让他们逮到活的!对,拼了,跟杂种些拼了!”

她立即摸着选了一根合手的柴棍拿着。但她还是最期望出现好的局面:

“要是玉虎来,我就跑出去接他!唉唉,表哥哟,你若是英灵不昧,就保佑妹子平安无事嘛!明天,我一定到水潭边祭奠你,还要去芸溪口,想法看看你的母亲,我的姑妈!”

然而,终于,火把不见了,一切归于静寂。她回到“屋中”,头枕木棒,想着想着,睡了。表哥微笑着向她走来……醒了,惊醒了!她猛地翻起来,侧耳倾听着。

“汪汪汪!”“汪汪汪!”接连不断的狗叫声,这么近,这么近!来了吗,来了吗?她走出来。

“噫,果真来了!”远远的楠竹林里,隐约有火光,她浑身一阵痉挛,“我得准备,我得准备!”

……

启明星升起老高了,搜山队终于到了金竹坂。

两条狗忽然兴奋起来。尤其是穿山甲,这里嗅嗅,那边闻闻,时而跑几步,时而又停下来。玉虎精神陡然大增,紧跟猎犬,仔细观察着。两位老将军见了,也格外留心起来。

火把烧光了,玉虎麻利地又换了一把。大家忽然发现竹林里新刨的土,但还不敢断定是人或野兽。玉虎忽然灵机一动,急忙拿出布扣子让狗闻。两条狗到处嗅了一阵,立即向竹林外飞奔而去,后面的人紧紧的跟着。

到了炭柴堆前,两条狗徘徊一阵又往前跑去,不一会又绕着圈儿跑回来,又绕着跑过去……

后面的三个人赶来了。玉虎惊愣地注视着柴堆,发现有些异样,他急忙拿火把照看。忽然,背后山坡上飞来一根木棒,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喊:“玉虎哥!”

大家循声找去。在离柴堆约有两丈多开外的地方,半坡上,一个土沟里,秦雪珍已经昏死过去。在她的身后,码起了一堆土疙瘩、石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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