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三虾子被郑玉虎捆在树上,手脚疲麻、疼痛难当。玉虎怒气冲冲地盯着他。他身不由己地哆嗦战栗了一阵,神色沮丧地垂下了脑袋。忽然,郑玉虎在他身上重重地捶了几下,又把带子紧了一紧。痛得他杀猪般地嚎着,哀告道:“玉虎哥,你我素日无冤,今日无仇——”玉虎惊奇地一看,发现那塞咀的布不知几时落了,即喝道:“狗崽子,放老实一点,要不老子敲死你!”并立刻在地上扯了一把乱草,揉做一砣依旧塞起来。黄三虾子只好绝望地闭上眼睛,惊叹道:“所谓‘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其后’,今验矣!算了算了,我已死无葬身之地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觉着身上并无什么感觉,身边也没什么响动。他不晓得郑玉虎到底要如何发落他,于是又疑惑而悸怕地睁开眼来,然而,“奇怪,郑玉虎哪去了呢?”他用力眨眨困惑而迷糊的眼睛,而后仔仔细细,车二梭三地瞧去,哪有郑玉虎的半点影子呢!
天,将近断黑了。一阵阵山风呼啸,一簇簇树影婆娑;山风呼啸有如虎吟深谷,树影婆娑宛似狼来远山!而哪里竟时而发出鬼怪般的声响!不一会,忽然,果真从远远的深山里,送来一声野兽的吼叫,震撼得山鸣谷应,骇人听闻!黄三虾子正自东张西望,百思不解郑玉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的时候,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吼叫加上眼前的幻象,顿使他脚软筋酥、毛骨悚然了。他疑神疑鬼、神情恍惚地战慄了好半天,忽然产生了一个“逃”的念头。他于是定定神,振作精神,开始磨起藤条来。不想郑玉虎捆的扎实,不好磨,加上由于饥饿而引起的乏力,由于惊恐所带来的悸怕,这些因素集于他一身而变成一种畏难情绪,他磨了一会就心灰意懒地不干了。他倚着那粗糙的树身,仰望天上而频频叹息。歇一会,又转念一想:“就这样在这里磨蹭,不是等死吗?假如能回到临河镇,把今天的事向魏歪咀说了,明天领起人来,抓到那个背刀的汉子和郑玉虎的一家子,岂非大功一件?想来还是快走为妙,免得等下人来了不好办?”他于是又咬咬牙,使劲地磨起来。这次他是铁了心的,因此虽然手腕出了血也不在乎。他终于弄脱了。他吃力地取出口中的草砣砣,狠命地一丢,嘘一口气,伸伸麻木的手和腿,然后四下一瞧,喜道:“此时竟然风不吹草不动,月亮也上来了。真是上苍保佑,天不绝无路之人!黄某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于是,他急忙蠕动尚是麻木的身子,踉踉跄跄地穿过小路,梭进下面的树林里。
猛然,听得头顶上“呱呱”地一阵叫唤,扑楞楞地飞出一只又黑又大的东西来。黄三虾子吓个半死,跌倒在一笼西风竹丛边。那东西朝前飞去,又“呱呱”地叫了几声,原来是一只鬼冬哥。“狗杂种,原来是你!着实吓了老子们一跳!”他发觉竟是一场虎惊,不觉好笑。然而,身上毕竟已被尖硬的竹圪兜,戳得青一块、紫一块地疼痛难禁。他于是又只好喘息了一会,而后忍住痛倒爬着,从树林里往下梭。
他是吓破了胆的,加上又不识路径,只好在林中茫无头绪地乱窜。铁疾藜、马耳丝割得他头脸脚爪净是口子,火烧火燎般疼痛。借着朦胧的月光,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捱了多少时候,好不容易才下了山。
“还好!”他辨认出,已经来到茅坪坝那条山溪边了。他于是隐着身子,四面察看一通。在认定确无妨碍之后,才惶惶如丧家之犬,急急如惊弓之鸟,侥幸如漏网之鱼一般,狼狈不堪地、摸摸索索地向着临河镇的方向奔去。
半夜时分,丁亮带着装束停当的队伍,按照预定的方案下山来,开始行动……尔后,又返回山上。
此刻,临河镇上,魏歪咀正在他的大厅里,焦头烂额地踱来踱去。
傍晚时分,金副官来到临河镇,也不等通报,竟自大摇大摆地闯进来。魏歪咀慌忙令听差装烟敬茶。连说:“请坐请坐,老朽不知副官驾临,未能远迎,望乞恕罪!”
“魏兄不必客套,今日鄙人冒昧前来,实有要事相商。”
“正是正是,不知副官此来,又有何教谕,还乞明示。”
“鄙人奉命,特护送手谕一道,魏兄看过便知。”说着,即从公文夹里取出来,交给魏歪咀。
魏歪咀手捧着这盖有“河防司令部”大印的手谕,看那上面写的是:
临河镇清乡司令魏:
近闻共军挥师东来,一路势如破竹,已进逼赤水河。但因我军河防巩固,庶不至兵临城下。然守土抗战,此诚将士之天职,鄙人奉令整饬防务而不敢稍懈!为巩固防线计,着临河镇清乡司令魏,克期捕尽前隐伏该辖区范围内之红军伤员,以绝内患。此亦攘外安内之一策。倘有延误,致起祸端,唯该司令是问!
此谕
下面是野狼精的官衔、签名。魏歪咀透身发凉,颓然而坐,默默不语。
金副官看他那样儿,不觉好笑:“不知魏兄有何高见?鄙人奉徐署司之令,是要你拿出一个落地开花、行之有效的方案,即日回报的。”说着端起茶来呷了一口,踌躇满志地品着味,旋着茶盖碗。
魏歪咀沉吟半晌,说:“此事委实有些难办,还须从长计议!”
金副官奸笑两声:“魏兄,徐署司对你的为人做事可不大放心哦!连我也为你担当了许多不是,承受了许多言语。绥请地方乃我辈份内之事,受令所托而重任在肩,又岂敢稍懈,既然这件事是出在魏兄辖区之内,你又如何推得脱?还望三思。”
魏歪咀立即上前深深一揖:“老朽办事不力,致使副官大人受累,知罪知罪。想魏某既蒙司令与付官错爱,自当尽心竭力而以图报效,岂敢耽延时日、玩忽职守而有负重托。无奈兵微将寡,手下又多是些只会吃饭不会办事的庸人!昔日的旧部早已丧失殆尽,新抓来的一些乡巴佬,由于受共产党赤化影响太深,不但抓来无用,反而要时刻提防他们逃跑!前几天又跑了几个,似此如之奈何哉?前因王锦堂之死,魏某亦甚疑惑,亦曾广张网络并暗遣侦缉人员,此时正等待消息。此事仍望副官大人高抬贵手,青眼相照,在司令面前美言一二,再宽限些时日,魏某自有佳音报来。”
金副官猛吸了一口烟,吐出一个烟圈儿,然后把大半截烟一扔,看了一眼面前这个可怜虫,满脸杀气地说:“那些抓来的壮丁,有不服管教的,何不先将为首的处置几个?杀一儆百嘛!咹,魏兄未必不懂?至于红军伤员,亦切不可等闲视之而掉以轻心;此辈神通广大、纵容之则后患无穷!王先生之死,即是一证。徐署司对此大为不满。如果再要接二连三地出纰漏,那时如何交待,魏兄亦请三思。况且,既是徐署司亲笔手谕,小弟只怕也无能为力,不好说什么了。”
魏歪咀陪着笑说:“想副官乃司令身边的人,走南闯北而见多识广,必有办法,万望副官鼓如簧舌而展雄辩之才,隐恶扬善而施起死回生之术,从中斡旋,扭转乾坤,魏某必当厚报而歌功颂德。适蒙大人指教,使老朽茅塞顿开,不胜感激之至!惩办壮丁首恶一事,当即日施行;王先生死因,正在查讯中,红军伤员,务必捕捉净尽报来!不过……”
“不过什么?”金副官正听到得意之处,忽见他欲言又止,连忙追问。
魏歪咀面带忧色,“不过,既是共军进逼赤水河,临河镇势必朝夕难保!依老朽愚见,目前当以大局为重!”他总认为野狼精在故意寻他的岔子,以期借故加害,因而在言辞之间,不免露出恳切的和解之意,“当务之急,在于巩固河防、城防,这才是上策。至于区区几个红军伤员,愚意以为不过疥癣之疾,不足为患。为止,卑职斗胆进言:——”
金副官不等他说完,即哈哈大笑,继而正色,大言不惭地说:“魏兄,我可提醒你,休得发此谬论!我辈有委座坐镇指挥,几十万大军围追堵截;徐署司成竹在胸而河防巩固,临河镇也将派重兵把守,必定固若金汤!你又何必如此多虑?依小弟愚见,还是全力以赴,依照署司手谕办来为妙。不然,上峰怪罪下来,你担呀,我担呀?”
“领教,领教。”魏歪咀急忙诚惶诚恐地连连点头称是。“不过,也还望副官多多庇护,通融是幸!”
“当然当然。你我弟兄交情毕竟不一般嘛,哈哈哈!”
魏歪咀试探地讨好说:“老朽已在后院备有薄酒,让贱内同子妇陪副官打八圈?”
“不必,不必,鄙人军务在身,不敢久留,只好改日再来叨扰。就此告辞,魏兄你也不必相送!”金副官说毕,竟告辞出来,却觑了个方便,踅进少奶奶屋里去了。
魏歪咀独自在大厅里,踱来踱去地冥思苦索。倘若不是王锦堂这一死,野狼精就找不到什么口实,他也就完全可以将张某和于老六拿来了结这一桩公案,含胡蒙混地销了差!可是……眼下野狼精逼得这样紧,他派出的几拔人,除开黄三虾子以外,似乎都没找到跟踪目标。而黄三虾子这狗娘养的,这几天竟然也是音讹杳无!“莫非都死了么?死得这样干净么?”他喃喃自语着。“明天是否去搜一次山?”他想找独眼龙来商量,却又想起那家伙已经被新调来的李营长叫到河边去修筑工事,还带去了一部分人。“这一部分人?……家里能召集的,还有多少?——狗娘养的,这支七拼八凑的队伍,虽然有将近百十号人,可除开惯匪郭屠子的一班人外,其余完全是一群乌合之众!何况还有一些捣乱分子在里头作怪!……”
他立刻觉得必须对这些“捣乱分子”严加处置,“杀一儆百!”也来一个“攘外必先安内”。然而,转念一想,又怕眼前这样做会“乱了军心”。思来想去,总觉得至少应该先押起来,等过几天清净了再处置,倘有人问,就说调到河边去了。这样,自己既达到了“整饬军纪”的目的,亦可免除“肘腋之变”的发生。于是,他就令听差:“去把王顺福、徐大山跟我叫来!”听差答应去了。他猛地发现了那桌上的“手谕”,顿时火冒三丈,一把抓来撕了,烧了,仍不解恨,兀自骂咧了一通。
不一会,听差惊惊慌慌地跑回来,结结巴巴地说:“王顺福,徐——大山,他……他们跑……跑了,还带……带走了枪咧!”
“啪!”——一记响亮的耳刮子,痛得听差金星乱冒而险些跌倒。他木然地退到一边,浑身发抖。但见魏歪咀脸青面黑地,抓过桌上的一把细瓷茶壶,“嘭”地一声挞得粉碎,而后发疯似地转来转去,歪咀巴扭曲着,更加怕人。突然,他站住不动了,两眼逼视听差而射出杀人的凶光,却从那歪咀里,发出一阵声嘶力竭的吼声来:“你快去叫郭副队长,把这些野兔崽子集合起来,老子要把他们全部杀光!”
听差诚惶诚恐地说:“郭副队长不在。”
“哪去了?做啥子去了?”魏歪咀的眼珠都要爆出来了。
“小的问了。唐班长说,不是去嫖,就一定上赌场去了。”
“妈的卖X!一盘散沙,硬是不像样子!你去,把他们集合起来。”
“是!”
听差倒退着出去了。魏歪咀又倒背着手乱转起来。忽然,他奔出门外,吼道:“滚回来!”听差刚走不远,听见喊声,不晓得又要做啥,忙又回来呆立着,心惊胆战地等待发落。魏歪咀凶恶地盯牢听差:“不用集合了。我问你,王、徐跑了多久了?”听差干瞪眼答应不出,唯有拱手而立。魏歪咀骂道:“你妈卖X,净是些胀干饭的东西!快去跟唐班长说,就说我的命令:立即增哨加岗,四门把紧,挨家挨户地搜查,并及时将情况如实报来,还一定要找到郭屠子!我不信都会飞上天去!”听差如遇大赦一般,立即诺诺连声而退。
魏歪咀端起茶来猛灌了几口,强使自己镇静而整理思路。“明搜”与“暗查”,抑或是两样并用,是他此刻思想斗争的焦点。鉴于上次搜查的结果,他对“明搜”不太感兴趣,然而事到如今,似乎又不得不跃马一试了。不过,他却对黄三虾子抱着极大的希望。而黄三虾子的一连几天音讹杳无,既使他怀着侥幸,更使他焦躁不安。要说,黄三虾子的行动路线和目标,是他魏歪咀认为经过精心思虑,而选择出来的一个最重要的突破口。他始终对那“披发女人”耿耿于怀而欲一探究竟,因此才把黄三虾子派到那一带去,还让带去两个便衣。而今鹰犬未回而有网难收,况又即将要兵临城下,他为此而焦躁不安、胆战心寒。——他害怕红军的凌厉攻势,更害怕走魏耀祖的老路!
出奇的静。连自己的脚跟地板接触的声音都听得出来。他惶惶地举目四顾,自家的影子映在照壁上,形单影只而忧闷苦恼、悒郁凄惶。一缕凄清的月光,从天井内透将下来,益发显得黑洞洞的角落,空荡荡的大厅,特别阴森可怖而有如地狱一般,毗连天井的庭院,分明满是奇花异卉、怪石假山,此刻怎么忽然变作森森树木、莽莽群山而凛冽威严,而在瞬息之间又变成冷气嗖嗖、锋利无比的刀山剑岭!倏地一阵大风吹过来,那些刀剑竟然活了、动了,一齐指向他而仿佛要剜肉挖心的一般,而在每一把刀剑的后面,似乎都有一个愤怒的声音在吼叫!他立即毛骨悚然地急忙往卧室里跑。
倒在铺上尚未合眼,他又想到王顺福、徐大山的逃走。逃到何处去了,这一逃会产生何种后果,他是不愿想的,他只想知道为什么而逃,为啥逃得这样及时?本想把剩下的人全杀光,可是,谁来跟自己卖命?他欣喜自己这一着的高明、理智;但他明白,这只是在特殊条件下的暂时忍耐,并不意味着他那草菅人命、贪婪嗜血的魔性的改变!
又是一阵冷风吹来,卷起纱窗、撕破字画而挟着寒潮袭来,他不禁恐惧地一抖。身旁的金香,慢展酥胸,轻舒玉臂而娇滴滴地叫了一声“老爷”,这一展一舒一叫,触发了他那老色鬼的天性,使他暂时奋不顾身地忘掉了一切……
黄三虾子到得临河镇,已是近子夜时分了。眼见得“大功”即将“告成”,他欣喜若狂,禁不住喃喃自语道:“这些天的辛苦到底没有白费!”他坐在一个土墩上,打算稍微歇息一下,就去叫门。
他想:“也不知是谁人值班,倘遇到那不认识的乡巴佬,古里古板而绝不会通融,咋办?”就在他感到为难的时候,突然听到背后一声低喝:“不准动!”一支硬梆梆的啥家伙,已经抵着他的脊梁骨。他惊出一身冷汗,刚想要跑,迎面一条黑影窜过来挡住去路……他又被堵了咀、捆了手,带到一个偏僻去处。
傍黑时分,王顺福下岗回来,猛见金副官骑着马擦身过去,直奔魏歪咀的宅第。“这小子又来干啥?”他当即起了疑心。回到关帝庙,他跟徐大山共同猜谜,也猜不出个头绪。自从那次私放玉贵以后,他对什么事都格外留心,今天当然也不能例外。天黑后,他跟踪徐大山打个擦耳,然后借故出来,偷偷地摸进魏宅,躲在暗处。听了魏歪咀们的说话,他大为吃惊。凭良心说,他早就想离开这里,只是由于对离开以后的何去何从,尚未落实而延宕至今。现在,魏歪咀要下毒手了,尽管没指明是谁,但自家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由于头次私放玉贵,当时就差点露了马脚,虽然蒙混过关,未被魏歪咀识破,但在回到临河镇后,还是被毒打了一顿才算完。而魏歪咀那种多疑、阴险、凶狠、残忍的杀人玩命的本性,使他感到好像经常都会有杀身大祸降临一般。据此看来,这一次恐怕难免挨头刀了吧!况且,那个从死囚牢里放出来的黄三虾子,这几天去向不明,究竟是要作哪样勾当,也应该告诉秦雪珍才是;虽然,他王顺福并不清楚是否真有红军伤员,也不晓得这伤员与秦雪珍们有何联系,但是,从前次搜查的情况来看,魏歪咀们的疑点肯定在这一带,而对于红军的曾经住在茅坪坝,在王家沟打过仗,这是他确切知道的。眼下,他必须当机立断地拿个主意出来了!
于是,他又偷偷地溜出来,潜回关帝庙。跟徐大山商量了,打定主意:逃跑!
留在关帝庙的清乡队员都睡熟了,而包括副队长郭屠子在内的、出外偷鸡摸狗、嫖赌胡混的那些家伙,一个也没回来。玉顺福和徐大山趁此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翻过关帝庙背后的一段矮墙,小心翼翼地奔向东门。他们悄悄地绕过岗哨,迤逦潜行。忽然发现远远的土墩子上有砣黑影,好像是个人。王顺福想了一下,跟徐大山咬咬耳朵,两人随即分开……殊不知,捉到的竟是黄三虾子。
当下,王顺福即追回黄三虾子的来踪去迹。黄三虾子抵死不说。然而,禁不住这两个软硬兼施的恫吓、编排,他只得将所作之事一一说了出来,并要“二位老弟”跟他“保密”,事成之后“有福同享”。王顺福气不过,狠狠地打下去一枪头子……听到黄三虾子已经不再呻吟,二人才向茅坪坝跑去。
金副官走后,野狼精忽然接到一封军事密报,上面列举的一些关于红军进展的状况和国军频频失利的消息,使他大为震惊,老奸巨滑的他,在仔细地揣测过红军东进的意图,权衡过自己的得失之后,断然决定放弃芸溪口而力保临河镇。
他深知没有实力和地盘的致命性。如果说军队是他的命根子,那末,临河镇就是他今后的基业、立足之地。而为要做到这一点,他必须排挤掉魏歪咀而“取而代之”;但在目前,他却还必须利用姓魏的来共同对付红军,以期能确保临河镇。他深深懂得在对付红军这一性命悠关的问题上,他同魏歪咀利益的一致性。正是在这种思想的支配下,他才做出了收缩防线,扔掉芸溪的决策。
他派人找来芸溪口联防主任王章炳,好言抚慰了一番,以自欺欺人的理由,掩盖了他退却的事实、惧怕的心理。在弄虚作假地对其溪口的防务作过一番布置之后,带着两个主力营和新近收编的、以惯匪黑煞神曾逵为头目的特务连,连夜向临河镇撤来,同早在这边的一个营会合。
一阵唧唧哝哝的低语声,惊醒了魏歪咀。他一骨碌坐起来,发现天尚未明,屋里那盏半明半灭的油灯,鬼火似地闪烁着;增添了一些阴森的气氛。他全神贯注地侧耳倾听着,搜索着那声音来自何处。
门外的走廊上,有两个人在轻声说话。他神精质地往腰间一摸,手枪不在!他顿时惊惶地站起来。忽听一个人说,“老爷还在安息,不敢惊动!”这分明是听差!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他立刻一下子恢复了平日的威风,吼道:“什么东西,跟老子滚进来!”然后,摇摇摆摆地出到外书房坐下,等着。
不一会,听差战战惊惊地来到,参见过后,像一只憨鸡儿一样呆立着。魏歪咀脸色阴沉地瞪着他,吓得他连气都不敢出。突然,魏歪咀手往桌上一拍,“小杂种,你吃了五雷豹子胆,竟敢在这里胡来?外面是哪个狗男女?”
听差速忙“笃”地跪倒,脑壳在地下碰得山响:“奴才纵有天大的胆,亦不敢在府中胡来!老爷详察。刚才是东门值班的三班长,在城外我到了黄三虾子,”
“黄三虾子现在何处?为啥不叫来?”魏歪咀不等听差说完,就急着问。
“黄三虾子这阵在关帝庙躺着。三班长是代他来禀报,说有要事要面见老爷。是小的正跟三班长说,等老爷办公时再来见,他说黄三虾子说这事等不得,必须及时禀报,因此惊动了老爷。”
“既如此,叫黄三虾子进来。”
“听说他挨了打,走不动,不晓得这阵怎样了。”
“你们去,走不动就扶、就抬,火速弄来。听见?”
“是!”
约有半个时辰,听差们终于弄来了黄三虾子。这只癞皮狗,先前,他假装昏死骗走了王顺福、徐大山之后,在“邀功请赏”的信念的支持下,他居然忍耐着饥饿、痛楚与惊吓的鞭笞,移到城门边来,苟延残喘一阵之后,又竟然被他叫开了门而终于被弄到这里。而今,面前就是魏歪咀,那个曾经给他许多许诺,即将给他兑现这些许诺的上司!他高兴得又要想哼上一段。然而,他又实在不敢放肆而必须格外小心。因而,他只仿照那戏台上的奴才见官的样子,卑恭地叫了一声“老爷”,便守口如瓶而一言不发了。
魏歪咀盯牢他,仿佛怕这“宝贝”走失了一般,“这几日哪里去来,办的事究竟如何了?”
黄三虾子看看左右,为难地又叫了一声“老爷”。魏歪咀即令其余的喽罗退下。黄三虾子于是有声有色地将他如何潜伏跟踪,以及两次被捉、脱逃的归根结果,和盘托出。他在得意忘形之际,根本不曾注意魏歪咀脸色的变化。
魏歪咀问他:“你看见红军的伤员?”
他立刻摇尾乞怜地指指身上的伤,来做证明。
“你碰见逃跑的两个乡丁?”
他马上连连点头:“碰见了,碰见了。”
“同去的两个便衣呢?”
他庚即背起是非来,希求得到上司的垂青。
殊不知魏歪咀竟铁青着脸,手往桌上一拍:“不成材的东西,还有脸来见我?既然两次被捉;为何不死了?咹?‘不成功,则成仁’,你竟敢忘了训诫!来人,”
几个乡丁,如狼似虎地奔过来。黄三虾子吓得魂不附体。“明知魏歪咀最讨厌部属的被俘而返,为啥一时竟忘了!”他懊丧地闭上眼睛。而这时,他身上的那些伤痕们,竟一齐作怪地痛起来。
“且慢!”
魏歪咀正要发落,却不防从后房里,扔出一个娇滴滴的声音来。金香随后慌慌抓抓地跑拢,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他感叹道:“若非丽人提醒,几乎坏了大事!”并立即转而吩咐听差:“带黄立志下去,疗伤敷药、将息用膳,命令郭副队长,整备人马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