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武杀死王锦堂,为表弟于老六报了仇,在山上躲了三天。每天,他将干粮就着泉水聊以塞肚,夜来宿在一个山洞里。
当年,他,年仅二下来岁,作为蔡锷护国军的一员,随军东征,负伤后与部队失去联络,在老乡的帮助下,转移到打鼓附近的一位亲戚家中养伤。医生陶世杰,这时也恰好住在那里,就为他医伤。全凭陶二公的悉心治疗和护理,他李武才免于到阴阳分界处的那一边去报到。他因而感激陶,更尊重和仰慕他的品行、学问,遂尊称陶为“世伯”;陶也给他留下地址。十多年前,他曾因寻找姑母而到过陶家,并在隔壁的郑二爹家作过客。这些年来,他浪迹萍踪、闯荡江湖、九死一生,都始终不敢忘记陶的好处。这一次,他远道而来,寻访表弟,却不料于老六惨死,他在祭奠过表弟的亡灵,拜扫过姑母的坟茔之后,为表弟报了仇。诸事完毕,但他并不忙于远走高飞——他要听听风声,然后去拜望恩人陶二公。
三天来,风平浪静。他无事,静坐而思。想起自己近些年来的生活,想起早丧的父母,想起散失的亲友,不禁喟然长叹。风云变幻,半世沧桑,人事沉浮。昔日那些曾经生死与共、患难相扶的友人,早已风流云散——有的乔迁,有的竟作刀头之鬼!遗臭留芳,多得其所。当年的一位把兄,而今竟当上了国民党的师长,前些日子,曾有信来要“招抚”他,被他断然拒绝!因为季武已经成了一名共产党员。姑妈早死,丢下唯一的表弟,而今已先他而作古;可是,表弟的一生,虽不是轰轰烈烈,亦可称得上“大丈夫当如是也”的啦!也不枉了姑妈生养他一番。关于共产党和共产党领导下的人民革命,自己不仅是耳闻,还亲自目睹。那一回在广州,一位女共产党在台上演说,讲得那么好,自己也为这鼓掌,一会,荷枪实弹的反动军警冲散了会场,自己不是暗暗地保护过那位女的吗?又一回,在川北某县与一群流氓厮打而锒铛入狱,还是共产党的军队,将自己打救出来的呢!正是从那时起,自己对共产党有了认识,有了感情。目睹反动政府的腐朽无能,国家民族灾难深重,有志之士本当奋翮而起,方不愧为炎黄子孙,然而,当年护国军健儿的那种雄风英姿并非早已烟消火灭而荡然无存,自己又已经三十好几了,何必再去受那严格的管束、过那艰苦的军旅生涯呢?!不过,那嫉恶如仇、见义勇为的秉赋,倒是自己赖以生存的精神支柱,历尽沧桑而无变异,饱经苦难而不磨天,直到那一天肉体不存在了,那一天它才能泯灭。而眼下,谁知道自己竟因表弟的作为而大受感动,而看清了自己应该奔走的方向。“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自己年轻的时候,就曾把文天祥的名言奉为座右铭,而意想不到的是,文墨不通、默默无闻的表弟倒先走了一步!自己通过同红军伤员张排长的接触,也是深有感触,大受启发。
……
这一天,他收拾好简单的行囊,下山朝茅坪坝走来。
这几天,偶尔会看见一些散兵游勇从山沟里经过。这是敌人的部队被打垮、溃败下来的。这些家伙,到处鬼窜,带来混乱,却也带来一些关于红军的消息。秦雪珍听到这些消息,很高兴。可是她还必须时刻提防这些家伙的破坏性。眼下,丁亮和王力生的伤势都已经大好了,体力也慢慢得到恢复,在商量寻找部队的事了。因而,她也时时告诫自己:在最后的关头,也是最紧要的关头,更来不得半点粗心大意!正如丁亮听说的那样:“要充分作好应付‘突发事变’的准备!”
这一天早上,太阳刚刚爬上东山头的时候,从临河镇方向,走来一个头戴破草帽,身穿老粗蓝布旧袄褂的人。此人约是三十多岁年纪,又高又瘦。他肩着一个清明斗、几首坟飘,哼着川戏《杨广逼宫》,绻缩着身子,犹如一只毛发凌乱的哈叭狗儿,边瞧边嗅地进了茅坪坝。倏地,他停了哼哼,东张西望了好一阵子,而后径直朝郑二爹的屋子走去。
郑二爹恰好走出来。面对来人,老人不胜骇异,自言自语地道:“这不是陶二公的外侄黄三虾子吗?”
“是的,我就是黄三虾子,就是就是。你老人家记性还好。”黄三虾子立刻嬉皮笑脸地迎上来,毕恭毕敬地作了一揖:“嘻嘻,二老辈,久违了!新年快乐嘛,咹?小侄今天是特来跟二老辈拜年。”说着,从腰里掏出一小包东西,“这是小侄特地托人从仁怀厅带来的一包桃片糕,挺香挺甜挺柔软的,比临河镇做的好多喽。”接着双手捧过去,“些须小礼,不成样子,二老辈休见笑。”
看到他这一番表演,这一副奴才相,郑二爹立刻心中有气,厌恶地说:“你,果真是来给我拜年的吗?”
“呃?哦,是——是是是。”黄三虾子的一对贼眼正在到处偷看,听得问,仿佛才回过神来的一般,慌忙说:“嗯嗯,也顺便到舍舅故上祭扫祭扫。请二老辈赏脸,休要嫌弃,不要见外。”
他每说一句话,都要点头哈腰、面带谄媚。郑二爹越看越有气。马上,黄三虾子昔日的所作所为在他的眼前浮现起来。那些年,黄三虾子在陶家起居的时候,郑二爹就看不惯、瞧不起他,而眼前的仍然是那个不成材的活宝。郑二爹记得,前些时候曾听人说,这活宝跟哪位“患难兄弟”跑码头做生意去了,他是几时回来的呢?这时候突然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呢?要说果真是来拜年的话,可是,自从他离开以后,一直都没跨过陶二公的门坎,怎么会对于一个不相干的邻居,突然想起要来拜什么年呢?再说,他又咋知道陶二公死了,要来飘什么坟?到底是他的天良忽然发现,还是……他满腹疑团,无法解开。鉴于前次假伤员的教训,他冷冷地把手一推,说:“拜啥子年罗,我们这样人家,不兴作那一套!”
黄三虾子虽然碰了一钉子,却又不便发作——他自有他的来意,咋好随便发作喃!他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仍然嘻皮笑脸地说:“二老辈,何必见外嘛,我还要麻烦你引我到舍舅的坟上去呐。”一边在说一边就各自往里进,也不管主人的脸色如何。他把小包往桌子上一撂,屁股往火塘边一坐,又掏出一包“大刀牌”,“烧烟,请。二老辈,烧烧烧噻。”其实那双贼眼,却又滴溜溜地到处偷看了一回。
郑二爹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对于这种死皮赖脸的家伙,他真感到束手无策而难于应付:理又不想理,撵又撵不走!不过,既然这东西已经进屋来了,也应该探探他的口气,看看他究竟怀的什么鬼胎!于是,他在另一条凳子上坐下来,办杆叶子烟来烧起,说:“东西我不收你的。我只问问你,听说你跑码头去了,几时回来的喃?”
黄三虾子趁机冲开了“磕子”。他从赚钱的欢乐扯到蚀本的苦恼,从旅途的风险扯到世态的炎凉,到人生的艰难,又从云南广三七的行市,说到本地玉兰片的价值,继而谈起四川的麻婆豆腐和西湖纯菜汤……扯南山溺北海、天方地圆地吹个不亦乐乎。郑二爹早就听得不耐烦了,速速将烟杆猛烈地敲了又敲。他却是信口开河地越说越杂劲。
“你哪来这样多牛皮吹哦?”
郑二爹终于耐不住了,火爆爆地说。黄三虾子赶紧“刹车”,碌头碌脑地看着他。
“听倒!我再说一遍。东西,说好说歹我都不会收你的,我也不会有啥子好吃的招待你!清汤汤下白开水,高级点就是老鹰茶。莲妹,你可先煨好等我们。”
“是。爹!”
连妹子立即去生起火。郑二爹看看黄三虾子,把手一指,说:“你不是要到陶二公的坟上去看看吗?就在这后坡上。走吧,我引你去。”
“不,不,不忙嘛。再摆一会龙门阵再走也不迟噻。”
“走噻!”郑二爹威严地逼视着他。在黄三虾子看来,老人眼里射出的两道光,简直就是两把锋利无比的利剑。他虚了,只得乖乖地跟在他后面,向后坡走去。
黄三虾子慢慢腾腾地走着,时而东望一眼、西瞧一会。看着走在前面的郑二爹,他笑了,认为鱼儿已经将要上钩,他将如何以这小鱼为诱饵,去钓回那大的鱼。那鱼大啦,大得可以使他垂手而得一个保队附的头衔,以及继之而来的一切,而昨天拿在手里的一百块大洋,至今仿佛都还可以掂出它沉甸甸的重量!他因而感激魏歪咀对他的赏识,感激得五体投地。前天,魏歪咀提他出来,当他自认必死无疑的时候——
魏说:“黄立志,”
他趴下去,软软地说:“小的在。”
“你坠下无底的深渊,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阎罗王已经差来了判官小鬼,”
他连连叩首:“小的知罪。”
“只要你虔心悔过,并能以实际行动保证你的诺言,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可以打救你出苦海,普渡你到达光明的彼岸。”
他连忙磕了七七四十九个响头,宏声朗气地说:“只要老爷开恩,纵令小的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就这样,他由“阶下囚”一跃而为“座上宾”,成了全世界第一个幸运的人儿。一步一步地,他有了官爵、金钱、美女、高楼……他不愿那土牢里的一梦永远只是梦,他要将它变为现实,他果真有跟野狼精、魏歪咀们分庭抗礼的雄心……他一路想着,喜得手舞足蹈,连那清明斗与坟飘都一并随着他的身子摇晃起来。他不禁又扯开了喉咙:
恨杨广斩忠良,谗臣……
尚未“当道”,却迷迷糊糊,恍恍忽忽地听到从天上砸下一个雷来,雷又变成一声断喝:
“走快点!”
他陡地大吃一惊。这一声,吓出他一身冷汗,吓走了他的美梦。他惶悚地抬头一看,原来是郑二爹在叫他,此刻,老人正站在地块大青石上,圆睁两眼。那炯炯射出的两道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怒、鄙夷,将他那虚幻的迷宫击得粉碎,使他重回现实世界中来。刺骨的山风刮在人脸上,丛生的荆棘时时挂着他的破袄;马耳丝划破了他的腿肚,那树上的鸟叫、溪中的水吼在他听来是那样的刺耳,而这里的山水树木都分明对他充满了敌意。蓦地,他只觉浑身颤抖,畏畏缩缩地反而越走越慢了。郑二爹再三催促,他只好跌跌撞撞、磕磕碰碰地连走带爬,一里多点的山路,好不容易才到了。
郑二爹指给他:“这就是你舅舅的坟。”
他插好清明斗、坟飘,虚情假意地作了几个辑,说些“早登仙界”一类的哄鬼话,便草草了事。郑二爹在一旁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看他做完了,却又没有往回走的意思,就说:“该转身喽,老鹰茶煨好喽。”
他却说:“不忙嘛,二老辈。有道是‘美不美,乡中水’,这话硬是不假。你看这儿风景多么好,空气多么新鲜,真是个千载难寻的修真养性的好地方,我真舍不得走啦。这些年小侄我在外面,见到的尽是些冲天直立的高楼大厦,坦坦平阳的马路,灰尘蔽日的汽车,汽笛震耳的轮船之类,那象这里,山如此青,水如此碧,草木如此……”
不等他说完,郑二爹就斥责道:“你哪来这样多的鬼板眼?你究竟安的啥子心?你到底走不走?”
“走就走噻,走就走噻。”他连连答应,就是不肯移步。“二老辈,有道是‘亲不亲,故乡人’嘛,你老不要这么见外哦。你老要是信不过我,你看,上有高天红日,下有大地黄土,我不妨赌个咒,”说着就跪了下去,“皇天后土,过往神灵在上,我黄立志若有坏心,天地神灵”他看了郑二爹一眼,踌躇了一下,“共护之。”却把“护”讹念成“伐”。以骗取老人的信任。
果然,郑二爹见他赌过咒,脸色好看多了。于是,二人歇了一会,慢慢地往回走。
就在郑、黄刚走出不过百十来米,被一片树林遮住视线的时候,从坡顶的一棵大楠木树上,跳下来一个精壮的黑瘦汉子。他敏捷地来到陶二公坟前,诚诚恳恳地行过三跪九叩大礼,嘴里喃喃地不知说些什么,而后悄然离去……
半路上,黄三虾子忽然问道:“二老辈,你看我这记性多不好喃!我们摆了这半天,还不曾见过玉贵大兄弟一面哩?想是不在家,干什么去了吧?”
立刻,就象被钢针猛扎一般,郑二爹的心一阵剧痛,身子猛烈地抽搐着。那胸中积压的怒火,似被浇上油,难于遏制地从他的眼耳口鼻……几乎所有的毛细孔中迸射出来。他陡地一个急转身,面对黄三虾子,仿佛面对野狼精、魏歪咀、独眼龙一样;他须发直竖,豹眼睁圆,两手不住地抓挠、撕扯着什么。他步步进逼;直逼得黄三虾子连连后退,直至屁股贴在一条土坎上,才免于摔倒。突然,听得他大吼一声,手抓着旁边酒杯粗细的一股树桠枝,猛一使劲,竟折落了。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黄三虾子却被唬得目瞪口呆,好半天不敢吱声。
恰在这时,莲妹子来了。姑娘因见爹爹久不回家,怕有什么意外,不放心才上山来找。一见这光景,她吓出一身冷汗,忙搀扶起老人,竟自回家去了。
黄三虾子怔怔地站了一会,隐隐感到不是趣味。然而,他岂肯轻易放过!于是,也跟在后面走了来。
到了家,莲妹子扶爹爹去椅子上躺下。她的心里却是急得慌,不晓得要咋个办才好。这时的黄三虾子倒似乎苏醒了,也上来假献殷勤,端茶递水地忙个不亦乐乎。郑二爹一见到他就觉得讨嫌,但由于在气头上,不愿意也没功夫同他说话。反倒是玉莲觉得不好意思,一迭连声地叫他歇着。黄三虾子欺她年小,想从她嘴里讨些口风,于是便装出十分关心的样子,编方就拐、转弯抹角地发问道:“妹子,我看你们噻硬是好辛苦哟!屋头又没得多的人手。就是你跟老辈子两个人吗?”
“嗯。”姑娘不由一阵心酸。
“连哥哥都没有一个?我好像记得你有一个哥哥噻?”
姑娘顿觉眼眶一热。正要说什么,那边郑二爹连连咳嗽几声,瞪了她一眼。她于是就不敢开腔了,只是痛苦地抽泣着。
黄三虾子却仍不死心,又旁敲侧击地问道:“你不是还有个叔伯哥哥吗?老辈子不好,咋不叫他们过来看一下?那边离这也不远嘛?”
郑二爹虎地站起来,几步冲到黄三虾子面前,手指头几乎戳到那位的太阳穴。黄三虾子吓昏了,呆呆地仿佛被钉在那儿一般。郑二爹破口大骂道:“你个狗杂种,安的啥子心!平白无故地找上门来,东睃西望、南盘北诘,你是来清烟户?查盗口?还是到底要做哪样?嗯?你要是不说清楚,小心老子们剁了你的狗皮!说!”
“我……我,”黄三虾子舌头好像有点不灵便,他吃吃地说:“二老辈,你可别误会,我硬是来跟你老人家拜年的呕!”
“啥子鸡巴东西,肮脏腥臭,老子们不稀罕!”郑二爹立即拉过那包“桃片糕”,虎地扔到场坝里,“你狗日快拿起滚,少在这里罗嗦!”
于是,他两手提定黄三虾子,像抓秧鸡一般,往门外一推一撂,趁势关了门。任随那外面杀猪般的叫唤,他怒犹不息地躺着、仰着……
黄三虾子还没回过神来,已经跌了个狗啃泥。他揉揉被摔痛的部位,忍痛拣起摔散的“桃片糕”,爬起来对着关闭的屋子,恶狠狠地叫了一声“呀呀呸!”说:“哼,‘骑驴看戏本’,你我走着瞧!此路不通,老子们另选一条罢!”然而,却只好灰溜溜地夹起尾巴,无可奈何地溜之乎了。
这边,郑二爹估计黄三虾子走远,才对莲妹子说:“我这会气得慌,去喊你嫂嫂过来。”
莲妹子跑去,不多会就同秦雪珍来了。
黄三虾子一出茅坪坝,就对直奔向临河镇。殊不知,还没走上百十步,就被后面追赶上来的一个人一腿打倒。旋即见一条黑瘦汉子,用一块汗得发臭的帕子捂住他的咀,反剪了他的双手,推搡着把他押到一片斑竹林里。
季武下得山来,老远就发现黄三虾子进了茅坪坝,接着又看见他居然爬上了郑家场坝边的坡。当下,他着实吃了一惊,因为那儿也恰好正是他要去的地方,而且,凭他多年的经验,估计到来人多半不是什么正经角色。于是,他略一思索,便有了主意。于是,他先绕到郑家屋后,隐伏在一座坟包后面,仔细观察了一阵,而后过去贴着墙壁谛听了一会。里边隐隐约约地传来黄三虾子冲磕子的声音。他回到坟包边,正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却看见郑二爹同黄三虾子飘坟去了。于是,他就悄悄尾随一段,直到看清了方向,才从另一边,施展他惊人的穿山本领,预先爬到坡顶的一棵大楠木树上哨着,把一切经过全看在眼里。等那两个走后,他下来拜谒了陶二公的坟茔,然后来到茅坪坝溪边,选了斑竹林这一带游弋着。——他要教训教训黄三虾子,看看这家伙来此作何勾当。
当下,黄三虾子见季武手执一把寒气森森的短剑,吓得魂不附体,磕头如捣蒜。季武将一截麻绳,捆了他反剪的双手,用短剑挑下他嘴里的汗帕,喝道:“老实讲,你是何等人,来这里干啥?”
“老爷饶命!”黄三虾子浑身筛糠一般,魂不守舍地、一字一个顿地说:“只……求老……老爷……不……要杀我,小……的……什……什么……都……都说。”
季武厉声说:“你麻不过我的眼睛,我一眼就看出来,你这东西一准不是好人,一准是暗探一类角色。你今天要不实活对我说,我非宰了你不可!”
黄三虾子虽是害怕,但还是看出来季武不是本地人,至于是否就是他要寻访的红军伤员,倒不敢肯定。于是,他半真半假地编了一套话来对会季武。他编得凄凄切切、催人泪下,说得娓娓动听、痛哭流涕,处处都流露出乞哀乞怜的意思。
季武先就无心杀他,临到听了他的一席话更是难辨真假,反到有所感动。因此,他沉思了半晌,说:“你听着,为人做事,要正直,要讲良心,不要学那个什么王锦堂,到头来落得个身首异处,留下骂名。你纵然真是个暗探,我也放你回去,好侍奉家中的七旬老母!但是,你必须真心实意地痛改前非。假设你真是什么暗探,是要来查明王锦堂的死因的话,我可以明白告诉你:王锦堂是我杀死的,我杀他纯粹是为了跟惨死的表弟于老六报仇。那张帖子也是我写的,当时忘了在上面留名。自古明人不做暗事,好汉作事好汉当,要抓!就带人来抓我季武,不要与当地的老百姓为难!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老爷,不过小的决不是暗探。绝对不是!不信,我赌个咒。”
季武烦躁地把手一挥:“我也不要你赌咒,只要你照我说的办。假使今后让我听到什么风声,你有为难老百姓的话,我一定不会饶你!不过,眼下还得先委屈你几分钟。”
他顺手讨了几张葛叶,团做一砣塞了黄三虾子的嘴巴,将他套在两棵相距不远、角度适中的斑竹上。然后,他登上预先选好的路径。他行走如飞,不一会就没入丛林中而去向不明。
这时,黄三虾子就开始抹麻绳。只听“嘶”地一声,两棵斑竹发开来,把他弹翻在地——季武搞这一个简单的“机关”,主要是让他得点教训——麻绳倒是脱了。他“妈呀妈呀”地呻唤着,长声吆吆地整了好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