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仁川港密会中共特派员。
离开CIC大楼,已是后半夜,龚剑诚方觉腋下出了冷汗,如释重负般开车离去。但一回到驻地,就抑制不住心头悲伤,将脸浸到卫生间的盥冼槽里,拧开水龙头,让脸埋进冰冷的水中,直到窒息呛水,浑然不觉。
仅仅几个月时间,他就经历两次摧折骨髓的悲痛,失去了朝鲜唯一的亲密战友。他默默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着老沈悲惨的死,艰难抑制住淌出眼眶的泪。他必须想到今后的生存。表面看,安德斯信任自己,但他一箭双雕,既利用自己监视联合国军,又让自己在尹泽这件事上露出点马脚,好为安德斯卖力服务。他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甚至可能在下榻的房间安窃听器。
头上淋水,镜子里的自己狼狈不堪,他暗暗告诫:沉住气。目前看来,CIC并没抓到与沈智豪接头的把柄,乃是不幸中的万幸。可是,他茫然了。沈智豪同志牺牲,“黑狼”小组全军覆没,他又将一个人战斗下去。
凌晨两点,按惯例收听香港广播电台午夜要闻,听到了“珠江”的呼叫。老胡同志通过一则广告通知,明天晚上十点,将有重要使命,要他收听。
龚剑诚平静上班,哈里等人刨根问底,龚剑诚淡淡一笑,说安德斯先生交待任务,要求今后出行务必请假,严防被北方游击队俘虏。情报官们表情轻松,不过也着急,眼看战争结束,都还在后方寸功未得。
挨到晚上十点,他在宾馆房间打开收音机,被女播音员昂扬悦耳的朗读声吸引,有一分钟他还愣着,心情十分激动。昏暗的灯光映红他苍白的脸,痴迷的样子就像警惕的松鼠听到松塔裂开的声音,他将耳机贴近头皮,双脚从地板上抬起,双膝抵胸,蹲在椅子上。播音员动听的声音让人怀想,犹如回到了故乡。
操起笔和纸,结束了半梦半醒的思维漂移。他不用像台湾时那样谨慎,在韩国,汉语是他的乡音,听了不犯忌。广播内容很长,虽然播音员不知道那是中央某位首长紧急呼叫“寒风”的暗语,但朗读起来却非常豪情满怀。
“下面播报教员主席诗词:《念奴娇·昆仑》,这首词是教员主席在1935年红军长征时所创……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安得倚天抽宝剑,把汝裁为三截?一截遗欧,一截赠美,一截还东国。
今天,我新疆军分区剿匪部队平息了乌斯满、贾尼木汗、尧乐博斯发动武装叛乱,使哈密、伊吾、镇西、木垒河、奇台、孚远、阜康等地社会秩序获得安定。下面播送新疆气象数据,请迪化南山地区地质对注意‘寒风’中辨清方向,测量平安。天山山风口气象指数:82334 34448 34340 81291……请特别注意祁连山到天山沙漠腹地温度指数:45593 93782 90902 64789 26328……再播送一遍……
龚剑诚迅速而准确将明码抄录,然后打开伪装成东亚地图册的“地图密码本”,用尺规和缩聚指数幂读取密码,解密“测量数据”。
寒风,
速将南朝鲜军各战线向北推进情报汇报,要详细位置和番号、预计占领地区,交给“飞虎山”,此同志与你在仁川机场联系。十月七日下午十三时,“飞虎山”随记者团到达,第七码头,手拿香港画报《美媛》,戴墨镜。接头语是:我能给您照张相吗?回答:让我入选香港花花公子吗?对方问:我拿的是泰国普吉岛观光手册。回答:那麻烦您到对面第七码头,给我拍一张吧。
龚剑诚反复看几遍,默记下来接头密语,随后将密码情报点燃烧毁。
“祖国要援助朝鲜了!”龚剑诚握拳冥思。后来按捺不住激动,那种久违的正义战争的情绪又盈满胸怀。毫无疑问,总部询问南朝鲜军推进情报,要准确数据,分明告诉他党中央教员将决定出兵!
可是,激动过后,不禁捏把汗,美有用之不竭的飞机大炮和坦克,还有核弹和那些帮凶,装备简陋的解放军能解朝鲜之围吗?时间紧迫,指示明确,要取得各个战线进展情报,首先须从中情局《每日电讯》简报里探取。从战报分析看,美第十军仁川两栖登陆后行动反常。龚剑诚打开近期简报,洞悉美军正动用大量舰艇集结仁川,麦克阿瑟要干什么呢?
“再演两栖登陆?”他这样判断。现在第八集团军只要扼守汉城门户水原和金化的铁三角地带,就会将金日成逼入绝境,失去了那三万主力,劳动党打游击都没了本钱,美军可稳执战争牛耳。可麦克阿瑟并未下达快刀乱麻的命令。真相信“黑狼”电报了吗?
第二天,龚剑诚打听到麦克阿瑟“麦金利号”旗舰已重新出现在釜山港,这是美军大规模运兵的风向标。情报逐渐明朗,美军确要搞一次登陆。既然“麦金利号”不去大同江入海口,那只有一个目的地——元山港,想截断三万人民军经由太白山的退路。而那么做,就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了。
果然,从中情局的情报中,龚剑诚得到了一份代号为“尾板行动”的元山登陆行动简要计划。元山是朝鲜东海岸战略要点,拥有大型海港、飞机场及石油炼油厂,是兵家必争之地。这次行动是美第十军的一次秘密行动。
为保证登陆安全,麦克阿瑟要求日本首相吉田茂批准日军加入元山和永兴港扫雷任务。1950年10月2日,美远东海军司令部副参谋长伯克少将向日本海上保安厅长官大久保武雄提出日本扫雷艇到元山配合作战的要求。大久保得到吉田茂首相的批准后,秘密派出扫雷艇。分散在各地的日军扫雷艇集结下关,组建了25艘舰艇的四对“特别扫雷队”。
几天后,特别扫雷队到达元山帮助美军扫雷。但出师不利,由于该地区海况极其复杂,第二扫雷队发生触雷事故,美S14号艇触雷后沉没,艇上队员1人死亡,18人受伤。加之此前美军两艘扫雷艇相继触礁,扫雷日军士气低落。第二扫雷队在没有得到美军司令部批准的情况下擅自返回日本。美军司令部大为光火,要求日本严惩。大久保无奈,拟派第三扫雷队继续实施扫雷,也有伤亡。
美军实在没想到元山港会有那么多的水雷,所以庞大的舰隊不敢登陆,只好在海中宣誓武威,麦克阿瑟的第二次“仁川登陆”壮举成了一次长途观光的玩笑,在可以横扫朝鲜全境的有利情况下,搞元山登陆,把战斗力很强的美陆战一师滞留在海上,削弱了美军正面的进攻兵力。
日本人偷偷参战的情报,让龚剑诚十分愤懑。日本军人和情报人员向来行事诡秘,这个狡猾偏执的民族正在利用战争,复苏自己的军事力量和经济潜力。麦克阿瑟把其列岛变成了大兵站,而日本是最大的受益国。没有日本,朝鲜战争根本打不下去。无论参战与否,日本对美国的大力支援,都会在战后得到丰厚的回报。
一个星期后,龚剑诚接到威洛比将军副官的指示,迎接英国英国秘密情报局处两特工,顺便驾车去仁川港接头。英国谍报专家此次来,将带来声讯窃听仪,因而去仁川公私兼顾。烟尘四起的仁川至汉城公路,美军汽车蜗牛般前行,场面混乱不堪。望着港外几十艘战舰,仿佛仁川登陆壮观场面重现,龚剑诚假意吸烟,暗地观察。军舰布局是朝南向,表明要南下。巨舰上,坦克与炮车辎重排列,整营、整连的美军士兵争先恐后上船,看来,元山登陆战开始了,这样就验证了“尾板行动”的错误,美军将第十军派到元山,的确是受到了“黑狼”情报的一定影响。
下午十三时,一艘挂美军旗帜的轻型巡洋舰抵达七号码头。军舰卸下一堆旅客,然后才开赴港口外接纳士兵。旅客们手拿肩扛旅行包,很多人拿着相机的三脚架。旅客多穿风衣,背柯达、格莱弗莱克斯等式样35毫米相机。龚剑诚断定,是记者团。
走在前面的领队活跃年轻,金发碧眼,晃动联合国小旗,招呼三十几名各种肤色的记者成员遵守规定,接受宪兵检查。码头外,接旅客的美军和韩国人挥舞手臂,打出标语牌。迎接这艘“圣殿山”号轻型巡洋舰。龚剑诚捏了捏干瘪的烟盒,抽出最后一支,叼在嘴上,若无其事看风景。其实,他在寻找“飞虎山”同志。
盯了半天,没见一个亚裔黄种男乘客,颇为失望。难道“飞虎山”没上船?取消接头是有可能的。他有些不耐烦,扶着铁链徘徊,心灰意冷地看海。记者和乘客陆续走出,龚剑诚漠然扫视,没见有人拿画报。正要离去,忽见记者领队,即那位金发美女似乎鞋子出了什么问题,她招呼同伴先行,在后摆弄鞋子。鞋跟坏了,美女干脆洒脱地拎起鞋子,光着脚走。
这女子约二十八到三十岁左右,或者稍微大一些,长的很漂亮。龚剑诚对外国女人的年龄向来吃不准。她戴浅色墨镜,穿浅黄色毛领毛衫,衬咖啡色长风衣,很有记者风范,尤其闪闪发亮的金发从两边脸颊向下飘动,有动态的美感。女士赤脚走在码头坎坷不平的路上,看起来很无助。龚剑诚挠挠头,决计帮她。
“能帮你吗!”龚剑诚开口,迎女子走去。
“谢谢!下船时碰到钢钉,倒霉死了。”女人竟说标准的汉语。龚剑诚一惊,马上微笑说,“如果可以,我帮你拔出来。”女子妩媚一笑,墨镜后那双美丽的眼睛充满信任。“太好了!”女子拿起鞋子,将提包放在地上,指给龚剑诚钉子在哪儿。就在龚剑诚蹲下,准备用军刀取出钉子的刹那,皮包里一卷杂志倏尔展开。
《香港选美画报》。龚剑诚迟疑了片刻,帮女人抠出鞋钉。然后直起身,将鞋子交给女人,她穿上后莞尔一笑,提起相机问:“先生,能给您照张相吗?”
“哦?”龚剑诚激动不已,“让我也入选香港花花公子吗?”女人忍俊不禁,“我拿的是泰国普吉岛的观光手册。”龚剑诚立刻回答:“麻烦您到对面第七号码头,给我拍一张吧。”
女人摘下墨镜,亲切地看着他:“寒风同志,我是飞虎山。”
“同志?”龚剑诚震惊又诧异,仔细打量面前这位女子。她个头高挑,长得十分匀称。有点犹太血统,棕黑色的眼睛端详对方时,透出一股热诚和精明,耳边垂下的头发让脸颊显得活泼,脑后是微微卷发,扎成两绺,轻巧垂挂。两颊因激动显出玫瑰色的光晕,还有两点浅浅酒窝。这张微笑的面孔很熟悉,龚剑诚几乎不用回忆,就双眼放光,认出了她。“您——是安娜小姐!”
“安娜·斯特琳!我一眼就认出了你,南京沦陷的时候我们见过面,虽然过去十三年了。”安娜腮边两点酒窝在扩张。
“安娜小姐!”龚剑诚惊喜异常,她是林湘在金陵大学的同学——当年在南亰安全区保护过数万同胞的美教授明妮·魏特琳女士的学生。他们在南亰沦陷前曾经一起度过两个不眠之夜。
“剑诚,见到你真激动!”安娜本想伸出手,但接头场合,提防密探,两人只好将激动的心情隐藏在心底,彼此对视。
“你好吧?”龚剑诚眼睛笑成一条弧线。
“很好,去年从昆明回到美国,一直与我的老师和李克风保持关系,虽然我不是共产党员,但我乐于为伟大的新中国承担风险。”安娜直接说出了自己是“飞虎山”的理由。
“真想不到,你会是我要见的人!”龚剑诚感到振奋和幸福,见了她犹如见到了祖国亲人。安娜认真地说:“我的老师明妮·魏特琳女士逝世前告诉我,一定要为中国做点什么!所以,我在朝鲜战争的危急时刻就来了,不光为朝鲜,更多是为了我第二个祖国中国。”
安娜望着龚剑诚的眼睛,情意深深地说,“就这么简单。”
“谢谢你,安娜小姐!不,飞虎山同志!”
“看你,是不是对我感到意外的同时,还觉得我是女人,不称职?”
“有点,但因为是你,我更踏实。”龚剑诚喜悦地看着安娜,说不出有多高兴。但担心附近说话不安全,就看了看表,“咱们车上说,我要接的英国人还没到达,我们有一个小时的时间。走,我带你到仁川港兜兜风,然后送你去汉城。”
“来得及回来吗?”
“没事,接人是安德斯上校安排我的,早晚都没关系。”
“太好了!”安娜高兴地跑过去安排了一番记者团,他们有美军司令部宣传处的敞篷车来接,安娜就放心上了龚剑诚的吉普车。她拢了下逸飞的秀发,笑眯眯说,“正好我也熟悉一下这个闻名世界的登陆点,回去好写报道。”
车启动,龚剑诚带着她离开码头,穿过一排排美军军车,往相对僻静的地方驶去。两人都很感慨。他们在风雨飘摇的南亰相识,龚剑诚、林湘和安娜,那时还是血性青年,岁月沧桑,龚剑诚眼角多了细微的鱼尾纹,而安娜也三十岁的人了。
“安娜,知道林湘吗?”龚剑诚突然问。
“知道,”安娜叹了口气,“她早就牺牲了。”
“不,她没死,加入美军了。”龚剑诚没看安娜的脸,用“死”代替崇高的“牺牲”二字,安娜的目光有点游离,但还是暗暗表示了吃惊。
“林湘就在汉城,是美军司令部反谍处CIC少校。”龚剑诚想鄙夷地大声说她是刽子手,想在她的老朋友面前诋毁她,诋毁她曾经的天真和善良。可是,他没有那么说,尽管那不堪的憎恶是在心底完成的,可诋毁之后,依然感受到林湘还有美丽的色彩。车速似乎过快,安娜飘逸的头发简直飞了起来,她的脸色很难看,甚至有些夸张地扭曲。“怎么会这样?”安娜蹙眉摇头,但没有发表任何看法,似乎也很有心事。
“这就是岁月!”龚剑诚不愿提起林湘。他将车停在路边,这时没有人经过。龚剑诚就将装有情报胶卷的“好彩(Lucky Strike)”香烟盒递给安娜。
“美军及南朝鲜军北进态势图,还有各师配备武器情况,里面还有三张美军在朝鲜半岛使用的军用地图。克风同志想要的,都在里面。”安娜假意抽出一支烟,放在嘴边,龚剑诚帮助点燃。安娜已将那包有胶卷的烟装入口袋。
“我现在是美联社记者,明天回东京,会把情报给‘昆仑’东京特派员。”
龚剑诚低低声音说:“另外,‘黑狼’小组已将情报发出去,但全部被捕。老沈和小组几个重要成员牺牲,但报务员‘老妖’还在安德斯的控制下,已经受到最严厉的酷刑,生死不明。不过她看样子没有叛变。小组交通员安在焕叛变投敌了,剩下几个还被放了,CIC想钓大鱼。必须切断‘黑狼’这条线,给我派个报务员来,我需要一部更轻便的移动电台。”
“好的,我向总部汇报一下。看能不能协调朝鲜情报部门,派个朝鲜同志到汉城。”
“另外,”龚剑诚说,“中情局在台湾建立一个叫‘西方企业公司’的掩护组织,指导武装和训练国民党大陆游击队,也可能是一个独立的情报组织,基地在台北淡水,美军派出顾问团,这方面我继续侦查。我已把详细登陆点,人员构成,电台配置,呼号都标记在一个图上。”龚剑诚扫了下烟盒。安娜领会。“我会转达!”
“明天怎么回东京?海上都戒严了。”龚剑诚关切地问。
“我坐军方的飞机走,会方便些,以后,我可能经常来这儿采访。”安娜愉悦地说。
“太好了,只是,这儿很危险。”龚剑诚提醒。
“没事。麦克阿瑟将军不是说,要在圣诞节前结束战争吗?我们拭目以待。”安娜鄙夷地一笑说。
“你初来乍到,注意安全,这儿到处是探子。”龚剑诚再次叮嘱。龚剑诚将安娜送到汉城一个美军宣传机构的联络处后,与安娜告别。两人惜别时,拥抱在一起。
“当心自己,剑诚。”
“保重,安娜!”依依不舍离开。安娜一边走,一边回头,强作欢颜,如果不是特殊场合需要控制,安娜会流泪。这位出生在上海,长在南亰的美丽姑娘对中国怀有深厚感情,她的少女时代和青年时代的黄金时间都在饱受磨难的土地度过。今天见到阔别十几年的龚剑诚,仿佛又见到活跃在姑娘心中的这位果敢正直的青年当年的影子。
龚剑诚心潮起伏,安娜身影消失在接待大楼的门廊时,他还凝望。不久,他驱车返回了仁川港。两名英国特工终于在斜阳夕照时分到埠。随船运来两个集装箱,就是安德斯说的超大窃听终端设备。
两特工是即将成立的英国驻韩国大使馆汉城情报机构的先驱,为即将参战的英军二十七、二十八旅做情报搜集。高个子、胡子修剪整齐的特工叫切利·凯特,英国男爵,约三十七、八岁,在香港久居,肤色保养的好;他的助手中等身材,膀阔腰圆,年纪不大头发却油光可鉴,举止颇有些男爵家仆人的傲慢。
“朝鲜人民军能穿上鞋子战斗吗?”凯特鄙夷地发问,傲慢和无知几乎告诉对方,刚刚踏上南朝鲜的是外星人。龚剑诚觉得好笑,看了一眼后视镜,用标准英语说道:“不仅能穿上,还跑得过汽车轮子。
凯特爵士很吃惊,撇嘴说:“印象里,朝鲜人和中国人一样穷,我想象不出土包子拿锄头的手怎样扣动扳机,竟然打到了洛东江。”稍带侮辱中国人,龚剑诚想动怒,但觉得对付这号人,现实是最好的教训。他的眼眸深处还流连着安娜的倩影,所以,忍着没说话。
“泥腿子会打仗吗?”凯特助手汤姆逊中尉更气盛,问了句愚蠢到顶的话。龚剑诚很反感这俩家伙,回头一笑说:“想见识一下泥腿子端转盘枪的疯狂吗?说来正巧,联合国军准备派遣几位情报员越过三八线,你们可以亲眼目睹泥腿子们在战壕里,怎么光着脚打仗。”
“不是说不越那条线吗?”闻听战争要扩大,凯特的神气劲儿没了。龚剑诚一只手点燃凯特递过来的Lucky Strike香烟,心说,这家伙大概是来战场镀金的。“越不越线,麦帅和上帝都知道。不过,既然来了,我会带二位参观一下被泥腿子碾成肉酱的中情局特工尸体,对阁下汇报朝鲜战局有益无害。”
“我可不想看!”凯特眨巴一下眼珠胆怯了,拽下领带,“我可不想死在这兔子不拉屎的鬼地方。”
龚剑诚淡笑,“这么说,二位对前线没兴趣?如果独辟蹊径,我可以不经请示直接送你们到三八线以北美军军营,他们会给你们充分保障。”
“不不,龚先生,我不想去前线!”汤姆逊赶紧解释。
“那你们的情报,就有水分了。”龚剑诚冷哼了一声。
“管他呢,反正战争结束了。等英军到达该是喝香槟庆胜利的时刻了吧,您说不是吗?龚先生!”凯特爵士故作愉快地说。
“希望如此,不过苏联乔大叔也可能送来炸弹和伏特加来庆祝。”龚剑诚开始泼冷水。
“不会吧?”凯特爵士严肃起来,“根据我们的情报,苏联不会参战,否则安理会通过决议组建联合国军时,苏联代表马利克就不会缺席,放弃否决票了。”
“但组建一支志愿空军总可以吧,就像西班牙内战。所以,二位最好严肃看待三八线以北的战争。”两特工明白这话的含义,再没一丝挖苦对手之意,面面相觑后,都谨慎起来。龚剑诚摘下墨镜,从车内皮夹子里拿出一叠内部资料。
“这是被人民军俘虏的美英军人员名单,威洛比将军想全力营救,你们来的是时候,说不准会摊在阁下头上。”
“这么多人被俘?怎么可能!”两特工更震惊了,端详名单目瞪口呆,好久没说话。
“我喜欢英国电影《秘密间谍》,贵国特工冒险精神令人钦佩,不知二位可否愿意为联合国事业英勇献身。”龚剑诚开始给对方施压。
“去他的联合国吧,战争留给英国人无尽的痛苦。我推荐您看《他们在黑暗中相会》,那会更有情调。”凯特嘴巴向上扬起,总算挤出一点笑。不过那份货真价实的名单刺激了毛囊。爵士的头上虚汗涟涟,再不敢以英国秘密情报局老大自居了。
安顿好凯特两人,已近傍晚。龚剑诚回到“汉城通讯社”时饥肠辘辘,打算吃点东西,突见通讯处二楼门外走过来一个穿黑皮衣的矮个子,龚剑诚就皱眉。自打安德斯吩咐关照这位老兄,他就暗中观察过他。不过,米勒是汉城的鱼,狡猾的泥鳅,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他也无能为力。
米勒中校今天情形很糟。眼窝深陷,皱纹丛生,或许熬夜过度,深眸浑浊无光。这些天,龚剑诚对米勒又有了新发现:他钻了不止一个通讯社韩国女雇员的被窝。
“米勒先生,怎么没下班?”
“主任,忙啊!”龚剑诚无奈挥手,示意文件要处理。米勒耸了下肩膀,端咖啡杯走到前面沙发上,心不在焉地坐下。虽说两人很不错,但龚剑诚并未仔细看过他。今天静下心来端详,才觉得米勒除了喜欢跟人打哈哈,还很有城俯。
他个头不高,有着白种人特有的轮廓,身体结实、皮肤紧绷,从哪个角度,都能看见暗藏的肌肉块。米勒处事狡黠,但不苛刻,讲究但不摆架子,说话时嘴角总是揶揄翘起,浓重的英国殖民地方言给他带点老土的气质。说实话,若非安德斯上校专门吩咐,龚剑诚倒很愿意和他做朋友,因为没什么负担。
米勒喝口咖啡,看龚剑诚忙碌,脸上悬着的神秘变成诡笑,操起分报纸,斜眼扫读。龚剑诚偶尔抬头瞄瞄,暗笑。“老兄,该不是找女人睡过度了吧。”
米勒嘿嘿一笑,翘起二郎腿,一副被言中的舒服姿态。“她们的需求过分。”
龚剑诚笑了,“找我有事吧,”将文件交给进来的南朝鲜女秘书姜智媛,待其离开,米勒眼珠子一直跟随姑娘臀部,直到出了门。
“不许打我秘书的主意,”龚剑诚笑眯眯看他,“对了,我接来两位英国秘密情报局的人,你的同行,凯特爵士,认识吧?”
“那家伙,怎么会到这儿,嫌香港总督给的油水不够?”米勒反感撇撇嘴。一条胳膊搭在沙发靠背,把杯子里最后一滴咖啡倒进嘴里,仿佛凯特在其眼里,仅是报纸的副标题。
“龚少校,怎么看那三个科学家?”米勒突然提到了毫不相干的事上。
“哪三个?”龚剑诚明知故问。
“就是三个美武器专家。”米勒说。
“哦,约翰博士?”龚剑诚似有所感。
米勒挑眉,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