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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爷爷开始喊我“丫头”,而大奶奶则戏称我是太爷爷的“小情人儿”。只要他们开心,不管他们叫我什么,我都笑着答应。
太爷爷坐在藤椅上,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当他握着我的手在阳光下安然入睡的时候,我都会静静地陪在他身边。
太爷爷早年是上过几年私塾的。如果不是后来他的父亲把家败光了,太爷爷或许会成为一个流芳百世的人物。
只是生活磨平了他的棱角,岁月吞蚀了他的才华。如今他只是一个和自己心爱的但被称为“儿媳”的女人相依为命的垂暮老人而已。
在太爷爷的心里是深爱着大奶奶的。只是他不懂得这种感情该如何表达。从第一次见到大奶奶,他从怀里默默地掏出那五十块大洋的时候起,他就知道大奶奶就是他这一辈子要找的那个女人。在太爷爷装戴完毕要去迎娶大奶奶时,是大爷爷哭着闹着非要骑马做新郎官的。为了只有八岁大的大爷爷,太爷爷放弃了大奶奶。可是前生注定的姻缘让太爷爷和大奶奶最终又走到了一起。当大奶奶抡起木棒狠狠地砸向太爷爷时,太爷爷没有躲闪。他知道,女人是注重名节的,也只有这样做,大奶奶才可以在以后的日子里心安理得的用一生来守候他。
太爷爷给我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从前有个书生,和未婚妻约好在某年某月某日结婚。到了那一天,未婚妻却嫁给了别人。书生受此打击,一病不起。
这时,路过一个游方僧人,他从怀里摸出一面镜子叫书生看。
书生看到茫茫的大海,一名遇害的女子一丝不挂地躺在海滩上。许多人路过这里,看一眼便摇摇头,走了。又路过一人,将衣服脱下给女尸盖上,走了。再路过一人,过去,挖个坑,小心翼翼地把尸体掩埋了。
僧人对书生解释道:那具海滩上的尸体,就是你未婚妻的前世。你是路过的那个给过她一件衣服的人,她今生与你相恋,只为还你一个情。但是她最终要报答一生一世的人,是最后那个把她掩埋的人,那人就是她现在的丈夫。
书生恍然大悟。
……
我久久地被这个佛教故事所困扰,我问自己:在前世,究竟是谁埋了你?
大奶奶找到了太爷爷,她用一生的时间来回报这个前世埋她的人。
亮子媳妇找到了亮子,她把年轻的生命回报给了这个前世埋她的人。
我呢?当我从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上来到地上摆弄锅碗瓢盆的时候,就是为了找寻我身边这个被我称为“丈夫”的人吗?
大奶奶不懂得这些,在大奶奶精心侍弄园子里的那些蔬菜时,我依然可以听到她忧伤哀婉的低唱。大爷爷是她心中的一个结,这辈子恐怕是不可能解开了。
太爷爷坐在阳光下,望着绿油油的园子,会兴致勃勃地为我唱上一段《菜打仗》:
豆芽菜,水膨膨,
一心想要坐朝廷。
保朕的将军是哪位?
茄子辣椒萝卜和大葱,
四位将军保朕驾,
豆芽永远享太平。
想不到西凉国反了大眼藕,
带领着群菜一窝蜂。
把京城围得风雨不透,
豆芽闻报发了懵:
“哪位将军保朕驾?
哪位将军去出征?”
大葱一见青了脸,
手捋着胡须出京城。
萝卜气得红了脸,
披散着头发往外冲。
茄子气得紫了脸,
辣椒气得脸通红。
双方到场战一处,
各斗精神打冲锋。
只杀得窝瓜满塞跑,
少瓜变得水灵灵。
甜瓜吓得上了架,
它在架上悠悠登登。
芥菜吓得没处跑,
咸菜缸里去修行。
白菜吓得入了窖,
它在窖内过的冬。
土豆吓得满地滚,
白薯吓得被土蒙。
水萝卜被擒四个一绑,
韭菜芹菜也上捆绳。
大眼藕一见事不好,
撒腿跑入水坑中。
从此大眼藕不敢出世,
移到坑底去修行。
众位将军打胜仗,
回到朝中去献功。
大葱将军你的功劳大,
封你一个永远不死的老寿星。
茄子将军你的功劳大,
给你一身皮甲镇边庭。
辣椒将军你的功劳大,
给你一兜法宝带怀中。
萝卜将军你的功劳大,
封你一位状元红。
单等每年春三月,
头插金花身穿袍红。
我常常听得入了迷。从这两位历经沧桑的老人身上,我看到了他们相濡以沫却又各自为营的感情。
我是太爷爷的知音,可我却走不进他的世界,因为我来得太迟了,迟了足足有七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