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子买回面包车的半个月里,就把自家的院墙撞到了三次。
“门口太窄了。”亮子一边前前后后地检查车,一边笑着冲看热闹的人们说:“这回正好拆了修宽一些。”
“你别拉不下屎来怪茅房。”亮子妈怀里抱着小孙子龙龙,责怪亮子:“你咋不承认你开车的技术不行啊!”
“是得再练练。”亮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唉!亲家母!快别说亮子了,你还是跟大伙儿说说你自己办的那些丢人的事儿吧!”老三媳妇在一旁替姑爷说起话,冲着亮子妈笑着挤挤眼。
“说就说呗!我都这么大岁数了,有啥丢人的。”亮子妈想起来也忍不住要笑:“不就是我去茅房拉屎,把一个大小伙子给吓跑了吗?”
“咋回事啊?”人们来了兴趣。
“是这么回事。”老三媳妇一边笑,一边对人们细说:“今天,亮子开车带我和亲家母去城里,结果亲家母要说上厕所,我把她领到那个公厕门口,就让她自己进去了。谁知道不一会儿一个小伙子便'妈呀'一声叫着跑了出来。你们猜怎么着?原来我这亲家母啊,蹲在男厕所里拉屎,把人家小伙子给吓跑啦!”
人们笑得前仰后合。
亮子妈在一旁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哪知道茅房还分男女呀?”她越解释,人们笑得越厉害:“亮子妈,你真有能耐。”
“茅房不分男女,你以为是在你家呢?”老三媳妇也贬斥亮子妈:“你没看见那厕所墙上画着两个人头,一个是长头发,一个是短头发,那就是专门给咱们这些不识字的人画的。”
“妈,你也别光说我婆婆。”小月在一旁有些不爱听了,她开始揭老三媳妇的短:“你忘了你在批发市场,你憋不住了,蹲在人家店门口就想方便,把人家卖衣服的气得直翻白眼。”
“你呀!比我也强不了多少。”亮子妈指着老三媳妇,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看得出,这一家人相处得很融洽,她们在笑骂中享受着生活的幸福与快乐。
一个月后,我搭亮子的车去了趟城里。他把我放在报社门口,就去办其他事了。临走时,他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冲我喊:“小妹,下午四点你在这儿等我!我来接你!”
亮子走后,我在报社门口站了将近两个小时,快中午时,终于等到了下班出来的毛毛。
“你来了?怎么不进去找我?”毛毛见到我,又惊又喜。
“我刚刚到。”我轻轻一笑,和毛毛撒了个谎。说实话,我不愿看见编辑老师们色迷迷的眼神。
中午,我和毛毛去了一家小餐馆,她告诉我,她离婚了。
“哦。”我一点也不感到奇怪。
“原来爱情和婚姻是两码事。”毛毛要了两瓶啤酒,让服务员开启后,她帮我把杯子倒满。
“花前月下和柴米油盐当然是两回事。”我说。
“我曾经那么狂热的想得到他,可是得到他以后,才发觉他是那么的平淡无味。”毛毛喝了口酒,苦笑道。
“嗯。”我想了想,说:“毛毛,你知道吗?庄稼人在喂牛的时候,常把一些发霉的草放在屋檐上,就放在离老牛不远,而老牛需要用力抬头才能刚刚够及的地方。虽是发霉的草,可老牛却吃得很香。但如果把这些草直接放在老牛的槽里,老牛恐怕连闻都不会闻一下的。”
也许我的比喻并不恰当,可是得不到的才是最珍贵的,这是庄稼人都懂得的道理。
“所以你放弃了子伊?”毛毛忽然问我。
我点了点头。我对子伊的感情纯洁的像水晶,我害怕它受不了婚姻的烟熏火燎。
“水孩儿,我真羡慕你!”毛毛望着我笑起来。笑过之后,她失落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婚吗?他居然又对另一个才满十八岁的小女孩玩跟我玩过的把戏。”
“文人即是色人,我早就说过。”我借着醉意,提醒毛毛。
“这话好像是你十六七岁时就说过的?”毛毛好像记起来了:“你说,文人即是色人,她们总是喜欢放纵自己的感情。”
“对!她们常常在别人犯错时把别人指责的体无完肤,可却在自己犯错时找出千万个理由为自己辩解。”我仍记得当年自己的话。
“是不是哪个前辈当年也借辅导作品为名想与你暧昧?”毛毛恍然醒悟,笑问。
“他只是他们那些前辈中的一个。”我坦白,并想起和我们一样对文学心怀梦想最终不得不放弃的女孩子:“我却不是我们中唯一的一个。”
“结果只有我像那条呆鱼死死咬住鱼钩不放。”毛毛笑自己:“我嫁给了比我大三十多岁的老油条,我还以为自己找到了真爱。”
那天我和毛毛共喝掉了四瓶啤酒。我们俩说笑着从那家小餐馆出来,在门口看见了一个卖鸡蛋的农妇。
“水孩儿,我不希望你有一天变得和她一样。”毛毛开玩笑地对我说。
那农妇头上围着一条黄头巾,嘴里不住地吆喝着:“自家的柴鸡蛋咧,一块钱仨!”她见我和毛毛看她,以为我们要买她的鸡蛋,忙乐呵呵地凑上前。听毛毛说这话,她不高兴地瞥了毛毛一眼,说:“不买鸡蛋瞎看啥?说不定有一天你还不如我呢!”
我一笑,冲毛毛说:“毛毛,我不希望你不如她。”
亮子的面包车早就停在了报社门口,他见我和毛毛搂抱在一起,东倒西歪地回来了,吃惊地望着我们。
“我决定辞职了,我要去北京!”毛毛从来就是个野心勃勃的女孩。
“那有一天我会去北京找你。”我笑。
“水孩儿,一言为定!”毛毛握住我的手。
我上了车。毛毛突然在车后大声喊:“子伊复婚了!和他的原配!他现在生活得很幸福!”
回来的路上,亮子把车开得很慢。他手握方向盘,不时地扭过头来看我。
“子伊是谁?”亮子问我。
“一个朋友。”我简单的回答。
亮子期待我能够对他诉说我的心事,但我没有。
走出市区的时候,我让亮子把车停在路边,我下了车,“哇哇”地吐得一塌糊涂。
吐完了,感觉好受了许多。亮子把我扶上车,我蜷缩在车里,像是对亮子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我不要做那个卖鸡蛋的女人。”
“什么?”亮子不明白怎么回事,呆呆地问我:“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摇摇头。
或许我早已成为了那个卖鸡蛋的女人,只是我不愿意面对罢了。我在这些枯燥且千篇一律的日子里,早已变成了一只蜗牛,用自尊和虚荣做壳,然后躲在自认为坚硬实际上不堪一击的壳里,编织着残破的童话。
“我真羡慕你!”亮子望着我,说。
“为什么?”我不知道亮子为什么会这么说。
“因为你有梦。”亮子一笑。
是啊!作为一个乡下女人,除了家庭,我还能拥有一支笔,这该是让人感到多么幸福和满足的一件事情。
可有时候我宁愿做一个没有梦想的女人,就像老三媳妇,就像亮子妈,就像所有那些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的乡下女人,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自生自灭。
今儿个呀到城里去把心散,
一甩手丢了奴的金戒指,
活活地疼死个人儿啦,
活活地疼死个人儿。
要是老头子拣了我的戒指去,
请到我的家中赴个酒席,
认他一个干老子儿啦,
认他一个干老子儿。
要是老太太拣了我的戒指去,
请到我的家中赴个酒席,
认她一个干母亲儿啦,
认她一个干母亲儿。
要是老道拣了我的戒指去,
请到我的家中赴个酒席,
奴与他做个偏身儿啦,
奴与他做个偏身儿。
要是和尚拣了我的戒指去,
请到我的家中赴个酒席,
奴与他做个帽子儿啦,
奴与他做个帽子儿。
要是尼姑拣了我的戒指去,
请到我的家中赴个酒席,
奴与她做双袜子儿啦,
奴与她做双袜子儿。
要是姑娘拣了我的戒指去,
请到我的家中赴个酒席,
奴与她拜个干姐妹儿啦,
奴与她拜个干姐妹儿。
要是小伙子拣了我的戒指去,
请到我的家中赴个酒席,
奴认他个干兄弟儿啦,
奴认他个干兄弟儿。
我借着酒劲,呜哩哇啦地胡乱唱着。
亮子小心翼翼地驾着车,不时偷偷看上我一眼。他不知道我怎么会唱如此奇怪的歌,他一定以为我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