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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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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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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梦里花开的日子》连载

第一十四章 我重重地关上了那扇心门

14

隔壁的草花怀孕了,去医院做B超说是个男孩,把亮子妈乐得从医院回来后那张嘴就再也没有合拢过。

亮子在村子里开了一家小小的服装店,生意还不错。

亮子妈说,亮子娶草花做媳妇算是娶对了。这草花有旺夫运,不像丫丫妈那个死鬼,活着的时候没有给他们张家带来任何好运,死后还让亮子背上重男轻女的黑锅。

亮子妈说这些话的时候说得理直气壮,我忽然为亮子媳妇的死感到不值。

亮子妈每天把草花像祖宗一样地供着,我时常听到草花对亮子妈大声呵斥:洗脸水太烫了,洗脚水又太凉了……任凭草花怎么摆布,亮子妈也总是脸上赔着笑,唯唯诺诺地照着草花的吩咐去做。

张家的香火能否继续,就看草花这最后一搏了。为此,草花便常常骄傲地挺着大肚子在房前屋后走来走去,那样子就像一只被打足了气的皮球。

“瞧把她洋气的,尾巴翘到天上去了!”老三媳妇不屑地撇撇嘴,冲着坐在槐树下的我和幺妹说:“如果她真给亮子家生个男孩,那还不得把亮子妈指使得脚尖朝后啊?”

“那亮子妈也乐意。”幺妹绣着鞋垫,想起了亮子妈一天到晚合不拢的嘴:“她想要孙子都快要想疯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老三媳妇开始能够接纳幺妹了。虽然因为幺妹的存在小四儿和她没有了那种事儿,可她和幺妹毕竟是妯娌。再说了,幺妹才和她女儿一样大哩!对这样一个举目无亲的可怜姑娘,她怎么能够恨得起来呢?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当我们三个女人坐在大槐树下望着不时地向旁人炫耀自己肚皮的草花时,我们常常故意压低了声音在一边窃窃私语,尔后又同时发出一阵神秘的笑声。这嬉笑声让草花一时摸不着头脑,她左瞧右看以为裤子破了或是出了什么丑,待发现自己并无什么不妥,这才狠狠地瞪上我们一眼,然后急匆匆地回屋。

我曾经自诩纯净得如一滴水,可是却没有想到这滴水有一天会落入凡尘中,并最终将变成一粒沙。

那年初夏,丈夫在房顶上安装了一台太阳能热水器。我终于可以在临睡前冲冲凉了。

露天浴室就搭在窗前,四面用一大块花布围起来,只露出四四方方的一片天。

我和丈夫每天都会抢着去洗澡,两个人常常因此而争得面红耳赤。最后,我和丈夫达成协议,谁先洗澡,谁就收拾筷碗。只有先洗完了碗筷才能洗澡。

虽然有了协议,但我还是常常耍赖。每每都是我放下了饭碗,然后箭一般地冲到花布里,任凭丈夫在外面大吼大叫就是不肯出来了。这时丈夫只有边骂我赖皮边无奈地收拾碗筷。

如果不是后来发生了那件事,我想我和丈夫会生活得很快乐。但是生活就是一团乱麻,当你抓住一根线顺着它往前走的时候,半路上常会遇到许多解不开的结。然后你会被这根线越缠越紧,直到让人无法喘息。

那晚,当我吃完了饭又像往常一样钻进花布里去洗澡的时候,透过满脸的泡沫,我感觉好像有人顺着梯子“咚咚”地爬上了房顶。

亮子家的梯子就铺在靠近我家浴室的山墙边。

我一惊,怀疑是自己的错觉,直到隐约听见房上有脚步声,我才知道刚才是亮子去房顶乘凉了。

我又羞又恼,但又不好发作。只好红着脸穿好衣服,便匆匆忙忙地跑到屋里去了。

“咦?这么快就洗完了?”丈夫正在厨房里洗刷碗筷,见我钻到花布里还没二分钟便又湿漉漉地出来了,感到有些奇怪。

“嗯——亮子,他到房上去乘凉了。”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对丈夫说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他又不是故意要偷看你洗澡。”没想到丈夫如此大度:“庄稼人哪有那么金贵?你看这家家户户哪个不是袒胸露背的就在露天里洗澡?这种事还算个事啊?”

丈夫说完,扔下碗筷便钻到花布里,边洗澡边嘻嘻哈哈地和房上的亮子聊着天。

见丈夫这么说,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从那以后见到亮子就觉得有些尴尬。

亮子每晚都会去房上乘凉,他手中的香烟在黑暗中一闪一灭,像传说中的鬼火。

我再也不和丈夫抢着去洗澡了。只有等到夜深了,亮子从房上下来以后,我才敢悄悄地钻到花布里面,胡乱地洗上几分钟。

几天后,亮子让丫丫给我送来了一件低胸束腰的连衣裙。丫丫说,这是她爸送给我的。她爸让我穿出去给他做个模特。

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让丫丫把这件衣服拿回去,可是丫丫不听,她扔下裙子,一溜烟地跑开了。

晚上丈夫回来,见了这件裙子非常生气。他说那晚的事他可以不在乎,但是现在亮子送裙子给我就是故意想让他难堪。然后,不由分说,拿起那只包装袋把裙子塞进里面,隔着院墙“啪”地扔到了亮子家的院子里。

“谁呀?”草花正穿着裤衩袒露着上身蹲在井边的大盆里洗澡。她见从墙这边突然飞过来一件东西,吓了一跳。当她走近捡起来看到是一件连衣裙时,气得憋紫了脸,疯了一样冲房上喊:“亮子!你给我滚下来!你说!这到底是咋回事?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和那小狐狸精有一腿……”

我知道草花误会我了。她一定以为我和亮子之间有什么,她扯开嗓子大声地哭喊着。我知道她的哭闹声会招来很多看热闹的人。

“瞎吵吵啥!”亮子从房上下来,从草花手里夺过那件裙子,瞪了草花一眼,厉声冲草花说:“去!回屋去!”

草花一见亮子这个态度,马上把气撒到我的身上了。她顾不上穿衣服,用力爬上墙头,嘴里骂着很难听的话:“不要脸的狐狸精!有本事你给我滚出来!”

亮子急了,重重地煽了草花一个耳光,骂道:“你嘴巴老实点!谁是狐狸精?”

草花挨了打,闹得更凶了,边哭边喊:“你这么护着她,她是你什么人?你那点花花肠子别以为我不知道……”

亮子一跺脚,冲草花说:“你就闹吧!今天让你闹个够,明天咱俩就去离婚!”

“离就离!你拿离婚吓唬谁呀?三条腿的蛤蟆我找不到,两条腿的人遍地都是!”草花用拳头使劲捶打自己的腹部,边哭边喊:“我不要你的野种!我打死他!我打死他!”

“我的祖宗啊!你们这是干啥呢?你这不是想要我的命吗?”亮子妈赶到时见到这一幕吓得半死。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这个孙子的。她连忙拿来一件衬衣给草花披上,然后也指着墙这边破口大骂起来:“你这个害人的小狐狸精呀……”

亮子妈骂得比草花更凶也更难听。我躲在屋里,用被子蒙住脸,泪水汹涌而出。

丈夫要出去和亮子妈拼命,被闻声赶来的大奶奶拦住了:“孩子,别闹了!别再往你媳妇的头上扣屎盆子了。你就把她们当成疯狗,狗咬人不奇怪,人咬狗就奇怪了。孩子,你别耍也别闹,她们骂得累了也就不骂了。”

果然,半个小时后,亮子妈也不骂了。草花因为小产而被送进了医院。

那夜,我没有和丈夫说一句话。夜好黑好黑,我独自坐在黑暗中,任一种无助的感觉包围着我……待丈夫睡下后,我吞下了五十粒安眠药。

当我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医生告诉我,我流产了。

我重又闭上眼睛,任泪水顺着眼角悄悄地流下来。我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已经怀孕了,更没有想到我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而失去自己的孩子。

大奶奶紧握着我的手,又爱又恨地骂我:“傻丫头,你可把我们都吓死了!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做这样的傻事呢?你知道,你太爷爷有多担心你吗?听说你自杀了,你太爷爷疯了一样地从炕上爬下来,为了你,他掉了一夜的眼泪。”

我可以想象得出太爷爷独自一人在家里坐卧不安的情景。他不允许一个如花般的生命就这样在他的面前凋谢。大爷爷死的时候,太爷爷都没有在大奶奶面前哭过,可是为了我,太爷爷老泪纵横。

邻床躺着的就是草花。

孙子没了。亮子妈坐在草花的床边,不停地抽泣着。

亮子不顾护士的抗议,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草花的孩子没了,我的孩子也没了。我和草花就这样分别躺在各自的病床上,一言不发。

“离婚!”亮子忽然掐灭了手中的烟头,冲着病床上的草花说了一句:“你出院后,我们就去办手续。”

亮子开门走了。草花“咿咿”地哭起来。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孩子没了可以再有,亮子为什么会对自己如此绝情呢?

丈夫远远地站在窗边望着我,许久,才说一句话:“如果你不能原谅我,我也同意离婚。”

不管亮子妈怎样哀求,草花出院后,亮子还是选择了离婚。为了我这样一个与亮子不相干的人,草花付出了太多的代价。

亮子离婚的那晚,他独自跑到村东的乱坟岗上,跪在自己媳妇的坟前哭了一夜。

因为亮子媳妇是横死的,所以按照族里的规矩,她是不能被葬入张家坟地里的。她的坟头只能孤零零地伫立在那片被风沙夷平的乱坟岗上,远远望去,就像一个孤立无助的孩子。

虽然亮子嘴上不说什么,但是从他的眼神中我能感觉得到他对我的歉意。

我没有离婚。出院的那天,丈夫把头埋在我的怀中,久久无语。他的冲动已经用我腹中的胎儿作为了代价,我无法再让他受伤。


几个月后,我再次怀孕了。

亮子把村里的那家服装店转让给了别人,自己决定一个人去城里闯荡。

亮子临走那天,他来到我家门口的大槐树下向我告别。

已经是深秋了,从大槐树上随风飘落了许多豆荚。长长的豆荚内鼓起的种子如同我隆起的腹部。

亮子沉默着。从他的沉默中我能读懂他对我的那份感情,但我无权接受。

“小妹,其实你知道,我是喜欢着你的。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情。”亮子用脚踩住地上的一只豆荚,不停地玩弄着。他犹豫了片刻,终于抬起头对我说。

我的心很疼,好像他脚下踩着的是我孕育的生命。我突然发怒了,生气地对他喊:“你说这些做什么?难道你给我的伤害还不够吗?”

亮子愣住了。他应该想到过我的拒绝,但绝对没想到我的反应会如此强烈。他望着我,像望着一个从不认识的人。然后尴尬地解释:“小妹,我,我对你没有非分之想,我只想……只想和你做朋友。”

“我不可能和你做朋友!”我冷漠又坚决地说:“在这个村子里面,我不可能与任何人做朋友!”

亮子低下头不再讲话了。也许他终于明白,我和他始终是生活在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他开始为他刚才对我所说的话感到后悔了。

我重重地关上门,同时也重新关上了曾经被幺妹打开的那扇心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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