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九六七年的秋天,从北京来了几个男女学生,戴着红卫兵袖标,说是北大附中的,到中心校搞大串联,搞讲演,说这里死气沉沉,没有革命气象,是群众没发动起来,应该成立红卫兵组织,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造当权派的反。经不住他们的一再鼓动,大毛二毛都活了心。在北京学生的主持下,于是以丁大毛,丁二毛哥俩为主,做发起人,再发动其他学生和老师,迅速成立了两个战斗团。大毛任红一团团长,二毛任红二团团长。怕他俩什么也不懂,还带他俩到北京搞串联,学习他们的经验。也该大毛二毛走运,正赶上毛主席第八次接见外地革命师生,他们在天安门前,金水桥边,看到了坐敞篷汽车下来检阅的毛主席。毛主席就离他们不到十米远,还向他们挥手致意了呢。他们激动得热泪盈眶,高呼毛主席万岁。从北京回来后他们就大力宣传北京的形势,全国的形势,鼓动学生老师,带头造反。造谁的反呢?当然是造走资派的反了。可在学校誰是走资派呢?哥俩就产生了分歧。二毛说校长六姑就是走资派,就得造她的反。大毛坚决不同意,说六姑是校长不假,但她不是走资派,她是全国模范教师,学雷锋风标兵,她是好人,不但不能批斗,还要加以保护。十六条指出,这次运动的重点是整党内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二毛又说,她是土匪,苏修特务。大毛又说,你胡扯,她不是土匪,更不是特务,这事已经查清了,要不她的儿子怎么会当中国人民解放军?她是军属,是学毛著积极分子。你敢造她的反,我就造你的反!于是,哥俩就成了两派,在学校斗,回家也斗,气得他爸要揍他们俩,他俩都说他爸是老保守,落后分子,什么也不懂。
那天趁大毛去生产队参加劳动,二毛去了学校,把校长六姑拉到操场上就要批斗。还没等他真正把人组织起来,大毛就知道了消息。大毛比二毛有号召力,不大一会儿,就组织了好几十学生,冲到学校,把校长六姑从二毛哪儿抢了过来,送回家去。大毛说二毛,二毛不听,不服,还被大毛把二毛打了一顿,打得的鼻青脸肿,并对二毛说,你要再这么干,斗校长,我就没你这个弟弟!我就造你的反!你斗军属,斗劳模,斗学毛著积极分子,就是反革命!从那以后,二毛确实有点害怕了。尤其是王大松这时候又真的回了一趟家。戴着领章帽徽,穿着草绿色军装,在村里走了好几趟。他那气势,好像还是个军官,不但大队干部去看他,就连公社武装部长也来看他。他妈要是反革命,他能当军官吗?就是六姑不是他亲妈,那也不行啊!大松是他养大的,能不受她影响吗?部队要他,听说还是来人把他接走的,这说明什么问题?解放军可是长城啊!没有解放军,没有万里长城,保护我们,保家卫国,我们能有今天吗?帝国主义反动派,早打过来了!我们不是还得吃二遍苦,遭二茬罪吗?解放军的家属,也是解放军的一部分,你敢斗解放军的家属,就是斗解放军!就是动摇长城!大毛的这套理论,这套逻辑,真的把二毛说迷糊了,吓住了。二毛真有点心虚,有点懵了,蔫了,不但不敢斗六姑了,就连从六姑家门前过都不敢了,害怕王大松找他算账。而大毛呢,就像从战场胜利归来的英雄,挺胸昂头,乐呵呵的总往六姑家跑。大松还领他到公社的靶场打了两次靶,别提大毛有多神气了!二毛眼气得不得了,也想靠近大松,穿穿他的军装,摸摸他的手枪,要能放几枪,那该有多好!可惜,他害怕六姑告他的状,直到大松回部队,他都没敢露面。
若是没有大毛阻拦,大松回来探家,生产队蠢蠢欲动的那几个人,也想把王老明当土匪拉出去斗。可他们看丁二毛想斗六姑不但没斗成,反而让丁大毛给打了个鼻青脸肿,没处送冤,干吃哑巴亏,瘪茄子了,又看到大松全副武装,雄赳赳,气昂昂,那神气劲,没人惹得起,谁要敢动他妈他爸,他就敢和你刺刀见红。一看这情景,也就没人再敢动王老明,都杀猪不吹——蔫退了。
尽管如此,深挖“三特一叛”领导小组也没放过他们。把六姑和王老明还是查了个底朝天……六姑虽然是女人,却比老明想得开,不怕查,不怕斗,她认为自己身子正,什么都不怕。老明不行,一听说要查他们,就心里不落地,吃不好饭,睡不好觉。六姑劝他说,让他们查去呗,咱们一点坏事没干,在土匪窝呆过不假,可那是没办法的事,不是我们自愿去的。再说,后来这支队伍让共产党改编了,变成了抗日的队伍,人民军队。我们也参加抗日了。党代表秦邦可以为我们作证,侠女可以为我们出证,还可以说,凡是在队伍呆过的人,都可以为我们作证。共产党最讲认真,最讲实事求是,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你就说吧,你是不是坏人?你要总是这样折磨自己,那你是不是真有什么事儿怕查呀?那倒不是。这不就得了,咱们脚正不怕鞋歪,你听我的,该吃吃该喝喝,把身板养好喽,坐山观虎斗,趴桥往水流,运动总有过去的时候。尽管当时他满口答应了,过后还是愁眉不展。六姑最担心的事儿还是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