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大阳刚刚露出头,还没待好好喘口气,南村率先沸腾了。
采石场附近的村民们各个义愤填膺,围着路上和果园里的石块七嘴八舌。有些脾气爆的村民已经扛起了锄头,吆喝了几人,一起朝着村委会推进,誓要讨个说法。
乌泱泱一群人扛着干农活的工具,一路吆喝一路大喊大叫,惹得动静不小。
何木家的农家乐是提供早餐的,加上价格亲民,不少附近的村民要是懒得做早餐,便会选择在何木家消费一顿。所以此刻院落里有不少人正在用餐,呜呜渣渣说着话。
主屋大厅里。圆桌上乱七八糟摆着一些碗筷和剩菜,还有三瓶喝空了的白酒,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酒气,可谓是一片狼藉。
王石、何木正一口接着一口,大口喝着水,显然二人昨夜也是喝了不少酒,但好在二人定了量,没耽搁今天的事。
对面是已经趴在桌子上喝得烂醉如泥的赵丰,赵丰是南村人,生的一般肤色蜡黄,但有力气,之前跟着他爹经营着果园,后来被劝说去了采石场当车夫。赵丰为人嫉恶如仇,所以对于杨阔可没有好脸色,要不是看在每月有微薄的薪水拿,恐怕早都翻脸不干了。
“走吧。”
“嗯。”
王石擦了擦嘴站起身走出了屋子,何木紧随其后。
王石刚一出主屋。
就被吃早餐的村民看到了,许是觉得王石的遭遇太过凄惨,村民们心善脸笑的慰问了起来:“小石,也来吃早餐了,吃饱了吗?不够叔叔再给你加个茶叶蛋。”
王石堆起了笑脸:“谢谢李叔,昨夜里啊我、何木和赵丰就在一块吃饭了,喝了个通宵。唉,虽说我爹死了没大办,但做儿子的心里总是不痛快,就借酒消愁了。”
王石说着连连哀婉叹息。
李叔不忍看王石这般模样:“小石,节哀。以后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跟你李叔说,你李叔没啥大本事,给你管饭的能力还是有的。”
王石听此急忙小跑过去,紧紧握住李叔的手:“谢谢李叔!您有这份心小子我已经很…很感动了,惹您劳心了!”
李叔摆摆手:“不算事,不劳心不劳心。”
“李叔,我刚刚看你们说得热闹,怎的了,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李叔听到这话顿时满脸恼怒,顺手拉来一个凳子,放在王石身后,示意王石坐下,随后便开了口:“小石,你是不知道杨阔的心有多脏!大清早的就给咱们南村人心里添堵!”
王石故作惊讶:“杨叔怎的了?”
李叔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道来:“这杨阔,真是不当人,不知道哪个村民得罪了他?把那整块的石头,要么砸在果园里,要么砸在水泥路上!有些果树都被活生生砸死了!水泥路更是走不开道,那采石场周围的村民今一大早都在闹,还听说一些人跑去村委会闹事去了!杨阔历来横行霸道惯了,可事有因才好啊,也不知道杨阔这么做是为了什么,真是奇了怪了!”
王石目露愤懑:“怎会发生这样的事?”
微微一顿向前靠近李叔,轻声说道:“李叔,这事好像我还真听说过苗头,我妈在高县,不知道在哪听来的风言风语,说是政府批准了杨阔采石场的扩建工程,要真是这样的话,那杨阔这么做可就大有讲究了!”
李叔目中一惊:“好啊好啊,这个杨阔!可见又要逼村民们低头了!要么说光采石场附近的果园和水泥路被砸了石头,居心好生阴险啊!这么一来,他杨阔征收地的时候,又会说什么这果园都被砸了,这水泥路都被砸烂了,好让他低价征收到村民的地呗?好一个杨阔!”
李叔急忙站起身:“小石,我得赶紧将这个消息传给村民们,说不得可以挽回很多损失!我先走了!”
李叔说罢拿着一个肉包子,急匆匆地跑出了何木家。同桌的几个村民自然也听到了此事,纷纷告辞跑出了何木家。
何木这时坐到王石一旁:“石头,这样好吗?这一查都能查到你头上。”
王石淡淡开口:“我说出了我妈,我妈在高县,也说了是我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听到了风言风语,我也仅仅是当了其中一个传话人,查到我这还不算完的,得查到高县去,高县人那么多,怎么查?
再说了,李叔和同桌的几个长辈出去这么一吆喝,流言蜚语四起,谁会真的追拿源头,恐怕村委应付民愤已是精疲力竭了,可没精力管上其他。”
何木满眼担忧,也只能沉沉叹了一口气:“希望这样真的对南村有帮助,不然倒是犯不着用这么多人的利益去拼,但愿吧……”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
与此同时。
村委会大门处是一片吵闹声,乌泱泱聚了十几个村民,各个手里拿着干农活的工具,乱糟糟一片,掀得水泥路上尘土飞扬。
“杨正!请你给我们一个交代!”
“就是!我们都知道杨阔就躲在了村委!请杨阔出来给我们解释一下!”
“我们的果园和水泥路都被石头砸烂了!我们要说法!那是我们辛辛苦苦大半辈子的根基!说砸就砸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法律!我们要说法!”
“杨阔!你不要以为你躲在村委里面,我们就拿你没办法了!再不给我们开门,我们就砸了村委大院的门!我们要一个交代!”
“交代!交代!”
村委会大门紧紧闭着。
大门好似隔绝了两个世界,一侧是受苦、受难、受压迫、受压榨的南村村民。另一侧是整洁、干净、宁静的村委大院。
大院里高高挂起的五星红旗,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七彩的光,但这光却照不出村委大院紧紧闭着的门。这道门被人用权力、金钱层层加固,让门外的人感受不到门内信仰的温度,更是作为第一道防线拦住了南村村民。
气氛越来越热烈,民愤越压越重,可村委里没有一个人走出来。
就在村民准备砸了大门时。
“咳咳。”
一道轻微却沉重的咳嗽声自众人身后响起,村民们手中动作齐齐一顿,默默转过身看到了一位拄着拐杖的老者,杨开喜。
村民们宛若抓到了救命稻草,纷纷对着杨开喜诉起了苦:
“老支书啊,您爱戴我们,可如今我们生活的本钱,被人用石头砸的稀巴烂,仅仅一半的水泥路也是被砸的坑坑洼洼,我们苦啊……”
“老支书,我们尊敬您,希望您帮我们主持公道啊……”
“老支书,您一定要帮我们主持公道啊,我们…我们找不到别的办法去维护我们的权益了,给镇上派出所打了电话,可那边总是以忙推脱,让我们找村委来协商,可村委的大门紧闭,老支书啊,我们被逼上绝路了……”
“是啊老支书,我们每次要维护自身合法权益时,他们总把我们当皮球一样踢来踢去,我们现在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可该怎么办啊……”
“老支书啊……”
杨开喜紧了紧手里的拐杖,颤巍巍地开了口:“我听到了大家的诉求,我也会全力去督促这件事情,请大家放心,这件事,村委和我会给大家一个交代,一个让大家都满意的交代!可这门不敢砸啊,不然都被逮进派出所了,大家一定要冷静……”
就在门外杨开喜给村民们做心理疏导工作的同时,“没人”的村委会一间平房里,也正弥漫着令人压抑的气氛。
“杨大老板,说说吧。”
杨正坐在沙发上,一手掐着一根烟,一侧桌子上摆着几封举报信和一个装满了烟头的烟灰缸,双眸微闭盯着眼前躬着身子站立的杨阔。
“表…表哥,这件事我真的不知情……”
“还在装!还在演!叫我杨支书!”杨正大手一拍桌子,恶狠狠瞪着杨阔说道。
“杨…杨支书,您信我啊!这事我真的不知情,今天这事一出来,我就急忙调采石场的监控,没有发现可疑的车辆……”杨阔满脸委屈唯唯诺诺地说着。
“没发现可疑车辆,那当然了,那是你杨大老板派出去的,怎么能在监控上看到呢,要是真发现了,那可真是破天荒的有趣了。”杨正显然不信杨阔的话,仍是保持怀疑态度。
杨阔眼见杨正仍是不信,自己倒先是着急了,急忙脱口而出来证明自己的清白:“表哥!杨…杨支书!请您信我!咱一起从事这么多年了!就连上次杀…我可都说了!这种小事我要是真做了,不可能会瞒着您的!您要相信弟弟啊!”
杨正显然被杨阔的话打动了,轻轻地抽了一口烟,思前想后也觉得是这个理。
上次杀人的事杨阔都没藏着掖着,这小事理应不会这样瞒着不说。可见第一要么这事真不是杨阔一手安排的,要么第二就是杨阔有更大的谋划。
但杨正还是更偏向于第一点,毕竟这所谓“家天下”的村委,其中一人出事,其余人根本不能幸免,没办法这跟子太深了,斩草除根也不见得真的能一窝端。
杨正缓了缓情绪,站起身来走到杨阔面前,盯着杨阔的双眼严肃道:“你再说一遍。”
“真不是我干的!表哥!”
“叫我杨支书!”
杨阔怯怯道:“杨支书…真不是我……”
杨正信了,转过身又坐在了沙发上,轻描淡写道:“既然不是你,你觉得会是谁干的?”
杨阔细细思索一番:“要么跟我有利益冲突,可南村没人有这个能耐。要么跟我有仇,可我平日里待人虽说不好,但也不至于有人要给我头上扣狗屎盆,要么就是…王石发现了一些什么?”
杨正目中微凝:“一个毛头小子,敢这么光明正大给你杨大老板扣屎盆子?”
杨阔严肃道:“表哥,王石要是真分析出来一些什么,那可是杀父之仇啊……”
杨正示意杨阔坐下:“杀父之仇?以我的了解,王石是一个刚硬的人,也是有血性的,这种人他要是确定是你害死了他爹,你活不过一天,一个毛头小子哪有这般城府去玩阴谋诡计?更何况那小子初中都没毕业吧?有这脑子?”
杨阔听此深信不疑:“表哥说得对,但除了王石,就近与我算得上结仇的,实在找不出其他人了……”
杨正沉沉道:“若是王石加上何虎一家呢?有没有这种可能?王大雷的死,起因就是因为何虎盘下了那个荒院送给了王大雷,若是王石发现了一些你动手脚的蛛丝马迹,会不会说给何虎,然后由何虎定计谋?据传闻,何虎这个人也是白手起家,而今那农家乐开得风风光光的,算得上一个人物,我看啊,这个推断最是准确。”
杨阔沉吟片刻:“表哥,我看八成是,若是今天这事是个开头,保不准之后还有什么栽赃陷害的事情,要不要……”
杨正眉头紧锁瞥了一眼杨阔:“杨大老板,最近杀心很重啊,这样不好,说不得哪天我把你移交公安局处理了,你要再这么不把人命不当一回事,小心我告发你。”
杨阔嘿嘿一笑:“这哪能呢?咱这“家天下”可不敢散,保不准这后路成了绝路了,您说呢,表哥。”
杨正呵呵一笑:“杨大老板了不起。去给镇上派出所打了电话,就说村委大门被人砸了,再说有人栽赃陷害你,让他们派人来立案调查。”
杨阔满口答应,又有些顾虑开口道:“表哥,这派出所人一来,万一查出我们马上做的那件事情,怕是不好……”
杨正满不在乎吸了一口香烟:“都自己人,每年我都拿着拜年礼去慰问贺所长,目前跟我们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不打紧。”
话锋一转:“不过要对付这个何虎,就需要你暗地里捏造一些线索给镇上派出所的人去查,线索偶尔三两条指向何虎的农家乐,最好让镇上派出所的人亲自查出来,这样我们说话不仅腰杆子硬也有依据。”
杨阔连连点头,站起身来:“表哥,我这就去。”
杨正摆了摆手,就在杨阔要走出屋门的时候,开口说道:“我爹正在门外给那些人做心理工作,记得避开,别让他们看到,这南村民风彪悍,看到你,保不准伤了你。”
“知道了表哥。”
“还有,今年的份额该给了,这些天为你的事可操了不少心,记得给我爹一份。”
“知道了表哥,明天我就派人把今年的份额送到家里面,让嫂子出来接应就好。”
“好了,去吧。”
杨阔在门口瞅了半天,见村委门口的人已经散得干干净净,杨开喜正向着这边走来,才放心打开了屋门,迎着杨开喜走去。
“杨爸,多亏了您。”
杨阔走上前急忙搀扶住杨开喜。
“你啊,少惹点事,我这把老骨头可撑不了多久了,杨正也知道了吧?”
杨阔端正了言语,诉苦道:“杨爸,这事错真的不在我,刚刚我还和表哥说呢,表哥和我一合计,还是要让镇上派出所的人前来调查。”
杨开喜叹了口气:“公事公办,公事公办好,你们两兄弟有主意了就好,但可不能在做对不起村民的事了!南村就这么大,祖祖辈辈一些人都在,你看,这影响多不好,有损村委的颜面啊……”
杨阔搀扶着杨开喜满口答应:“我们两个儿子呀,都听您的,明天我给家里再拿些特产来,给您老呀,补补身子。”
杨开喜笑得开心,伸手指着杨阔:“你呀你,行了,我和杨正说会话,小阔你先回吧。”
“诶好嘞,我给您把门打开。”
杨阔说着把杨开喜搀扶进了屋子,才轻轻地闭上了屋门。
本面脸笑意的杨阔,刚一转身,这脸像是变了个花,一脸阴沉,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大步朝着院外走去,嘴中轻声呢喃:“好一个王石,好一个何家,怕是真的不知道天有多高,海有多深,这一次让你们一家子都去牢里呆着去,区区普通老百姓,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胆子是真的大!”
杨阔走到村委大院大门处,一脚狠狠地踹在了门上,顿时大门凹陷了一个脚坑,村民们没砸大门,却是被杨阔踹出了一个坑,这下可算是证据坐实了,又不知道镇上派出所的人下来,哪个倒霉蛋要被拘留了,没人在乎。
杨阔驾驶着车辆,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另一边何虎家。
何虎知道了村里发生的事,后来何木实在憋不住了,还是给何虎全盘托出了起因经过,何虎可谓气不打一处来,但后来想了想,王石二人做的这件事,纰漏点很少。
而此时,何虎一家人和王石正在主屋细细讨论着,讨论着各种能查到二人头上的点,更是谋划着脱身之策。
何虎深深清楚杨正的关系网,也知道村委那帮人和镇上、县上的一些藕断丝连,王石二人虽说知道一些,但也仅仅是表皮。
整个南村好似被按下了暂停键,村民们各个归家等候村委承诺的答复,杨阔回去紧急动着手脚,杨正打点着镇政府一些人,何虎家研究着脱身之策。
都在等。
南村此刻仿佛是一堆干柴,而镇上派出所的人则是那一颗火星子,可谓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