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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报章站定挥了挥拐杖。
曾林意会走上前去，轻轻推开了一扇木门，映入眼帘的是一间昏暗小房屋，摆着一条长凳，其上捆绑着观苍庄园管理的高层们，皆被蒙上了眼、堵住了嘴。
胡洪涛和李春喜赫然在列。
王石神色一沉，闷声道：“陈老，你走得太急了……”
“急？慢、太慢了。太久、太久了，这些年我每时每刻都在自哀中渡过……”言罢忽然笑了起来，一脸狰狞瞪着王石低喝道，“我的家就是被他泯灭的……一口不留！偷天换日是我策划的，我想不到他那么冷血！用彼此的亲人作为质子，后又碾灭。到他嘴里轻描一句：人多眼杂！”话锋一顿缓声道：“这些年他每时每刻都想除掉我，我也是，只是苦于没有证据罢了。可对峙时间久了，我伪装久了，也越发顺从他了，连我自己都快分不清是真是假了。他自以为不至于拔刀相向了，让我接手了观苍。我是老了，但不浑浊。想用一点好处就要将我吃下！不该这样不明不白的结束，我只需要一个机会……”
言罢陈报章转过身子，望着小木屋轻声呢喃道：“这个机会，就是现在。你今天去高县，我知道该到决断的地步了。年轻人，到你抉择的时候了……”
陈报章话音刚落，刘国仙和曾林猛然从腰间抽出了手枪，黑呼呼的枪口顶在了王石和周震脑门上。
风歇了，雪静了，时间顿住了，氛围霎时压抑如无边黑夜。
王石神情微妙，轻声道：“这些年，他势力扎根整个高县。上可抚云听风，下可凿地种籽。陈老，你不会天真的以为吃掉一个观苍可以对他造成影响吧？可能他许你管理观苍正是为了让你吃下，从而露出破绽呢？好一并吞下你。”
陈报章听此情绪波动强烈，似戳中了他的痛点，赫然转身斥道：“用你教！他自认相识了高层，显得风头无两，不过是成了高层为自身撬动更大政治利益的牺牲品。同样是棋子，在他没了利用价值那刻，谁真的在乎！”
“照此说来，陈老有今日举动，心中已经有了让他成为毫无价值的棋子了？”
陈报章愤然之色顷刻内敛，神情复杂，仿佛这一刻暮色更重了几分：“有，没有，不全有。不然你回不到观苍，而是在五里外的墓园……”话锋一顿，凝起古井无波的眸子：“你，应该就是那个叫王石的服务员，说得好听是一个棋子，说得不好听是一个弃子，刚开始是想和你玩玩的，等时机差不多了你也就该消失了。可你知道的太多了，不吃下你，总归是留一个隐患在身边……”
“陈老如此坦诚相待，倒显得我藏着掖着了，我清楚自身的处境，你需要一个机会，我同样需要一个机会，这个机会不是观苍，而是另一个人。”
“谁？”
“陈老混迹高县这些年头，不说耳听八方，起码他身边的人总有耳闻吧？”
“王总还是少说废话，枪子快。”
“蒋小姐。”
陈报章听此不以为然：“呵，他没了亲人，招安了蒋认了干女儿，都是可怜的棋子，还分出个远近高低贵贱？”
“陈老孤单久了，身上人情味淡薄了。可他身在红尘中，久处人际关系，往往更需要情感寄托。杀了我，怕会失去你翻身的唯一机会和他源源不断的报复。”
陈报章戏谑之色毫不掩盖浮现了出来，讥讽道：“王总孤芳自傲。终究是年轻人，得了点小权就看不清自己了，是要吃亏的啊。在他眼里你和蚂蚁有何区别吗？个头壮了一点就要涉足天下风云了，可走清楚什么路了？”
“翠柏路。”
陈报章讶然：“你？”
“我何时来的观苍？”
陈报章老眼眯成了线：“失礼了。”摆手示意曾林二人放下了枪。
“一手操办如此大棋，难得难得。王总是聪明人，知晓为何被派遣来了观苍，又堂而皇之讲了出来，瞧着对他颇为不愤，为什么？”
“自有缘由。”
王石说着眸中闪过南村一众人和事，脸色不由得沉了几分，一股愤煞之意涌出体外。雪似有所感，落得更急了些。
陈报章瞧着王石的模样，越看越是满意，他需要的是这种有手段、有狠劲，并和罗霖不对付的人。
“合作愉快。既然是合作，得有诚意，你我各自选在座的一人稳定合作吧……”
王石微眯起双眼瞧去，这些人终究成了牺牲品，能做得最后贡献竟是用来压他和陈报章之间的秤，成了秤砣和筹码，仅仅为了让秤平稳下来彼此牵制，从而合作愉快。
“王总？”
王石知晓这是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紧着浑身血液稳稳压住了那颗良知跳动的心。最终内心深处闪过一句话：这些人是社会的毒瘤，为民除害。
坚定抬起了手。
“警察来了！”
陈报章口袋传呼机炸响，霎时瞪大了双眸，脸色狰狞可怖，猛然掏出手枪顶住王石腹部。
在传呼机炸响刹那，王石二人仍迅速掏出了手枪。
王石用枪顶住陈报章的脑门，周震双手各一支枪，对准了还没反应过来的曾林二人。
盘马弯弓，时局紧张。
“陈老，合作不该这么不愉快。”
“你带来的警察！”
“我？陈老不妨想想下过的棋，哪一步走错了？”王石说着，眼神不自觉瞥向胡洪涛。
陈报章目中精光缠绕：“王总莫怪。”
———
两辆警车一路披荆斩棘，闯入观苍庄园直奔管理区，说是如此，但并未响起警笛。管理区此时已是点起了大片的路灯，眼过之处毫无阻拦，便望见了不远处站立着的一圈人。
警车初停稳，唐志和缉毒队队长张惠就跳下警车，手紧紧贴在腰间，一步并两步冲了过去。
陈报章佯装作糊涂的模样说：“警察同志，这是？您就是唐志警官吧！久仰久仰！”说着脸上挂起和善地笑，就迎了上去。
唐志目光掠过陈报章，阴沉着脸在人群中扫视了起来。扫过胡洪涛的时候，眸光微顿又不着痕迹的移开了。后眺目望向众人身后的小木屋，只见其内有几只小灰兔来回蹦跳着，地上散乱扔着些胡萝卜。
“唐警官？何事如此风风火火？”
唐志收回目光：“大半夜不睡觉，都聚集在这里做什么？”
陈报章笑得满脸褶子：“这不动物园手续下来了，可这小动物来得也快。大伙都被折腾起来了，来看看小动物。可大伙近了一瞧，愣是没人知道怎么喂这些小兔子，喂了很多吃的都不见吃啊，可把大伙急坏了。后来网上搜了搜，才弄清楚小兔子的饮食习性。难不成唐警官也是特意前来？看看？”
唐志脸色难看和张惠对视了一眼：“李春喜呢？”
陈报章一听，急忙摇着尾巴在人群中将李春喜搀扶了出来，可一瞧清楚李春喜的模样，唐志紧皱起了眉头。
只见李春喜双腿左右打颤，哆哆嗦嗦一步一蹭，头歪着肩膀耸着，不时瞪上瞥下，俨然成了痴呆。
“怎么回事！”
陈报章一脸唏嘘连忙解释道：“您不知道唐警官，春喜在棋牌区看到几个歹人在赌博，气不打一处来，招呼着几个兄弟就过去了，一把将摊子给掀了，哪知脚一滑一个没站稳！整个人向后倒去了，后脑勺结结实实撞在了桌角上，一下就不省人事了，我们急忙拉去县医院做检查，医院那边可有记录的，没曾想……那几个歹人又趁乱跑得无影无踪，可吃了哑巴亏了。”
唐志眉头紧锁走过去，伸手在李春喜眼前晃了晃，翻了翻眼皮，搀扶过来李春喜苦涩摇了摇头。神色犀利扫过观苍一众人，眼中欲要喷火。可下一刻神情霎时恍惚，紧紧盯住了一个背影，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你！转过身来！”
王石轻微摇头，沉沉叹了一口气，缓慢转正身子，脸上挂着无奈的笑，温声道：“唐警官，好久不见。”
话音落下，陈报章嘴角勾起耐人寻味的微笑。胡洪涛则是一脸疑惑望着王石，不得其解。
“你怎么在这里。”
陈报章就要插话：“唐警官。”
“闭嘴！”
王石神情淡然，缓缓道来：“我出来之后，那边说是带薪休假一个月，但毕竟事态恶劣，还是被辞退了。那时候我没钱吃饭要饿死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观苍招聘保洁员，我就来了。最近听闻要立动物园，恰好把我分配到了动物园打扫卫生。今天被告知来了小动物，问我有没有喂食经验，也一同把我叫来了。”
“还是不涨教训，本本分分着多好。跟我一同回局里吧，刚好有些事情要问你。”唐志说着搀扶着李春喜走向了警车。
“听唐警官安排。”
“走吧。”
随即警车押送着李春喜和王石离开了观苍庄园。
陈报章默默注视着远去的警车，嘴中呢喃道：“王总和唐志有过接触，但见二人语气中的陌生，应该是萍水相逢一面之缘。唐志调查什么事要从王总下手？对了，翠柏路。如今县局苦苦没有证据，能调查的人都会调查一遍，更何况王总这种突然消失的人，看其坦然的模样，应该早都知道唐志在调查他了，是有对策的，倒是观苍我得遮一段时间了。”
“小志，出警抓一个痴呆和一个扫地工，还看了小兔子？真有本事，你爹做得对，就该停职反省，免不了哪天高县的人民群众都被你唐大警官抓完了。”
“张叔，您别调侃了。我停职反省，可不得拉上您帮我出警嘛。”
“你小子什么都好，就是太一意孤行顽固不灵。你以为那个老胡真心要协助你吗？保不准是人家送出来的鱼饵，专勾你唐大警官的馋虫。那个老胡才给你举报完李春喜，得，成了痴呆。今天又是给你说：他三更要是回不了你消息，八成就是出事了，要立刻出警。结果呢？我们到了呢？要不是手上真有李春喜的犯法证据还真不知道怎么收场了。你可别成了别人的牛，把你遛过来耕他们自己的地。”
唐志猛搓着眉心：“太复杂了。张叔，小小一个县城，藕断丝连成这样。如今迈开脚都不知道怎么下脚，真是他们手段高明？还是我们政法队伍泥泞了，走不动了？举步维艰。”
“唉，好好做好份内的事吧，这天啊，不是一个县局能说了算的。人一多事一多，就有纷扰。纷扰一多，就有复杂的社会关系。不仅是我们，政坛上的人不也得亲近人民？贴近群众？这一亲近、贴近，免不了把自个赔进去。不知不觉中又徇私枉法……这是一张网。”
车里沉寂了下来，外面仍刮着漫天大雪，好似这雪不会再停了，这一下就要一个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