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幺爷,我认得,
他的胡子往上撅,
叫他不撅他要撅,
他说撅着好看些。
读小学二年级的那年夏天的一个中午,山娃子和杨老五、搬招子、杜强国在放学的路上,跟在村子西头的孙幺爷后面,把老实巴交的孙幺爷狠狠地逗弄和调侃了一阵子。不料,山娃子一回到家门口的场子里,母亲竟无意间发现,山娃子平时被发梢掩盖着的头发里长了数不清的虮子。山娃子顿时像植物人一样木然地站在那里,把刚才那一幕场景全部丢在了脑后。
其实母亲心里清楚,自从入夏以来,她只晓得山娃子天天在河里抹澡,但记不清有多长时间没有催促山娃子用肥皂洗头了。他几乎没有一天不在长有虮子的黄牛身上溜去溜来,这为虮子在他身上的寄生繁衍提供了必然的空间和条件。
母亲的话,山娃子历来都相信是真的。他赶紧去照镜子。这一照不打紧,却让他的尊严受到了致命的伤害和打击。
山娃子突然感到,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给了他比天塌下来还要难以承受的心理压力。他不知道下午怎样去见杨老五、搬招子和杜强国他们,更不知道怎样去见他的老师和同学们。想到这里,他挣脱了母亲正在翻看他头上虮子的双手,一下子钻进屋里,把门紧紧地关了起来,发出呜呜的声音,哭诉自己心中说不清的懊悔和悲哀。
母亲知道山娃子是一个好强而穷要面子的孩子,她带着内心的愧疚和对儿子的理解,站在门口心平气和地劝他:“娃子,俗话说,穷长虱子富长疮,我们现在穷,你脑壳上长几个虮子也算是正常的事。开门吧,妈用‘六六六’粉给你好生洗一遍。”
“我不搞,‘六六六’粉是农药,那样会使我的脑壳和眼睛中毒的。”山娃子在屋里眼泪汪汪地说。
“那干脆这样好吧?”母亲跟他商量,“你下午就不去上学了,我把剃头匠接来,把你脑壳上的头发、虮子全部剃掉,来个一扫光算了。”
“那不就成光脑壳了呀?这个样子别人肯定要笑我的。”
“不要紧,你把你冬天戴的那顶带有耳把子的帽子戴上,别人看不见就不会笑你了。”
母亲做出这种安排的时候,没有想到夏天戴棉帽会热上加热这个问题。陷于尴尬境地中的山娃子欣然接受了母亲的建议。
过了一个多小时,母亲请来剃头匠,又送走了剃头匠。
这时的山娃子终于出了一口长气,因为他现在彻底甩掉了头发中那些严重伤害自尊的虮子,从此如释重负,心情陡然愉悦和轻松起来。他彻底忘记了自己的光头形象,双手叉腰,带着幼稚的童心和自傲的神气,在自家门前的场子里大摇大摆地来回踱着步子,看上去既有电影中的张嘎子的机灵和威风,又有铁蛋子的憨厚和顽皮。
母亲在屋里喊:“娃子,快到上学的时间了,赶紧把帽子戴上!”
山娃子背起书包,接过母亲递来的帽子,顺势戴在自己头上,吆喝着杨老五、搬招子和杜强国他们,若无其事地走在上学的路上。
万般机警的杨老五见山娃子在炎热的夏天戴着一顶耳把子帽子,一眼就看出山娃子的伪装中的玄机和破绽。他先是以山娃子夏天戴帽子为靶子,高声大嗓地唱着脱口而出的顺口溜:
山娃子,戴帽子,
脑壳肯定有虱子。
没有虱子有虮子,
还有可能长秃子。
杨老五跟在山娃子后面,跟唱歌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唱着,已气得大汗淋漓的山娃子一下子把帽子摘下来,冲到杨老五面前,揪住他胸前的衣服,恶狠狠地叫他看自己的脑壳上究竟有没有虱子、虮子和秃子。
殊不知,山娃子封住了杨老五的嘴巴,却封不住杨老五的屁股。杨老五游里八戏地告饶之后,接着计上心来,想出一个新的话题,又拿山娃子的光头脑壳开起涮来:
光脑壳,葫芦瓢,
老鼠子下儿不长毛。
你们看,你们瞄,
完全是个电灯泡。
山娃子在前面听着杨老五这些有损他人格的顺口溜,简直怄得牙齿直痒。他一路忍气吞声,没敢对杨老五进行强硬的回击和反驳,生怕杨老五到了学校,把顺口溜在同学中传播开来。眼下,他实在是忍无可忍,随手拾起一块石头,转身向杨老五砸去。幸亏杨老五反应迅速,赶紧躲闪,飞去的石头只擦伤了他的一块表皮。
杨老五和山娃子制造的这个场面,把搬招子和杜强国吓得心惊肉跳,他们不得不连忙跑进教室,把事情的原委如实地告诉了老师。
那天下午,老师罚了杨老五和山娃子整整一堂课的站,一个挂彩的脑壳和一个光头和尚的啼笑皆非的风采,一览无余地暴露在课堂之上,引得班上的同学们哄堂大笑。
被勒令罚站的山娃子,心里恨透了那些该死的虮子,也恨透了这个混账的夏天,还有身边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杨老五……
【题外音】山娃子和杨老五是一对谁也见不得谁、谁也离不开谁的活鬼娃子,他们在那段天真烂漫的岁月里,不知打过多少次架。那刀棍相交的场面,生成了当年大人们的忧虑,也调制了现在令人回味的佳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