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娃子那年不仅盖起了自己的房子,而且还在秋季攒了85元钱,从别人手里买了一辆大半新的二手自行车。这让倒座庙的大人娃子们一下子对山娃子刮目相看起来。
最为山娃子感到高兴和自豪的要数杨老五、搬招子和杜强国他们几个了。那段时间,他们轮番分享着山娃子的这一劳动果实。在倒座庙那条古老的大街上,和能够骑着自行车转圈的道场里,几乎随时都能看到他们骑着自行车过瘾和炫耀的影子。
“山娃子开了这个好头,等到年底生产队分红的时候,我说天也要闹到我老爹给我买一辆飞鸽牌自行车。”杨老五说到这里,接着话锋一转,“搬招子和强国子你们给我听着,我们几个都要像山娃子这样好生搞,争取到明年过年的时候,我们几个一定要把自行车配齐。哪个如果买不起,我们都共同凑一下,坚决保证一个人一辆。到时候,我们骑着自行车,羡慕死那些平时瞧不起我们的娃子们!”杨老五斩钉截铁地指着他们说着,从那眉飞色舞的神色中,简直看不出一丁点儿让人讨价还价的余地。
对于杨老五的安排,搬招子一直在那里沉思,没有丝毫反应,杜强国则目不转睛地看着杨老五,友好地笑着,看不出究竟买还是不买。杨老五顿时急了,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搬招子和杜强国说:“我说给你们听,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如果今天不说个明白话,我以后还跟你们玩了算是个稀奇!”
“算了,算了,干脆这样,今年我们两个人买,明年他们两个人买,从现在到过年,我们俩的车子轮换着让他们骑。”山娃子生怕搞出从吵架到打架的事,赶紧转着弯儿劝杨老五。
“这样也行,但是一定要说话算话,不然我是坚决要找他们算总账的!”杨老五经山娃子这么一劝,只好借梯下楼地丢下这番貌似吓人、实则无法兑现的狠话。
这辆负重的自行车就这样满载着他们的快乐,在倒座庙那些可以供自行车通行的地方,留下他们那狂吼中带有几分张扬的吆喝式笑声。那飞驰的自行车,一时间,把向来宁静的倒座庙闹得鸡飞狗叫……
让他们始料不及的事情,偏偏发生在他们远远没有尽兴的时候。一天,大队广播员在大队广播室里,通过整个倒座庙人都能听见的高音喇叭,通知山娃子当天下午必须无条件到镇派出所,把那辆自行车的来历交代清楚,并反复提醒山娃子,一定要认识到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重要性,争取党的宽大处理。
就是这个犹如夏天里的惊天“炸雷”,一瞬间把山娃子和杨老五他们全部击倒在地上。他们不知道这是从哪里飞来的横祸,无端又无情地打在山娃子的头上。面对这股来自外界的力量,山娃子没有一丝招架和反抗之力。杨老五、杜强国和搬招子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帮助这位刚刚步入青春岁月的童年伙伴。山娃子十分清楚他们此时的心事,更知道自己拥有的这辆二手自行车是用大半年的心血和汗水换来的。他毫不迟疑地告诉杨老五他们:“你们都回去吧,不要为我担心,我现在就连人带车到派出所去。我一没有偷,二没有抢,看他们把我怎么办!”山娃子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有些湿润,刚强的话语中夹带着委屈和心酸。
杨老五他们回去了。山娃子骑上自行车,径直来到派出所。
接待他的是一名衣着端正、让人敬畏的圆脸警察。这位警察身着警服,戴着警帽,尽显着别样的威严和非凡的气质。
“报告领导,我是倒座庙的山娃子,这辆自行车是我自己花钱买的!”山娃子老实地向那位警察解释道。
“我问你,你这辆车子有没有发票?”
“没有,在别人手里买的时候,那人说他妈给他洗衣裳的时候把发票洗成一个疙瘩了。”
“你见过那个疙瘩吗?”
“见过,但是大部分看不清楚。”
“按说你这辆车子没得什么问题,但是你二哥专门到派出所对你进行检举揭发,说你不可能有钱买这辆车子,这辆车子绝对是偷回来的。”那位警察毫不隐瞒地说,“既然你的亲二哥说是你偷的,那我们只能相信是你偷的了。现在,我们决定没收这辆自行车,两年之内无人反映被盗过你这种型号和牌子的车子的话,你再来找我领回去!”警察说罢,立即把自行车推进派出所的赃物保管室。
目睹这样的结局,山娃子无法进行任何辩解。他通过这一事件,进一步看清了同胞兄弟间情感的淡化和冷漠。他心里一直想不通,自己的哥哥在把他无情地赶出家门之后,为什么还要揪住他不放,违背天地良心,干出陷害弟弟的恶毒之事?
山娃子清楚地记得,母亲刚刚去世的那年春上,山娃子还沉浸在悲痛的情绪中没有走出来,他的二哥竟违背中华民族最基本的孝道礼仪,热热闹闹地娶来了老婆。次年夏天,二哥又容不下这位不到20岁的弟弟,硬是在妻子的怂恿下,狠心地把山娃子赶到那间不到十平方米的低矮的油毛毡房子。事到如今,当山娃子正用勤劳的双手创造自己的幸福生活的时候,他的二哥又在嫉妒心理的作用下,采取这种极其卑劣的方式,企图给自己的亲弟弟以牢狱之灾。
山娃子越想越不敢相信,越不相信,心中的轮廓却越清晰。此时的山娃子感觉不到兄弟间的一丝真情和温暖,尽现在眼前的,完全是无尽的黑暗和冰冷。现在,他的头在晕,心在冷,情在淡,血在凝。他已决定今后不再对自己的哥哥抱有任何怜悯,发誓要用自己的智慧和力量,在好心人的帮助下,闯出一条能够走下去的生存之路。
回到倒座庙,他没有去找二哥的任何麻烦。他和一直在等待他回来的杨老五他们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家里。当时,他们都沉默地低着头,什么话也没有说,什么泪也没有流。片刻之后,山娃子劝走杨老五他们,独自走到父母的坟前,注目片刻,又环视一圈,用无声的言语,向九泉之下的父母倾诉着满肚子的苦水。
【题外音】这些年来,山娃子一直在用自己坦荡的胸怀,谅解着二哥过去的举动。因为在他看来,农民的境界、农民的修养的提高是一个漫长的渐进过程,所以他不必去怪罪农民,去怪罪与自己流着同样的血的农民。
这些年来,山娃子一直在用自己的行动报答着二哥过去的恩情。因为在他看来,如果没有二哥当年给他提供的磨砺机会,他可能就没有今天的岗位和现在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