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招子比山娃子大几个月,是山娃子的邻居,也是和他关系非常密切的同龄伙伴。
一直以来,他们是那样友好,不可计数的玩耍和嬉闹,彼此间形影不离的情谊,把两个孩童的心灵始终连在一起。天真无邪,似微微的春风拂拭着他们的成长;纯洁无瑕,似晶莹的雨露滋润着他们的时光。
早上八九点钟,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总是趁着吃早饭的机会,各自端着盛满饭菜的饭碗,转到他们屋后头的屋檐下,商量上学前和放学后,包括玩耍、嬉闹在内的一些事情。这是他们自然养成的一种习惯,除了刮风下雨,他们都会不约而同地在屋檐下碰面。在那个属于两个人天地的特殊时空里,虽然他们吃着不同的饭菜,甚至有些时候饭菜差别很大,但是并不影响他们所要讨论的事情。每一次商量的结果,大多是将山娃子的想法转化为他们两个人的一致行动。在这个气氛融洽的商讨过程中,搬招子充满了对山娃子的特殊认同和无限敬重。在搬招子看来,山娃子不仅是他的邻居和同龄伙伴,更重要的是,山娃子与他的父母是同辈,所以他在和山娃子朝夕相处、相濡以沫的岁月里,当真而且无疑地把山娃子当作自己的叔叔。后来,无论和山娃子在一起干什么,也无论在倒座庙的任何地方碰见山娃子,搬招子都会对在家排行老四的山娃子以“四叔”相称。
一天,古老的倒座庙,日复一日地迎来了早上忙碌后的又一阵寂静,勤劳的倒座庙人,在渐渐消散的炊烟中开始享用他们的早餐。这时的山娃子和搬招子同往常一样,端着饭碗来到他们后门的屋檐下,商量瞅着廖拍子晌午睡觉的时机,去他家偷杏子的事。不料,山娃子挑起话头,还未进入正题,搬招子就将怜悯的目光投向山娃子手里端着的饭碗。
山娃子问:“你在看啥?”
“四叔,你碗里咋尽是萝卜块子呀?”
“我妈已经向别人借了好几天的米了,不好意思再开口找别人借,这几天我们一天三顿吃的都是萝卜。”
山娃子说到这里,稚嫩的脸上泛起几丝淡淡的愁意,刚到屋檐下时的欢欣和兴奋,随着无奈的思绪,顿时消失在心酸的泪水之中。他在想一个问题:他的家境其实和搬招子差不多,一样的草房,一般多的人口,不同的是他的父亲被病魔折磨离开人世,欠下一大堆的债务,使他们家陷入了饥寒交迫的困境。当时四十多岁的母亲执意选择了守寡的生活道路,没日没夜地勤扒苦做,仍不能和膝下的六个儿女吃上一顿饱饭。山娃子一想到这个悲伤的问题,就想用哭的方式,来发泄自己对上苍的不满。但是他没有这样做,而是扭头避开搬招子的目光,看着滚滚东去的蛮河之水,黯然神伤,不知道他们家今后还有多少黑暗的日子,梯子坎式的六个兄弟姐妹和他们的母亲还要在贫困的长夜里煎熬多长时间,也不知道摆脱饥饿、寒冷和免受他人歧视的岁月何时才能到来。
“我回去的。”山娃子回头平静地对搬招子说。
“四叔,反正我每顿都吃两碗饭,从今儿起,我每顿都跟你换一碗饭吃。”搬招子同情而认真地说,“只要我不吭声,我妈他们不会发现的。”
“不行不行,假若我妈晓得了,肯定是要打我的。”
“不要紧,给,你快点吃。”搬招子执意把他端的那碗粘米干饭递到山娃子的手里。
山娃子望着搬招子递来的这碗米饭,上面覆盖着他很长时间没有吃到过的韭菜煎鸡蛋。他在扑鼻的阵阵香味的诱惑下,甩掉童年的虚伪和穷得发酸的尊严,埋头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他感觉自己简直像升上了幸福的天堂,那吞下去的每一口饭菜通过喉咙的时候,有种无比圆润而顺畅的快感,犹如他幼年时吮吸过的母乳,给他以生命得以延续的希望。
山娃子就这样旁若无人地吃着,全然忘掉了搬招子刚才换过去的那碗萝卜,那狼吞虎咽和迫不及待的神情,像乞丐得到他人的施舍和恩赐一样。山娃子在感恩戴德的状态下,由衷地看到了无限美好的人间真情和灿烂如画的温暖阳光。同样在这样的状态下,他的心时而荡漾,时而飞翔,把树立的高大志向和追求的宏伟目标,紧紧地藏在自己的心中。他深信,只要沿着自己追求的道路坚定地走下去,他和他的母亲一定会有他所描绘的幸福的未来。
“四叔,你已经吃完了,我们现在走吧?”
听到搬招子说话,山娃子回过神来,难为情地看着搬招子和搬招子没吃的那碗萝卜,两行无言的泪水淌过他的嘴角,然后滴落在属于搬招子的那个空碗里……
在后来半个多月的时间里,每个早上,搬招子都和山娃子换着饭吃,用无邪的怜悯帮山娃子度过了那段极度艰难的时光。
【题外音】1985年夏天,搬招子在准备结婚的那几天,患上了严重的感冒。在输液治疗过程中,医生黄某长时间脱岗,致使昏睡中的搬招子在液体输完之后,空气进入体内,结束了年轻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