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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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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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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乳臭未干的岁月》连载

第八章 捏着母亲的小脚入眠

山娃子的母亲是一位出生于旧社会的小脚女人。山娃子的父亲去世以后,母亲的那双小脚承受着养家糊口的繁重劳作。每到晚上歇息的时候,她总是要把畸形的小脚放在木盆里,用滚烫的热水泡上一个时辰。那痛苦的样子,让山娃子深深地感受到母亲的难受。母亲说,她的这双脚每天既像压迫了千斤重担,又似步行了万里之遥,唯有用热水浸泡之后,再捏上一阵子,才能解除这难以言状的疲乏。

时年十一二岁的山娃子听懂了母亲的话,从这以后,他把为母亲捏脚当成孝敬母亲的方式和责任。

每天晚上,山娃子总是睡在母亲脚头,用未曾磨炼的小手,翻来覆去地捏着母亲那双不知走过多少路的小脚。他从母亲的脚板捏到脚背,从母亲的脚根捏到脚趾,一捏就是一个多小时。

他就这样捏着捏着,捏过了春夏,捏到了秋冬,捏过了今年,捏到了明年。

山娃子打心里知道,他为母亲捏脚的过程,便是为母亲除却痛苦的过程。因此他没有丝毫应付和马虎的意思,期盼用自己的孝心和能力,让饱经风霜的母亲在未成年的儿子身上看到希望。

母亲在渐去的疲乏和消逝的痛苦中告诉他,如果手捏疼了或者困了就不要再捏下去了,因为第二天还要去上学,还要去做放学后的那些事情。

山娃子在朦胧的睡意中瞒着母亲说,他一点儿也不困,他要一直捏下去,一直捏到母亲入眠。

母亲听出了儿子的心声,她知道她有一个孝顺的儿子,这个孝顺的儿子正在用有限的力量和无限的孝心,准备把她慢慢送入幸福的梦乡。

“儿子,你以后长大了还给我捏脚吗?”母亲带有几分疑心地问。

“捏,就是我以后结婚了,给你得孙子了,我还要天天给你捏,让你在儿子面前永远享受晚年的安逸。”

“那不一定呀,娃子,到时候我做不动了,成天瘫睡在床上,能吃上一口饭就算是前世的造化了。”

“妈,你不要想这么多,再过几年,我们家的情况肯定会好起来的,住着宽敞的房子,有了贤惠的儿媳,你还怕没有饭吃吗?”

“那可不一定哪,隔壁的‘翘嘴鲌’原来把她的那个独儿子看得那么娇,啥都让给他吃,让给他穿,到了现在,她那个独儿子不是照样三天两头打骂她吗?”

“妈,你放心。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我保证说到做到。”

听到这里,母亲笑了,笑得是那样自在,笑得是那样安然。

对话之中,母亲的声音渐渐变弱,那是母亲即将熟睡的信号。山娃子抵挡着向自己袭来的浓浓睡意,仍然不知疲倦地捏着母亲的那双小脚。

他希望母亲睡得更香更沉,受累的心灵在睡梦中不再那么忧虑和惆怅,劳累的身躯不再被疲惫纠结和缠绕。他闭着自己的眼睛,在似睡非睡的状态中捏了一遍又一遍,为自己能够亲手给母亲送去健康和平安,感到难以替代的荣光和欣慰。他决心今夜要给母亲多捏一会儿,让母亲那双畸形小脚上停滞的血液,循环在脚部的每一根经络上。他为此想了很多,他想把为母亲捏脚这个责任作为一个传统习惯和孝道方式,传承给自己未来的妻子和儿女,想把母亲的笑容和生命延续到他所期望的那个恒久的年代,使他的母亲成为倒座庙和蛮河之滨的长寿老人。

山娃子的这种想法,实际上是在睡梦中形成的。梦中,他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他在用手为母亲捏脚,用心为母亲祝福……

【题外音】1980年正月初十,山娃子的母亲带着病痛和对儿女的眷恋,走完了她60年的艰辛岁月,上苍无情地阻止了山娃子终生为母亲捏脚的夙愿的实现。

现在的山娃子好想有个健在的母亲,好想再为母亲捏脚……

气派的大背头

1976年初冬,省城来的七八个国家干部驻进了倒座庙村。山娃子的家住在村子东头的尾子上,这些国家干部来到这里并且住了下来,山娃子是在半个月后才知道的。

山娃子不仅感觉到了这些人的神秘,而且心里极度羡慕和好奇。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国家干部,也无从知晓这些人的模样。为此,他多次好奇地跑到他们的住处,偷偷地看上几眼,很想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样的长相、什么样的衣着,也想知道省里人与乡下人有哪些不一样。最后,经过反复观察,山娃子得出一个结论,就是这些省里人都不约而同地留着一个大背头。

那油亮油亮的头发一股溜顺势倒向脑后,每一根头发丝井然有序,尽显着省里人非同凡响的气质与风度,给人一种居高临下且让人望而生畏的感觉。山娃子每次从那里回来,都体味到了大背头的无限风光,继而滋生出一种向往大背头的强烈愿望。

一天上午,山娃子向比他大三岁的三哥打听大背头是怎样留成的。他平时很相信三哥,每次他跟三哥一起玩耍的时候,三哥说的每件事情,结果都没有出现过差错。因此,这次山娃子想要留个大背头,既要三哥给他当参谋,又需要三哥亲手帮他完成。三哥说,听村里的剃头匠讲,先用热水把头发烫软,擦干后,再用梳子不断地往脑后梳,等头上的温度降下来,就变成大背头了。

山娃子觉得三哥说得有道理,便迫不及待地要求三哥帮他弄个大背头。三哥说没有热水不行。山娃子说:“老妈今早下地干活之前烧了两热水瓶的水,放在厨房里,能不能先试试看?若能搞的话,就不怕整不成大背头了。”一听三哥说可以,山娃子赶紧拎来那两瓶热水递给三哥,自己弯着腰,低着头,让三哥给他烫理大背头。

三哥说:“山娃子,你一定要忍住哇,开水淋到头上烫得很!”

山娃子满不在乎,毫不迟疑地说:“没事,你搞就是的,我坚持得住!”

三哥还是犹犹豫豫,试上试下,迟迟不敢动手,生怕惹出个三长两短的事来,落得老妈的一顿痛打。

山娃子急不可耐,歪着脑壳催促三哥:“你咋不倒呢?我的腰弯得都吃不住了。”

三哥嘱咐道:“好,你注意,我开始倒的,如果把你烫伤了烫疼了,千万莫对妈说是我弄的呀。”

山娃子听后极不耐烦,甚至有些火了,干脆直起腰,质问三哥:“你只说你倒不倒,你说不倒就算了!”说罢,又把腰弯了下去。

三哥见山娃子态度如此坚决,随手提起水瓶,对着山娃子的脑壳一呼啦地倒了下去。

顷刻间,山娃子“妈呀”一声,只见他弯着腰,捧着头,像猴子跳圈一样,踉踉跄跄地向前蹿去。接着他便瘫在地上,“妈呀”连天地叫了起来。

不一会儿工夫,山娃子的头上蓦地凸起了一片水泡。

三哥见势不妙,吓得直打哆嗦,一个劲儿地问道:“兄娃,没得事吧?”

山娃子没有直接回答三哥的问话,而是拿开捂着脑壳的灼热的双手,带着哭腔,眼巴巴地望着三哥:“三哥,我这还能留大背头吧?”

三哥看着山娃子,焉得有气无力地说:“看你这脑壳现在的样子,我估计搞不成了……”

【题外音】事后,山娃子的母亲为了治愈他头上的烫伤,找了一个偏方,剪去他的头发,将食用碱和凡士林调和的膏药糊在山娃子的头上。山娃子顶着长疤的光头,像做贼一样,在家里一躲就是一个多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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