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去世后的第二年春上,一天上午,二哥突然提出来要和山娃子分家另住。按照二哥的意见,他和二嫂子理所当然地分得那间干打垒正屋,那半间扑山式的油毡房子则是分给山娃子的。
二哥的这个决定,像夏天的一个炸雷,猛地打在山娃子的头上。山娃子顿时不知所措,他万万没想到,失去父母后的唯一依靠,他也无法抗御地失去了。
分家的时候,二嫂子一直没有露面,她靠卧在自己的床上,静静地听着二哥对分家事项的所有安排。如果出现山娃子的意见不符合她的意愿,或二哥对分家的某个方面的安排与她的想法不一致的情况,二嫂子便不失时机地从屋里递出“这不行”“那不好”之类的话,让山娃子在顺从的状态下,无条件地听从他们的安排。在这个过程中,山娃子没有丝毫发言权,所以也没有和二哥发生任何争执。
他最后分得的,除了那半间扑山式的油毡房子,还有一张单人架子床、两床被套、一套碗筷、一口足够他食用的小铁锅、八斤米面和将近两亩的责任田及自留地。
面对这种既成事实,山娃子知道现在谁也不会帮他说话,自己更不会分得其他更有实用价值的财产,承认和接受是他现在必须要做的事情。
于是,他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没有埋怨他的二哥和二嫂子狠心地将他抛弃。他心里清楚,他们与他分家的目的,无非是想过上幸福美好的夫妻生活。
他也没有去埋怨他的祖宗和早逝的父母没有给他们留下什么遗产。他心里完全可以理解,先辈们那时候长期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能够艰难地把后代繁衍下来,本身就是一个了不起的壮举。所以,分家一完毕,山娃子就毫不迟疑地走进那个从此属于他的不到十平方米的房子,开始了他的独居生活。
山娃子先找来一些泥巴和砖头,含着泪水,把正屋和半间房子原来共用的门隔离开来,接着在自己的半间房子一侧,打开一道供自己日常出入的小门,一来表示他对二哥分家决定的理解和尊重,二来表示他对自己今后生活的执着和信心。
然后,他把那张单人架子床摆放在一个比较适合的位置,铺上去世的母亲留下来的两床被套,他的人生冷暖,从这时开始到之后一段较长的时间内,只能在这里感受出来。床上没有枕头,他把读过的书垫在床头,这样既能替代枕头的功用,又能供他在寂寞的时候阅读入眠。床上没有床单,他索性放弃了对床单的需要,打算到了砍柴的季节,弄点柴火去武安镇卖了之后,再进行添置。
山娃子布置好自己的栖身之地后,还必须支起赖以生存的锅灶。如果把锅灶支在不到十平方米的空间里,天天烟熏火燎,显然是不现实的。他思来想去,屋檐下那块狭窄的空地看来是唯一的选择。他决定就这样做,把屋檐下这个平时只能供他行走的走道,变成了他在无奈条件下的炊用之地。
杨老五、杜强国和搬招子不约而同地来到这里,用同情的目光呆呆地看着山娃子分家后的情形。他们顿时没有了少年时期的嬉闹和欢颜,经过一阵无言相对的注目之后,低头离开了山娃子的住处。当时,山娃子不仅从他们同情的脸上看懂了他们的心事,而且从他们难堪的目光里感受到了他们的心声。
就这样,山娃子利用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别无选择地完成了二哥和二嫂子推给他的有生以来最难以承受的独立使命。在那个刚刚支起的锅灶里,他可怜地点燃了生存的第一束火焰。
这时的山娃子,心中装满无尽的心酸,眼前也看不到未来的希望……
【题外音】山娃子心里一直非常明白,分家是二哥无奈的选择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他相信分家之后,二哥不会在心底里把自己忘记的。
1983年8月,随着严厉打击刑事犯罪活动在全国范围内展开,身为村支部书记的二哥,给山娃子在县城谋了一份看守犯人的差事。山娃子以此为契机,珍惜来之不易的城市生活,继而逐步进入城市居民和国家公务员的队伍。现在回过头来,他在感慨那段艰难岁月的同时,更感激他的二哥、二嫂子在那段艰难岁月里,给他提供了历练人生的难得机会……
山娃子在写下这几行文字的时候,尽量用乐观的语言向读者回忆自己的苦难经历,因为他很担心大家在阅读这些文字的时候,淌下怜悯的泪水。